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章 魂系雙身(1 / 2)

附體記 古鏞 3627 字 2020-12-26

「本門正在追查這事!」連護法皺眉道:「全真教有個道士叫雲真子,前些日突然狂症大發,擊殺數名全真弟子,逃出棲霞觀去。有全真弟子說,雲真子乃是在賈府受挫,回觀後閉關運氣療傷,治而不果,才有此變的。全真教懷疑他受人暗算,中的是「碧落花魂」,於是問到本門頭上。」頓了頓,擡頭望我,又道:「在賈府中毒,又是「碧落花魂」,豈不是我的嫌疑最大?小冤家!「碧落花魂」我可沒用,難道是你用了?」

得知雲真子癲狂,我心下大快,但「碧落花魂」怎么使出的,連我自己也是稀里糊塗,事到如今,料想也瞞不過她,便道:「不錯。雲真子深夜闖逼內苑,肆行無禮,我與他沖撞之際,也不知「碧落花魂」怎生用出去的。」當下,將花魂先是消而無蹤,後又滿室異香,奏效退敵等等說了一遍。

「小冤家!你原說危急時對付賈府仇敵之用,怎地用在了全真道士身上?本門與全真教兩派向來交好,必徹查此事不可!」連護法頓足道:「那花魂無形無狀,無時不刻均須有所歸依,外裹的蠟丸,要待用時方能捏破,你不小心弄破蠟丸,花魂應是沿氣脈進入你體內了,只是你體內帶有陽毒,花魂只能委屈隱忍,潛伏未動,故此你絲毫不覺,等你與雲真子氣勁相接,花魂當即進了他體內,忍受你的毒息許久,一朝得釋,花魂恐怕要加速侵染噬攻,難怪雲真子這么快便發作……」

說到這,連護法突然愣眉癡眼的,定定地停住,半晌不則一語。

我賠笑道:「謝天謝地,「碧落花魂」竟有挑肥揀瘦的雅癖,簡直跟人一樣,真是太神奇了!」

「「碧落花魂」為何有個「魂」字?它本來就是……」連護法隨口答著,忽地眸中一亮,抓住我的手道:「啊,我想通了!你的陽毒有解了!」

「怎么?」

「若有「碧落花魂」在體內,它必定不許陽毒擴散,久而久之,或能將陽毒一點一點地驅去體外也未定!」連護法似乎一時間將門中追查花魂的事都忘盡,興奮地笑道:「旁的毒葯倒也罷了,「碧落花魂」不會去理會,如今」長相思「釀變的陽毒,被你特異的功法吸收入內息,兩毒均在內息盤亘,以「碧落花魂」性子,定然設法消解陽毒!」

「嗯,那么最後就只剩下「碧落花魂」了!」

連護法一愣,笑容凝結,眼色瞬即黯淡下來,喃喃道:「唔……是呀!」

想來她這些日真的時刻都在替我的解毒設法,才會一時忘形,我心下感動,安慰道:「罷了,小淫婦,我的體毒並不要緊,慢慢再設法也不遲。你們太乙派追查「碧蘿花魂」一事,我這里卻有個說法,累不到你頭上。」

