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八章 幽幽離魂(1 / 2)

附體記 古鏞 3035 字 2020-12-26

離魂附體術是我們神龍門的獨門秘術,本為道家屍解術一種,即修道者憑借肉身寂滅的剎那,得道升天。後世水解、火解、土解、丹解等術法出現後,漸漸被其它道門所棄用。皆因屍解者若功力未逮或稍有不慎,往往魂飛魄散,不得回生,十分危險不過。

師尊卻取屍解術中魂魄離體後的剎那生機融合神龍門「凝神功」而創離魂附體術,不求升天得道之大功,只求肉身毀損後,魂魄能得以苟延殘喘,另覓棲身之所,供修行者危機逃生之用。

離魂附體術又分為離魂術和附體術兩個部分,離魂術,便是於肉身解體時,將逸出體外的魂魄憑借真氣聚收而起,保持不散。道力強者,魂魄凝聚的時間也長,道力弱者,魂魄凝聚的時間則短。非修道者,也有偶憑一口怨氣怒氣將魂魄郁結不散的,世間謂之為鬼或冤魂。附體術,則是在離魂之後,找到一個合適的肉身,將真力凝成的魂魄驅入軀體,真氣同時散布體內各處,令血脈重流,心臟再跳,肉身復蘇。而憑借重生的肉身供養,魂魄也因此才能長期依托生存下去,否則,終究逃不過魂飛魄散的厄運。

師尊曾說,凡人皆有精、氣、神,三者旺健者,魂魄上不了身。而死去多時的軀體,冰冷僵硬,生機全失,取來也沒用。所以須尋得意志薄弱、神志不清或是死去不久、軀體尚溫的肉身,方能附體重生。

可是,倉促之間,哪兒又能找到合適的肉身呢?

我向四周看去,園中靜悄悄的,沒有一絲人影。幾步之外,地面遺有我剛才流的一灘血跡,秋風咋起,不時有零零散散的落葉飄落其上。

沒了軀體,手腳和胸腹的知覺卻還在,我試著跨出一步,感覺自己竟輕飄飄的滑了過去,空空盪盪的,收不住腳,全然不由自主。

一瞬間,我有種說不出的失落和悲傷:我不再是人了……我是個鬼魂!雖然魂魄離體早已發生,卻直到此刻才突然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單和害怕。

我腦中不由回思師尊所交代的一切細處,生怕行差一步,落個萬劫不復。

徘徊不定中,我猛地想起:為何師尊和師伯、三師兄被全真妖道殺害,卻未能得以附體重生呢?

難道是一時都未找到合適的肉身?

未必!未必!突然之間,我內心深處隱隱約約地恐懼:哎呀……錯了!完全錯了!

離魂附體術因太過危險之故,只停留在道法術理的階段,從未經過親身體驗。

先前還以為,只須肉身解體,魂魄自然逸出,只要道力夠強,便能重新凝聚。

可是,適才我魂魄離體之際,明明是因內竅早已洞開之故,魂魄才得以順利離體重聚!

皆因解體時,魂魄還須在瞬間沖破內竅關口,否則,魂魄滯留體內,失去肉身依托的真氣無法將斷續飄逝的魂魄攏聚,真氣與魂魄都將歸於虛無!

除非師尊他們的功力能使體內真氣瞬間打破內竅約束,否則,貿然施展離魂附體術,則是自尋死路!

可是平日苦苦修煉都未能打通內竅,又豈能在臨死前瞬間突破竅關?

師尊呀……

難怪師尊臨亡之際會傳來遇難訊息,以前我雖知師尊遭難,內心還隱約地抱有驍幸心理,或許師尊能憑借附體術逃得一線生機,如今才知全是妄想!

我心中悲痛莫名,繞園飛走,大痛徹身。

一定要找到合適的肉身!我心中狂喊,我要為師尊報仇!

悲痛驅使之下,我下定了決心,往園外飄去:哪怕挨個人挨個人試一個遍,我也要活下去!

過了園門,飄到長廊,見有一個賈府婆子碎著小腳匆匆奔來,我稍一遲疑,心想:總不能附體後變成這樣一個年老婆子吧?那倒不如干脆死了!

不知如何,竟想起自己變成了這個年老婆子,躺在榻上,撇開腿來,正給一個老漢戳弄。不禁有種說不出的古怪和難堪,暗罵了自己一聲荒唐。

正尋思間,那賈府婆子已擦身而過,帶起一股涼風,卷得我一陣不舒服。我繼續往前飄行,心想:是了,須得找個男身,否則日後難免遭男子羞辱!

