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八章 花柱映月(1 / 2)

附體記 古鏞 4724 字 2020-12-26

「師弟,快走!」

也許是幻覺,亂聲中我似乎聽到師姐的一聲清叱,抬頭尋望,場面亂糟糟的,什么也瞧不清。我腦中閃過青陽山被襲時師門離亂的情形,驀地醒悟,這一聲,不就是我逃上鳳尾鷹時,師姐在山巔風聲中的呼喊么?剎那間,心中巨痛。

忽然,我暗罵了聲:「該死!」乍遭變故,我頭腦懵懂,此時才因青陽山而想到了青陽氣。當即運功默察,師姐如今的青陽氣很弱,加上附近被眾多高手運使真力,氣感雜亂,渺不可辨,但周遭情勢、聲息舉動,卻異常清晰地映入腦中……

雀使門下均是一幫愛耍嘴皮之徒,刀劍交擊、拳掌對決之際,猶能聽到他們叨叨亂語:「喂,穿喪服的,我已經讓你五百招了,你還不知恥退下?」

「商量一下,換個妞兒來跟我打!好不好?老子看見你這張死皮臉就討厭,功力大打折扣,這種便宜你也占?」

「從哪來的你啊,全身臭哄哄,還酒氣沖天的,實在沒勁陪你玩了,好臭!去沐身後再來啦!」

「暗器!哼,你居然使用暗器!太沒志氣了!!不好意思,我這也算暗器啦,哈哈!」

「來的人真不少哇,夠我蝙蝠這只老拳飽餐一頓了!快哉!快哉!」

雀使紀紅書四處掠動,運綢成鞭,遙襲所遇之敵,她功力本高出眾人一大截,又是對激斗中騰不出手的敵人突襲,當即連連得手,所過之處,本來相持的局面立時改觀,創敵之後,她毫不停留,又趕往下一處。敵方幾名高手,見了此狀,意圖截住她,卻不及她身快。紀紅書身後「拖」著個長長的的尾巴,一邊揮袖縱橫,一邊大聲呵斥:「小狂蜂,守緊院門就可以了,你抱著別人女眷跑來跑去干嘛!」、「烏鴉,別盡說嘴了,小心後面!」、「蝙蝠,不要只顧打架,有人竄進房了!」

雀使門下一眾,雖看似嬉鬧混亂,讓人易生輕視之心,實際上人人手上功夫均臻上乘,對敵靈變多端,詭詐迭出。論起來,府內幾處,當算雀使門下這邊人數既多,實力又強,但即便如此,似乎對敵也未占到壓倒優勢,局面尚在相持中,可見怨憎會投入的實力著實不弱!

「少主,你娘親有雀使她們護著,應該沒事,遲疑不得了,咱們快去把!」

京東人語他只道我導出奔尋,為的是放心不下王氏。此時催促過一聲,不待我回話,已展動身形,朝新房掠去。

我暗嘆了一聲,默察感應青陽氣,雖徒勞無功,但運功後提升的靈覺,四方踴動鋪展,已大致能確定師姐已不在姨娘們的這片院落。當下再不猶豫,施展輕身提縱術,全力疾馳,此時心無旁鶩,真氣浩浩盪盪,以馭奔行,身子如離弦之箭,不一會追上了京東人語,他側頭蔚然一望,腳下未停,待兩人並肩時,京東人語以目示意,道:「少主,你看!」

前院大夫人居處,火光閃動,酣戰甚烈,雖然全真群道尤陷於苦戰,未能擊退來敵。

我心下暗驚:原先眾人只道府內幾方人馬聚集,正面交戰,我方應是占優,要提防的只是怨憎會的暗襲,故此著眼於如何激得敵方現身,再加以擊破。現下看來,真是出乎意料,怨憎會大舉進攻,擺出一副明打強攻、以力取勝的架勢,在幾處發動攻勢,而處處都不居弱勢!