「哦?」

「你可以說,我的「碧蘿花魂」並非得自你手中。」

「冤家,那「碧蘿花魂」只本門護法以上職司的人才會有,你不是取自我處,卻得自哪里?」

「據我所知,真武教玄武使李道長就有,此事所知者頗眾!」

聽我說了其中緣故,她又驚又喜,喃喃道:「也不知是否行得通。」

「源頭乃是貴派掌教吳仙姑,她當然心中有數,禍乃自種,還怎么查?」

連護法點頭道:「嗯,那李元其以自身之體侍養花魂之法,聽來匪夷所思,但熟知花魂的人,卻多半會相信。」

「那不就成了?」我心上一松,道:「是了,你昨日去了哪里,今日跟矮胖子見過沒?」

「沒有,我也才剛回府,」說及滑稽的矮胖子,連護法不禁臉上露笑,道:「怎么?他找我有事?」

無知覺的人真是幸福啊。看她笑得跟迎春花似的,我不由心生感慨。

還記得師尊曾說過,無知則無覺,不知道的事物恰似不存在。紅塵擾亂,對定力不夠的修道者來說,如同魔窟,其中最大緣故便是,身臨所見,世事萬象,定力不夠則不能無動於衷。故此,修道之初,最好是在深山僻地,所謂眼不見為凈,心如水鏡,不則一波,方能體察天地之微,從而心存天真,返璞歸初,做回靈獸般的「真人」,天為父,地為母,坦坦然為自然之子,仰受天地靈氣的恩沐,如此,方能窺大道之門徑,埋靈根於身。

如今想來,我在青陽山的那些日子,過得真可謂是無知無覺了,雖年至十六,猶如玩鬧不倦的孩童,懵懵懂懂、自在快活得像山中的猴子。

其實,神龍一門既於這人世立足,與外邊豈能全無瓜葛?就說那元棋經,事關全真教秘辛,外敵找上門,乃是遲早的事。只不過師尊始終緘口淵默,從未吐露口風,許多事便如「不存在」一般。

霎那一念,往生如潮,我忽然感覺,以師尊向來崇儒入世的性子,未必甘於僻居青陽山修煉,師尊到青陽山之前,已然窺道有成,也不必如修道之初那般畏避紅塵。那么他居留青陽山十多年,多半是為我們幾個不成材的弟子了。再深而想之,過往種種,師尊為我們所付的心力,又何止這些呢?

「喂,你發什么愣?」

我倏然一醒,暗想連護法此際的「無知覺」,乃是有險不知,與我們師兄弟幾人受師尊恩蔽的「無知覺」,全然不可類比。於是舔了舔唇,將怨憎會的事,來龍去脈,一一說了,未了,勸道:「小淫婦,你還是盡早避一避吧。你躲入賈府,哪知這里才是怨憎會虎視眈眈的目標?」

「不,沒找到渡劫石,我絕不能回去!」連護法一慌過後,卻面色決然道。

我心下生起一絲煩躁不耐,搞不清這些女子怎么用腦筋的!按說,她到賈府尋找寶貝,難得正好遇上我這假主子,肯睜只眼兒閉只眼兒,能找到便找到,找不到也就罷了,如今大仇上門,還不有多有遠逃多遠,卻怎么這般死心眼呢?

「你不用擔心我,倒是有件事,我要提醒你,」連護法見我沈默不語,道:「聽說,你在東府已娶了陸家小姐過門?你要小心!陸幽盟並非大善人,連你那個新妻陸小漁,你也得防著點呢!」

她不提陸小漁還好,一提陸小漁,我頓然想起,她與陸夫人結仇,乃是殺害了人家的兒子,是非曲直先不論,陸小漁是我的新妻,換句話說,連護法豈非是殺害我小舅子的凶手?陸小漁眼看便要入府,再叫我藏一個殺她弟弟的仇客在身邊,於情於理,怎么都說不過去。

她的這番告誡,在我耳中聽來,不無挑撥離間之味,更加重了我的反感。

「你……」

我定定地瞧了她一會,思緒極為複雜,與她有過合體之緣,何況剛剛又新有後庭之親,實難對她硬下心腸,遲疑一會,並未接她的話頭,只道:「別傻了,保命才是最重要!你再好生想想吧——那渡劫石是什么寶貝?值得你如此干冒奇險?」

「對你其實也無須隱瞞,但渡劫石的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連護法似乎也從我神情語氣中品出些異樣,垂睫一瞬,又擡起面來,臉上掠過一絲淒傷,輕撫了一下我的臉,從懷中掏出一瓷瓶葯,連帶一張紙箋,一道遞給了我,強笑道:「這是你要的葯,連方子也一並給你了。」頓了頓,又低聲道:「我的事,你就莫管了。」

