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回:柳晨·有客來(1 / 2)

權力的體香 hmhjhc 3561 字 2020-12-25

河西大學,教職工專用咖啡廳。

柳晨從不刻意僞裝,她知道,即使和石束安離婚後,在河西大學任教已經四年多了,她的「身份」,也是非常特殊的。

她是以「原河西大學體育管理系系主任」的身份,代行「河西大學體育産業研究學院院長」的職權。但是實際上,無論是從資歷、學歷、甚至從年齡角度來說,柳晨是還無法勝任一個教育部直屬大學的學院院長這種職位的;甚至擔任系主任,都已經是非常破格的了。c 國的大學教育界是非常講究資歷論資排輩的,柳晨才40歲都不到,雖然有著英國和c 國兩個博士學位,但是教育上的經驗也遠遠匱乏,來河西大學後擔任系主任這種職務……背後指指點點的教師、教授、導師和學校行政人員多了去了。

盡管她希望自己的身份是一個大學內的教育行政工作者,但是她也不矯情,她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永遠都是:柳家的長女、石家的兒媳、前大使夫人、「茶黨」中的政治名媛……雖然和前夫石束安已經離婚四年多了,雖然如今石束安都已經被捕了,但是只要她不涉案,她就依舊有著政治上的符號性的存在意義。別說普通教師了,就是河西大學黨委書記兼校長肖亞兵,對著自己說話,那也是非常尊重、非常客氣的……

她必須以這兩種身份的疊加要求,去要求自己的行爲規范,去待人接物。

她要端庄、典雅、穩重、嫻靜,永遠微笑,永遠平和,永遠不動聲色的和河西乃至c 國各界的人物,以不卑不亢、理潤相融的姿態去小心的相處。

今天上午,她特地以「瓊瓊母親」的身份見了見河西的網球明星言文韻,對言文韻對石瓊一年來的網球培訓表示了感謝,也算是作爲「一個普通的河西市民」爲言文韻去首都參加全運會送行。

今天下午,她還要會見西體公司派來的幾個中高層工作人員,西體公司和河西大學合辦的成人自考定點培訓班,也算是體育學院的重要三産,這種事情純屬大學向社會伸手要贊助,西體其實是因爲國有企業的特性才不得不參與的,她至少個人需要表示尊重和感謝。

今天晚間的公開課,她還要接待重量級客人,河西省體育局局長劉鐵銘同志。劉局長是邀請了幾次,才答應來在體育學院的「百年奧運」中開講一個課程……當然,這也算是河西大學體育學院和河西省體育局之間關系的精耕細作。

每一個會面,背後都是層層密布的關系網……

即使這會兒是中午的午休,她也不得閑。一位特意來訪的,以「姐妹」相稱的「客人」,她也不能不接待一下。

「柳姐……這是我從首都特地給你帶來的董家秘制醬……我記得您特別愛吃這個。這不是貴重的東西,但是買它還要排長隊,是我的一份心意,可不是什麽賄賂……」

坐在左側這個眉眼上已經略略有一些歲月痕跡的美艷女人,帶著幾分親切的、開玩笑似的口吻和自己笑說著。這個比自己年紀略小幾歲的、身材有些嬌小卻很玲瓏的女人,名叫白荷,是以前自己在首都認識的「鄰居」,今天,她是到河溪辦事,特地來自己這里「坐坐」的,並給自己介紹一個「學生」。

白荷原本是中産階級家庭的獨生女,從小是學冰滑的,還參加過國家少年隊的集訓,但是家里一力反對她做專業的體育運動員,要她好好讀書,她才沒有在這條路上走下去。倒是大學畢業後,去海外留學考了加拿大的冰滑教練證書,又在加拿大做了幾年的助教,回國後擔任了國家冰上中心的冰滑助教的工作。當年,石束安剛剛從河西調任首都,職務還是體育總局的副司長,剛剛在北山的別墅區買了棟房子,白荷是住在小區內略微便宜些的公寓中……她那時候才二十幾歲,是個熱心小區業委會事務的性子,綠化啊、車位啊、業主權益啊、保安水電啊,都喜歡按照她在加拿大養成的「業主自治」的習慣來鬧騰,一來二去,就和柳晨有了一些鄰居身份的交識。當年的白荷,是美艷嬌小的玲瓏少婦,卻似乎是單身居住,沒見過也沒聽她談起她的感情生活,不過以她一個教練的收入,即使是北山小區的公寓,也不是她能承擔的起的,小區里常有人傳言她是某大款的小三……但是這種事情,以柳晨的身份,自然不會去多加揣摩,更不用說打聽了。

