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驚魂之鼓(1 / 2)

附體記 古鏞 3978 字 2020-12-26

穿過林子,望見林外點點閃閃無數火光,人影錯亂,聲息嘈雜,看樣子,我們穿林而至,恰好繞到了他們的身後。

我游目四顧,尋覓白面婦人與禿鷹兩人身影,前方一株樹干上突探出一臂,舉空揚了揚,我唬了一跳,定了定神,才看清是禿鷹藏身於樹後,白面婦人亦伏在他身旁不遠。

我弓低身子向兩人栘近,只聽禿鷹正念念有詞:「……樵夫、郎中、媒婆、尼姑、書生、軍士、村婦、乞兒、戲子、衙差、娼妓、奸夫……哎呀!我受不了啦,從哪冒出這許多亂七八糟的人,啊,我……心口好痛,你幫我揉一揉!」

「去!仔細再瞧瞧!有無熟識面孔,你知道來歷的?」

「嗯……不會是魔教吧?只有魔教才這么三教九流、無所不包,還聲稱甚么世人皆為兄弟姊妹,哈哈,兄弟姊妹,同吃同睡,大被同眠,不亦樂乎?」

「放屁!哪有你說的那般不堪?你想,魔教最近與全真道士掐架,忙得屁股尿流,怎會有間功夫與死鬼為難?」

「唔,又要我想……我的頭好痛!」

聽兩人一遞一句,推測來敵,我也忍不住運是目力,向林外望去。

只見外頭一塊空地,平這一開闊,看情形似乎是將軍廟在山腰辟出的一塊習武練場,此際正匯集著執火夜襲的來敵,黑壓壓一片,恐有數百人之多,舉臂搖身,紛紛吶喊。

而山勢延伸,前往山頂將軍廟的去路,雖不甚高,卻頗陡峭,隔著幾步,險要處均有一少年,白衣為孝,執槍默立。在山路與習武場接壤之處,卻有三名身著白色孝衣的少年,居高臨下,呈扇狀散開,以長柄銀槍,堵住來敵。

白衣少年每人皆以一敵眾,不管上攻者有多少,全被死死攔於坡路下方,不得寸進。

夜襲者果如禿鷹所言,當真是千奇百怪,無所不有。觀其身形,大多皆不通武藝,有的二五成圍,擊磬念誦,行降魔法事,有的大聲喊叫,打氣助威。其中更有些短衣人眾,舞舉手中器具,動作僵硬,神情慌措,像剛擱下手中活計,匆匆趕來的。有指手戳腳,如里巷罵街,大展生平本色的,也有懷抱嬰孩,不知凶險,湊眾旁觀的,不一而是,因著人多,聲氣倒頗雄壯。

難怪禿鷹見了頭痛!這樣一幫人,要弄清他們路數,還真教人為難呀。

只聽斥喝聲不斷,再朝雙方交戰處看去,卻更讓人驚訝。近前圍攻白衣少年的,竟個個都是高手!內有一武將裝扮者,尤為出眾,一手執鑭,另一掌卻托著一座小廟狀的物事,在白衣少年槍陣中,繞飛穿行,忽左忽右,來去如電,三名白衣少年的攻勢,他一人倒接了大半。

纏斗之中,突聽那武將斷聲一喝,身形從槍網中拔地高起,身騰半空,瞠目舉鑭,直如天神威臨。幾名白衣少年齊聲一呼,三桿長槍如銀龍昂首,分從三處追襲武將的身子。乍瞧之下,倒像武將拔升的身子將三桿長槍吸起一般。

武將把鑼一掄,交擊聲中,銀槍似不勝其重,四下散開,卻乘機將其他迫近的夜襲者逼退。槍身閃躍,活如靈臂,轉瞬又在落下的武將身周織成一張密如白光似的槍網。

幾名白衣少年,雖在斜坡上竄高撲低,但換步穩實,身姿嬌健。凝定之時,但見那腰際大動,漫天槍勢,波及甚廣。

其中一名白衣少年似不耐久攻,忽地一收槍身,退出陣外。這時方能看清他雙眉微擰,是個面帶英氣的十八九歲清俊少年。歇得一會,他眼盯戰勢,提起長槍,一步一行,那銀槍顫巍巍地前遞,槍尖一劃一劃,抖著小圈,少年漸漸弓步逼前,便如咬准了目標,伺機伏擊的毒蛇一般。