穿過長廊,是賈府老太太居住的正屋,四處悄無聲息,往南出去,便是大夫人和賈似道居處,兩個小廝在院中備馬,右邊彎下腰的那個小廝身子瘦弱,長得還算清秀,我心下一狠,朝他撲過去。

「啊」的一聲,那小廝大叫:「趙成,你干嘛推我?」

另一個小廝正在一邊理著馬韁,聞言發愣:「見鬼!誰推你了?」

那小廝站直身來,摸摸腦門,神情迷糊:「那怎的我無緣無故閃了一下腰?」

那喚作趙成的小廝陰陽怪氣:「陳安,不會是想小荃姑娘想瘋了吧?哼,昨兒看你一夜沒睡,今天盡犯迷糊了。」

那叫陳安的小廝臉色一白道:「胡說!」

「快!齊管家吩咐,龔護院一會得上江西給老爺送信,大公子……」

趙成岔開話題,壓低聲音道:「大公子這次恐怕是真的不行啦。」

說完,兩人對視一眼,都不敢吭聲,默默地置上馬鞍,理著腳蹬。

失去軀體後,我本無形無狀,剛才那一撲,其實是以一團真氣接近於那叫陳安的小廝,卻覺著他雖長得清瘦,體內生機充盈,反被彈了回來。正欲轉身離去,聽那趙成一說,頓時想起大公子久病垂危,正是最合適不過的肉身!於是返回長廊,往大公子居處飄去。

誰知才過長廊一半,一陣風兒吹來,「四肢百骸」要散開來了一般,身子輕飄飄的離了地面,貼附到了廊頂,若不是被擋著,似乎就要隨風飄逝而去,大駭之下,忙凝神定氣,好一陣緩過來,眼前景物次序浮現,才重又變得清晰,心知離魂魄消散的時間已不多。

卻見眼前這陣風勢甚是惱人,此時恰是初秋時節,季候交替之際,北來之風「呼呼」直刮,勢頭正猛,似乎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我心間愈來愈透著空涼,止不住渾身輕抖,這正是凝聚魂魄的真氣不繼的跡象,不禁心下叫苦。

這時,後邊腳步聲響,一股酒氣先飄至「鼻」端。我回頭一望,見廊下走來數人,一名賈府家丁在前引路,後邊跟著三名玄袍方士,從左至右,由高到矮並行而至。觀其容貌,皆丑怪無比。

左首一人高高胖胖,軀體粗笨,橘皮一般的粗臉能看見一粒粒凹洞,滿面紅光,噴著酒氣,卻竭力作出肅穆庄重之色。中間一人,牛鼻沖沖,眼中白多黑少,神色呆滯。右邊那方士,身子瘦小,干巴巴的弓著腰,一對鼠眼停不到一處,時刻在滴溜溜轉個不停。我一看之下,雖在傷痛中,卻差點噴出笑來,這幾人的模樣正是時下最流行的招魂辟邪兼治病賣符的方士樣子!

漢末之後,民間漸有不修道法、專事畫符設壇號稱治病除邪的方士,游走四方,騙財騙色,人數之眾,甚至超過修習功法的道士。不知從何時起,愈是相貌丑怪者,愈是受人歡迎追捧。或許容貌愈丑,愈會被人當作奇人異士的緣故吧,便如白發蒼顏的郎中,更被人視為醫術高明之士一般。這幾個人,若僅從相貌上來說,鐵定是當世罕見的異人無疑了。

等他們走過,我忍笑撲將下去,緊貼在左首那高胖的方士背後,仗著他又胖又大的身軀遮去了大半風勢,縮著身子往前飄去。

前行間,眼前景物漸漸飄忽起來,身子幾次差點被風吹散了去,我心下著急,嫌那高大方士走得太慢,暗運一口真氣,凝成一線,銳如針刺,往他脖子吹去。

他後頸一縮,卻沒什么反應。我暗罵了聲:果然是蠢笨如牛的貨色!連著幾口真氣朝他耳後穴道刺去,卻見他似乎還是渾然未覺,我正覺不妥,猛見他轉過身來,吼叫一聲,一方黑布當頭罩下,避之不及,感覺整個身子落入黑影籠罩,四下圈圍過來,身子一輕,已被人提在手中,左沖右突,皆被黑布擋著,逃逸不出,我這才驚駭起來。

聽得一個粗重的聲音,那高胖方士道:「哼!我從不免費捉鬼,你刺我一下倒也罷了,居然接二連三戲弄本道,真是不知好歹!」

我險些暈了過去,世間還真有能捉鬼的方士?怪只怪眾人把江湖方士形容得太過不堪,我一時大意,竟落入此人之手。

心下正恨傳言害人。忽覺上方開口處抖動縮緊,似是用什么絲帶之類的系上了,聽那高胖方士道:「阿才,你把招魂幡拿好了,莫給他跑了出去。」

接著袋身搖晃,傳到了另一人手中。

這招魂幡四角收起後,里邊空間只能容下一個人頭顱,現在卻把我整個人都裹了進來。我的魂魄無形無狀,也不感覺著局促,且尚有上下竄動的余地,只是自己忽然被縮成了拳頭大小一般,心底有種極其怪異之感和說不出悲哀。

「身子」被縮小之後,我的真氣凝聚在一塊,目力倒變得更強了,透過薄薄的黑布,能看清外邊情形,旁邊那瘦小的方士空著手,那么自己是在那個牛鼻方士手中了。

前頭走著的那位賈府家丁轉過身來,看著這邊,臉上神情像是不信,猶疑的問:「捉到鬼了嗎?我怎沒看見?」

我心中苦笑:「別說你不信,說出來我也不信啊!」

可現在自己實實在在被人裹在幡中,拎來拎去的,完全不是在做夢。

高胖方士哼了一聲,似對賈府家丁的懷疑表示不悅。

旁邊的瘦小方士道:「那當然,你沒法眼嘛,自然看不到,想看一看嗎?」

那賈府家丁似有些害怕,呆了片刻,才點了點頭道:「嗯!」

瘦小方士道:「交十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