「謝謝你費心了……我確實挺喜歡這個的,離開首都這麽久,也挺懷念首都的這些特色口味,回頭可以做一些醬汁面來吃……」

柳晨很認真,很甜美,很誠摯的表示自己非常滿意這份禮物。這也是一種禮貌,不管白荷是出於哪種心態或者有什麽來訪的目的,來給自己送這份「小禮物」。越是這種不值錢的小禮物,她越要表示「我很需要」「我很感謝」,讓來訪的客人心里同樣的滋潤。

然後,也是出於禮貌,她要「主動的」提起白荷真正關心的話題:「小荷,上次聽你說,你要調來河西工作了?」

果然,白荷的臉蛋略微紅了紅,訕笑著說:「還沒定,目前還只能算是謠言……要等全運會後的總局人事例會後再安排……也可能還是留在首都,我是很想來河西的。恩……能夠和柳姐你再多見見面,也有個伴,可以一起像以前那樣聊聊天……當然,這都要看組織上的安排。」

柳晨依舊是微笑著,很認真的聽著……

其實,她和白荷之間,並沒有什麽太深的友誼,不過是小區里的點頭交情,當年看她一個女孩子不容易,偶爾願意給她指點一些世事人情罷了。如今白荷卻說得那麽親熱,她當然也明白,無非是一種姿態。白荷一直在首都系統下,擔任著冰上中心的一線教練工作。但是這次她透出意思來,河西省冬季項目運動中心要備戰大後年的冬奧會,擴大編制,第一次要正式成立花滑、速滑、短道、冰球、滑雪、冰壺等隊伍……如果這樣,就會一下子多出來好多崗位編制名額,甚至連干部這里,都很有可能會有一些科級的編制;c 國的冰上項目本人來沒有太多適合的人才,以白荷的資歷、年齡、專業,至少是可以爭取一下,擔任某一個項目的省隊教練組長的。

柳晨也明白,其實這里,牽涉到c 國體育的一個現實:一方面,無論是國際輿論還是趨勢,舉國體制的體育之路都是越走越窄,社會、政府、民間、國際奧委會都有在施加壓力,要求機關政府減少對體育項目的直接投入和直接干涉,口號上,也是「讓體育走向市場」的。但是,另一方面,這種「大趨勢」之外,卻是體育機關部門自身,想方設法尋找一切機會在擴大自己的編制,尋找更多的直接投入和直接干涉的借口和通道……河西省處於c 國的偏南部,緯度比較低,其實根本沒有太好的發展冬季項目的自然條件。但是原省體育局競技賽事處處長陳禮卻一直喊口號,「河西也要備戰冬奧運」,在謀劃擴大本來是虛設的河西冬季冰上項目運動中心的編制。雖然陳禮現在已經在接受調查,但是這個事情,卻是終究在各方的利益相關驅動下,接近「水到渠成」了。畢竟,一個新的中心的設立,就意味著新的預算、編制、人員崗位、新的機會、新的人選……意味著新的的權力、新的利益……反正中心的財務和政治成本,都是國家級機構去平衡承擔,誰也沒那閑工夫去操那份心。一切爲了奧運唄,成立一個中心,養一批「專業人士」,也算是河西體育的「大踏步全面的發展」了。

至於白荷本人……看情形,她應該是仍然沒有解決個人問題,沒有結婚,可能在事業和經濟上也沒有什麽突破。如果這次可以乘機,在全運會後,來到河西省新擴大的這個叫冬季項目或者冰上運動中心,擔任某個項目的教練組長,對於她的履歷,都是非常亮眼的一筆。萬一走運,真的能在三年內,培養出哪怕一個冬奧會獎牌甚至前八的選手,她也就算是個人體育政治生涯的一次大蛻變了;將來無論是執教國家隊,還是入省局擔任行政工作,都是一條非常的捷徑,也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柳晨也明白,來找自己「坐坐」,送自己秘制醬,連給自己介紹「學生」,都不過是白荷再一次撿起和自己那點「交情」的借口,她真正的目的,無非是這個職位……也不知道白荷是怎麽打聽的,因爲學院的關系,自己其實在河西的體育圈可以說是非常具有發言權的,如果自己肯開口幫著打個電話……資歷、專業又那麽合適,這麽點小事,無論是劉鐵銘局長、或者是冰上中心新任的主任、甚至國家體育總局內的官員,都會賣自己這個面子的。至少能夠爲她這次爭取這個崗位加分不少。