說也奇怪,他慢慢踏入戰圈,竟絲毫不受其他圍功的夜襲者干擾。原來,幾名白衣少年頗有默契,暗暗替他掃清了身周障礙。一時那武將掠動的灰影突顯了出來,躡步潛行的白衣少年猛地一聲暴喝,電閃雷擊般,長槍疾刺,扎中人群中武將的灰影,提氣一撩,將武將的身軀高高拋飛。天際之間,陡然一道銀光飛至,穿過武將身子,釘立於地面,卻是一柄尾顫不止的銀槍。

夜襲者群呼聲中,武將捂身仰跌,眨眼山頭上數名白衣少年飛臨,如見血欲狂的群狼一般,居高臨下,亂槍撲擊。

突聽「呵」的一聲,白衣少年群圍之中,一截托廟之臂高舉,白衣少年似被什么無形之力逼退,紛紛四散,一擊不利,各歸其位。武將顫巍巍地扛鑭立起,先前二名白衣少年身形閃栘,將他重又裹入陣中。

武將哈哈大笑,不顧身受重創,「呵」的一聲大唱,手掌高舉,下方轟應無數,隨見武將掌中小廟,升煙徐徐。伴著眾人又是「呵」聲一喊,煙氣轉濃,吐出白條數道,飄若絲縷。武將弓背打轉,那托廟之掌以撩天之勢旋舉,接著又是「呵」的一聲,三名白衣少年如受迫壓,陣形隨之擴大。

山頭默觀的一名白衣少年忍不住高叫道:「請神真言!元氣之匣!各位師弟,小心了!」

三名白衣少年聞言,陣形一變,人影繽紛,團轉不定。

「呵!」

所有夜襲者齊聲響應,聲撼山谷。

此際漫天雨絲,如氣如霧,無聲無息,被熊熊火光一照,卻紛紛透出形來,如天垂劍簾,氣勢驚人,映襯得下方吶喊對戰,更是氣壯山河。

三名白衣少年穿梭愈快,槍身過處,激起赫赫雷聲,轉瞬構成一道環狀的白光圈網,白圈之內,武將鑭揮臂轉,煙氣左突右襲,一近白光圈網,便像狠狠地「咬」下了一大口。白衣少年槍丟身退,背接山頭飛落長槍,撲身又進,極是驍勇。

雙方對戰陣外,卻有一亭然小轎,遠遠停立於人群身後的一處高丘之上,轎前兩名低鬟小婢,手執紅拂,默聲觀戰。這時,其中一名小婢,邁步前行,紅拂一掃,語發清聲:「降妖伏魔,便在此時!」

酣戰之中,清音遠遠遞出,顯見功力也頗不俗。

「降妖!」

「伏魔!」

夜襲者紛紛吶喊。

喊聲未歇,突聽「咚」的一聲巨響,我耳鼓發悶,神志搖動,身子不禁晃了一晃。

「咚!咚!」

又是兩擊鼓聲!我心隨鼓躍,眼前黑暈:心神迷糊,剎那間竟不知飄身何處。依稀只見身前呆立著一個少年,這少年突元乍現,全不知他於何時、又從何處來此,待看清他衣飾身形,天啊!這不是賈大公子嗎?莫非我撞見鬼了?我驚駭莫名,心間煩悶欲吐,只覺眼前情景與情理不合,極為不可思議,偏又找不出錯在何處。

錯覺!錯覺!我一驚之後,拼命揉搓雙眼,睜目一瞧,那幻影果然不見。

「好一個陰山大鼓!」禿鷹喃喃道。

「是驚魂鼓!」白面婦人搶白道。

「陰山大鼓即是驚魂鼓,雀使不可不知,」禿鷹毫不客氣地辯駁道:「此鼓唯在子時,才有驚魂之威。」

「驚魂之威?」白面婦人冷哼了一聲,道:「用心倒也歹毒,不過,若欲以此鼓破天羅幡法陣,恐怕還差上少許。傳聞這驚魂鼓與天門道長的斬邪劍、白玉贍的如意珠、張天師的招魂幡合稱南派道門四寶,我看也不過如此嘛!」