「你……好自為之罷!」

我心下甚亂,適才被勾起的對青陽山往事的憶想,也還未散盡,腦中迷迷亂亂的,澀聲留下這么一句,便拉開屋門去了。

外邊的院子,此時被斜陽照得一片靜謐的黃,王氏在房內睡覺,那丫鬟小芹沒在院中活動,這個院子就顯得格外悄靜。地上新落的枯葉,被秋風輕吹著,隨著我邁步踏行,揚起一陣,歇落一陣,如簇擁著我前行一般,我胸臆泛起莫名地傷感,忽然一回頭,窗扉那處,連護法的粗布青影一閃便隱。

「啊,她正看著我呢。」

我心上掠過一陣微微的酸楚,人的感覺瞬息而變,適才兩人親密得死去活來,恨不能揉為一體,此際卻有無言的隔閡橫亘在兩人中間,但我也無力多想了,關於青陽山的懷想,始終郁停著在我胸臆,雜亂難言,糾纏不清。

這種心沈沈的感覺一直延續,直至我到了王氏房中,猶未從中出脫。

王氏醒來不久,臉上猶帶著初醒未散的困色與嬌紅,愣怔怔的,神色不像驚察了睡中之事,但臉上還是有曖昧難明之處。

兩人都有些遲鈍不靈,遭了夢魔似的。我發呆片刻,問道:「娘,睡得可好?」

「大白天的,做了個夢……」王氏臉上不易察覺地微微一紅:「醒來後頭卻有些昏沈,筠兒,你方才卻了哪里?」

「園子里走了走,今兒風不大,落葉卻格外多呢。」

「風雖不大,卻也是時候了,娘兒時,常聽師傅們講,這時節的風,叫「秋刀子」,要將滿樹的葉子都剃光了呢!」

兩人說了些閑話,用過飯,我便道安辭出。一出院門,劈面一陣急風,吹得我身衣後揚,我全身一凜,索性頂風逆行,反覺著一點絲絲快意。

方才還在講今兒的風不大呢,想來我於王氏房中說話時,風勢轉急了,夾帶「嗚嗚」呼嘯之聲,吹得外邊不見半點人影。

到了園內,正望見前陣子我登臨遠眺、發現趙燕非蹤跡的那棵大樹,枝葉微黃未凋,蒼郁依舊,在風中傲然地瑟動葉片,挺拔威立,不折一彎。

我心中一動,足尖輕點,身子斜飆而起,停落樹巔,提勁踏葉,身隨枝動。

此際,遠處最後一道斜陽的光照倏地收去,清冷的暗色俯臨大地,府內已有幾處點起燭燈,躲在屋內的人對外邊刮著的大風毫無所覺,各房聲息零落,寧靜祥和。

——無知覺便果然不存在么?

我心中某處隱隱作痛,意守孤獨,任由游思發散,直到身周模糊的夜色漸漸降臨。

——師尊,你就像這棵龐然大樹,遮天蔽地,給了我無知覺的十六年,弟子如今才領悟您的深恩啊。

天色更暗,若是我能離身觀照自己,想必也只能看到模糊的年輕面孔,而看不清臉上欲哭無淚的神色吧。

緘默與黑暗中,我不知轉了幾多心念,又一陣風吹過,我衣袂輕揚,順勢提勁輕身,踏枝踩葉,一步一步地邁步前行,如履平地,到了伸展的枝葉邊緣,我一腳踏空,提足的姿勢卻凝而未變,身兒直落,「咚」的一聲,踩得地面似乎搖動,回勁沿足而上,滿身被震得一痛,我卻稍不停留,腳下變勁,身子飆飛而前。

「是誰?」附近趕過來一個全真道士,掠近攔截,嚴聲喝問。

全真道士,到哪都是這副囂張的嘴臉么?掠過中我迅疾地瞥了一眼,並未作答,前飛不止,那全真道士出手欲攔,我陡然加速,發掌吐勁。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