但是柳晨,只是微笑的聽,點頭表示同意,一直等到看著白荷不擅長這種對話,說到有點不好意思臉紅了,才笑著安撫她說:「我也希望小荷你能夠在這里找到新的發展空間……河西的冰上項目可以說是一片空白,是需要有專業素養的人來帶一下……當然,白手起家的項目,困難也不少,對於冰上項目這方面,我覺得總局一定會統籌安排,很有可能會從北海省調撥一些比較有經驗的同志來指導工作……恩……我們學院這里,比起你們這些真正在一線奮斗、承擔壓力的體育系統的人來說,更是紙上談兵了……」

當然,這種誠摯的,卻是沒有內容的「回應」,她已經熟練的不能再熟練了。沒有充分了解冰上中心的現實情況前,她是沒有理由爲白荷疏通這種關系、開這種口的。不過,她也知道,即使自己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也攔不住白荷自己,去和各方面人士暗示「我認識柳晨老師」……這就是權力的特征,權力,永遠具有神奇的如同波紋一樣的擴散性影響力,有時候,甚至處於權力中心的人也無法控制它能擴散到哪里……對此,她也無可奈何。白荷今天特地跑過來,送了一罐秘制醬,也就是「回憶一下過去的情誼」,想來,她也未必真的敢指望自己會爲她游說,無非是先站個立場、腳步罷了。

對於白荷這樣的人來說,即使只是業委會中的「鄰居」級的關系,也要如此掙紮的盡量去開發,而自己,說到底也不適合什麽真正的大人物,不過是個大學系主任……這大概就是c 國社會的荒誕和特征了吧。這個白荷……也挺不容易的。

有那麽一瞬間,柳晨幾乎動了個念頭:自己是不是可以,介紹一下自己的侄兒石川躍給白荷認識?……

她柳晨是河西大學的系主任,無論是身份的角度,還是學術和政治分離的角度,都不適合真的涉入河西體育局的事務的。但是石川躍就不同了……川躍如今也算是河西體育局正統的中層干部,河西要建設新的冰上運動中心,他結識一下各方人才,算是合情合理的。對白荷來說,如果能得到石川躍的認可,雖然沒有決定性的意義,但是也算是在河西體育官場爲自己立了個小靠山,對石川躍來說,白荷也可以成爲他在新的冰上中心的交情……對雙方來說,至少是一個互相擴展人脈的好機會……

但是,一想到侄兒石川躍……柳晨擡頭,眯著眼睛,看看眼前只是眼角略略有些皺紋,卻依舊風姿綽約、身材嬌小卻也玲瓏有致的中年美婦,她卻又忍不住在內心深處嘆息了一聲。

一方面,這兩天,連她都已經聽到風聲,石川躍最近在工作上,遇到了巨大的挑戰。晚晴集團注資後灣體育産業管理有限公司的事居然被夏婉晴擱淺了。石川躍在後灣搞的「培訓基地」,爲後灣增添了整整四千萬的債務,晚晴集團卻不緊不慢的提出了一些非常模糊的說法:「要全面爲體育産業發展注入活力,而不是僅僅注入資金……」

這種模棱兩可的說法,在河西體育局、河西省體育圈、乃至河溪市委、河溪市國資委都引起了巨大的爭議和猜測……一些人,願意理解爲晚晴集團無意再參與後灣這個燒錢無底洞,要開溜了,石川躍這次「好大喜功」、「年輕人不知深淺」、「被商人玩弄在股掌之上」、「大事不妙」,都等著看石川躍的笑話呢。

她當然替侄兒擔憂,但是……這卻不是她柳晨可以參與的事。事關重大,涉及國有資産和政商博弈,她是大學系主任,身份超脫卻根本無權干涉。何況,在她看來:這固然是個坎,但是連這種關口都過不去的話,小躍又怎麽有資格得到公公史沅沭的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