到底是哪里弄錯了?雀使之所以出誘敵之策,應該早就料到對方的人數與實力呀。

「今夜襲擊府中的這幫人,其言行作派,與雀使所述的怨憎會,大相逕庭。」京東人語身子高瘦,急掠間頭面頻頻前傾,看上去似乎跌跌撞撞的,道:「況且,我曾聽七郎說過,怨憎會真苦士,幾如苦行僧,緘口默言,酒色不沾,這幫人雖穿孝衣,卻仿佛剛從哪家府中醉飲歸來,人人酒氣熏天,我看,其中定有蹊蹺!」

我雖未與敵近戰,但所遇之處,也頗聞到酒氣,這幫人大呼小叫,進退間卻頗有法度,互援互協,仿若軍戰,著實讓人詫異。

當下也無暇與京東人語細論,轉眼掠過園子,我所住的院子在望。兩人慢下身來,潛行而近。奇怪的是,其他幾處,激斗聲甚烈,這邊卻沒什么太大動靜,莫非戰局已了結?

追時,卻聽院內一個粗豪的聲音叫道:「宋恣,你們養尊處優,手上功夫退步啦,怎么,還要打下去么?」

另一個剛健沉渾的聲音道:「吳六,宋三郎豈是易與之輩?且莫中他示弱之計。」

那粗豪的聲音哈哈大笑:「都被我打吐血啦,果然「弱」得很,不用再「示」啦!」

我聽了心中一凜,與京東人語潛步貼近竹籬,各尋了一處縫隙,朝內窺望。

只見院中有許多手執刀槍的麻衣孝服者,約有十餘人之眾,均立於院中左側,這些人高矮不一,看似松散,但白衣蒼寒,面帶風霜,人人身上均隱然散發一股血戰餘生的頑戾氣味,他們駐足默觀,正瞧著他們其中一人與宋恣交手。霍錦兒靜立於新房門前,向場中觀望。陸小漁、胡九與眾丫鬟,均未露面,想來被護在屋中,並未出來。此處情形一目了然,一望可知,師姐不在這批夜襲者手中。

讓人疑惑的是,夜襲者人多勢眾,怎肯這般文縐縐地與宋恣相斗?

忽聽身後風動,兩人回頭齊望,原來是吳七郎與陸幽盟,想來也是聽到宋恣嘯聲告急,匆匆趕到。

京東人語朝吳七郎比了手勢,吳陸兩人弓身移近,京東人語低聲道:「少主,三郎還在維持,待會沖進去,你與陸公只須協同霍姑娘守於新房門口,待屬下等卻敵,若是聽到我喚一聲」干你娘「,」娘「字出口,可乘敵震駭間,藉機出手反擊!」

我心想,這該是京東人語與宋恣等早就相約好的,借他「破口吟」之威,攻敵不備。

只是京東人語平日滿口詩句,待真到實用之際,卻選了這么句勞什子粗話,算是出敵不意么?不禁暗下好笑。

京東人語交代完畢,一揮手,四人各擇方位,突然齊闖了進去。

一進院中,我與陸幽盟齊奔新房,亢、吳兩人則閃身掠往宋恣身旁。

宋恣一愣,抬頭急叫:「少主,小心!十妹被挾制,身後藏有敵人!」

院中白衣人齊聲怪笑,我與陸幽盟聞言卻步,我忍不住驚聲叫道:「霍姨?」

霍錦兒不能應答,只眼中投來焦急之色。此時才看清,她神色多少有些狼狽,一絡被擊散的長發甩於胸前,頭上烏發也有些凌亂,見了我望去的眼色,霍錦兒黑亮的眸子不眨一瞬,眼波中閃著難言的滋味。兩人目光相對片刻,我的關切從眼色中傳遞,卻再也說不出半句話。

只聽一聲冷笑,霍錦兒身後,閃出前幾日大廳下書的羅侍衛,也不知以他的身形,是怎么藏於霍錦兒背後的,竟是半點氣息也不露,直似「不存在」一般。

霍錦兒被擒,那么屋內的陸小漁等人豈非也被怨憎會制住了?我與陸幽盟僵在原地,一時進也不是,退又不甘。我當下高聲叫道:「小漁。」

吱呀一聲,新房的窗扇推開,陸小漁靜靜地出現在窗口,我正欲相詢,卻見她身旁隨即又多了幾人,一個是陸小漁的母親陸夫人,一個是我曾見過一次的怨憎會蓬須大漢,另一個,我再也沒料到,竟然是矮胖子言老三!

