「我百分百確定,」庄湯尼不曉得是咬著牙,還是牙齒打戰,總之,嘴里「格格」直響,「那一刀,就是奔著要阿歷桑德羅神父的性命去的!」
博羅內不說話了。
「我目瞪口呆,」庄湯尼繼續說道,「腦子中一片混亂,那個黑衣人拿刀背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猛一哆嗦,才清醒過來——」
頓一頓,「他收回了刀子,就開始說什么,『我們中國人,被洋人欺負的狠了,洋鬼子——不論哪兒來的,我們是見一個、殺一個!』又什么,『今兒個,之所以暫時寄下你的這顆洋狗頭,是為了得有人替我們傳話——』」
再一頓,「這些話,『計劃』里都是有的,可是,『計劃』——唉,『計劃』是說給阿歷桑德羅神父聽的呀!現在,阿歷桑德羅神父已經……咳咳!而他們……咳咳!咳咳!」
說著說著,庄湯尼劇烈的咳嗽了起來,眼淚鼻涕都咳了出來。
好不容易順過氣兒來了,「他們……就好像從來不認得我這個人似的!我站在那里,聽著那個黑衣人說話,那個感覺,就好像……就好像站在地獄的門口,聽……聽一個魔鬼說話一樣!」
博、克二人都覺得一股寒意從背脊上升了起來。
「之後,」庄湯尼微微放低了聲音,「他們說的話、做的事,同我接受問詢時說的那些,基本是一樣的——」
頓了頓,艱難的把下面的話說了出來,「包括……蘸了文通譯的血,在牆上寫了『扶清滅洋,殺盡洋夷』八個字;也包括……離開之前,把我打昏。」
說完,不曉得是哭是笑的咧了一下嘴。
一時之間,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會兒,博羅內緩緩說道,「也就是說,供詞里『艾大爺』說的那些話——也即本該由桂俊來說的那些話,其實,都是那個黑衣人說的?」
「是的!」
「這么說,」博羅內說道,「這個黑衣人,應該是他們的頭兒了?」
「應該是的。」
「這個黑衣人,」克萊芒插嘴,「不會就是『艾翁』吧?」
庄湯尼躊躇了一下,「這個我說不好……不過,『艾翁』的身份既然十分尊貴,應該不會親自來做這種『濕活』吧?」
「如果這個黑衣人不是『艾翁』,」克萊芒看了一眼博羅內,「那就是說,在桂俊和『艾翁』之間,還另有……層級。」
「你的意思是,」博羅內眉頭緊鎖,「桂俊這個所謂的『艾翁』的『全權代表』的層級,在他們那伙兒人的內部,其實並不算高?」
克萊芒點了點頭。
博羅內輕輕的咒罵了一聲,沒再說什么。
庄湯尼的眉頭,皺的也很厲害,「桂俊——自從說過那句『不錯』之後,好像,桂俊就再也沒有說過話,甚至,好像,再也沒有動作過似的?」
說到這兒,庄湯尼的臉上,浮現出一種迷茫和恐懼混合在一起的古怪的表情,「我有一種錯覺,好像,好像,說過了那句『不錯』之後,桂俊的靈魂,就進入了這個黑衣人的身體里——」
什么?!
「或者這么說——」庄湯尼繼續說道,「藏在桂俊體內的魔鬼,鑽了出來,化成了……這個黑衣人?」
都什么鬼嘛!
博羅內、克萊芒面面相覷。
「我總有一種感覺——」庄湯尼神色恍惚,「桂俊、黑衣人,就好像……一個人似的?」
「神父,」博羅內勉強的笑了一笑,「你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出現一點點幻覺,呃,也是正常的。」
庄湯尼不說話了,低下頭去,把手插進亂糟糟的頭發里,抱住了頭。
過了好一會兒,庄湯尼嘶啞著嗓子,悶悶的說道:
「總之,打一開始,他們就定下來了——這樁『教案』里頭,一定要有泰西人做『犧牲』!同我們談了那么多,其實都是虛與委蛇!都是為了將這個『犧牲』誘了出來!」
頓一頓,「這個『犧牲』,若不是阿歷桑德羅神父,那,就該是我了!」
「呃……至於嗎?」
庄湯尼抬起頭來,目光空洞,聲音干枯,「公使閣下,我其實還不算什么——我相信,只要有需要,他們也會請你去做這個『犧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