禿鷹不答,往旁挪了挪,忽然「嘿」的一聲笑。

白面婦人怒道:「你笑什么?」

禿鷹道:「沒甚么,你的唾沫星子噴到我脖子里頭啦!」

白面婦人道:「混帳!那是雨滴!」

禿鷹舉頭訝望:「咦,又下了嗎?」

白面婦人道:「雨就壓根沒停過!你究竟打什么岔?鬼頭鬼腦的,休想瞞得過我!」

「是!是!」

禿鷹道:「雀使明察,這驚魂鼓嘛,倒是不可小覷的。想當年,我隨教尊路經塗山,適逢陰山老人以驚魂鼓遙擊北岷山群鬼,那才叫驚天地泣鬼神吶!我這對眼珠,便是那時受的傷,所幸教尊在側,親施援手,倒也因禍得福,得以貫通心目奇脈,否則,身帶殘疾,還混什么混?哪能像今日這般英雄蓋世,威武不屈?事後教尊言道,此鼓不凡,一則在於其善藉天地之勢,以助震攝之威,塗山山勢險峻,望天只見一線,峽谷地形如桶,正是得其所哉;二則操鼓之人,須修為深厚,全神貫注,以自身精魂入鼓,才能傳鼓入幽,感應心魂。而將軍廟這里,山矮留豁,先有破聲之危,此外,那操鼓之人呢,相貌矮小猥瑣,品格下流,自身修為定力尚且不夠,欲以此鼓傷人,可稱之為蟻力撼樹,可笑,可笑!」

白面婦人寒聲道:「禿子,我知道有『心目神通』,在我跟前賣什么關子?莫非你已找出那擊鼓主人藏身何處了?」

禿鷹點頭道:「不錯,更有趣的是擊鼓者是個熟人,你也認識。」

白面婦人問道:「誰?」

禿鷹道:「烏鴉!」

白面婦人道:「胡說八道!烏鴉怎么會……」

禿鷹搶白道:「我說的是烏鴉那孿生之弟,另一只烏鴉!」

白面婦人道:「難怪你啰嗦半天,損人唯恐不夠,真是遇見冤家了!只不過,我記得烏鴉之弟於東華派秘修傀儡之術已有數年,怎會來此?」

禿鷹道:「嘿嘿,正是東華派!雀使大人,你定然知曉東華派於世俗中傳法靠的是什么勢力了?」

白面婦人道:「城隍廟?」

禿鷹道:「不錯,這群亂七八糟的人該是城隍廟徒眾了,東華派則是背後策動者,你再瞧那頂青布小轎!」

白面婦人喃喃道:「帝君夫人?雲英姐姐?怎么會……」

「咚!咚!」

他們說話間,那鼓聲依舊催魂似的,不緊不慢,一聲聲傳來。

我渾身打著顫,那鼓擊聲讓我心神不安,心內郁積著的狂躁愈來愈盛,漸漸心沸如狂,只想嘶聲大叫,卻似給人搗住了嘴一般,發不出半點聲氣。

雖然白面婦人與禿鷹的說話聲、一舉一動,都異常清晰地落入我的感知之內,然而卻總像忽遠忽近,輕而飄搖。

漸漸的,遠處的鼓點與喧鬧、近前的悄語與低斥、黑壓壓的夜空與林外的火光,忽然都變得虛而不真,人生是何其孤獨!沒人在意我,無人知道我,只有雨點落穿我的身軀,愈來愈薄的空涼……

「咚!咚!」

我心神又是一震,夜空的幽暗中,仿佛有雙眼睛窺視著我,青陽山……鏡湖水……師尊的大鼻頭……師姐含而不露的笑意……三師嫂迷亂的眼神……往事歷歷,如開閘的洪水,傾瀉如流,隨後全真道士、左小瓊、王寂府、宗陽宮、棋娘、趙燕非、連護法、小菁、白面婦人「這幕幕景象如狂流亂卷,煞止不住,我如身處噩夢之中,渾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意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