雖怪府中戒備緊嚴,卻被怨憎會這么多人毫無先兆地潛入,我怒道:「矮胖子!你這混蛋!是你領的路?」

矮胖子言老三哭喪著臉道:「沒法子,我一回府就被他們捉住了,沒有我帶路,他們也能由地下通道進來,今夜他們押我來,是要尋連麗清。」

當時讓矮胖子建造地底通道,本是為躲避怨憎會之用,反正有益無害,我也就未加干涉,沒想到,最後卻成為怨憎會入府的捷徑,世間因果,真是繁變難測!

我便似被老天算計了一把,有苦難言,怔怔地望著陸小漁。

她全身不能動彈,只以眼波向我瞟來。她身著寬大的喜服,下肢被擋住,只露出上半身,身形卻依然顯得嬌小盈俏,燈影下,朝著屋外的那身麗裳微呈暗色,雖不醒目,卻格外的深艷。她頭上紅蓋頭與鳳冠,均被揭去了,露出光潔的額際,烏黑的發絲盤在腦後,梳挽成一個優雅的小髻,這又喜又俏的新容,本該由我於洞房中從容觀賞,卻在這般情勢中得見。

若非我急於搜救師姐,此處或許不至被敵所趁,她會陷入眼前處境,可說是受我之累,我心中萬分歉疚,稍覺心慰的是,想來她母親陸夫人,應不會加害女兒的性命。

思忖間,身旁的陸幽盟前邁一步,驚聲道:「是你!你把女兒捉住做什么?」

陸夫人豐白的面龐神色微動,冷冷道:「你這負心郎!有何臉面來問我?已有人警告過你,賈府即將合家覆亡,你竟然還將小漁往火坑里送!你安的是什么心?哼,我當然要把女兒帶走!」

陸幽盟厲聲道:「你不親不慈、不守婦道,棄家而去,如今還回來做什么?你問問小漁,她還記不記得,有你這么一個娘親?」

陸夫人道:「是我生下的,當然是我女兒。她不認我,倒要認你那些野女人為娘么?」

陸小漁無法作聲,夾在當中,眼波移來閃去,神色又羞又無奈。

場中麻衣人內,一個方臉頭領沙啞的聲音一笑,打斷道:「好啦,等了半日,正主兒終於到了,弟兄們這便動手罷!」他們真正的目標原是我么?我心下閃念,當下暗自戒備,往東府幾人這邊緩退。

京東人語向我使了一個「稍待」的目色,打了個哈哈,緩步踏前,嘿聲道:「我道是誰呢,原來卻是老相識了,公權兄,一晃十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啊?」

那「公權兄」見京東人語招呼,將提起的槍尖點地,面色漠然,道:「別來無恙么?嘿嘿,漏網之魚,也只能是苟延殘喘、行屍走肉而已。」京東人語道:「這幫弟兄,都是昔年湖州軍舊友么?在下倒有耳聞,說是湖州舊友,大多聚於川西邊境,取糧於敵,不擾鄉民,小弟甚是敬佩,想來怨憎會也收不下這么多弟兄,那么,權兄這身打扮,莫非是趕來臨安秋祭么?」

那「公權兄」臉上略有些不自在,只淡淡道:「我們舊日兄弟,也有不少在怨憎會的。」

另一麻衣人忍不住道:「大哥,何必跟這瘦竹竿多羅嗦?弟兄們可等得不耐煩啦。」

那「公權兄」道:「咱們與東府,也算有過並肩殺敵的舊誼,說上幾句,也是無妨。」

京東人語臉上變色道:「這么說,今夜你們是與怨憎會同流並力了?當年湖州之亂,濟王被廢,你們因此受累,被朝廷追緝,我東府可並未對你們落井下石呀,今夜為何卻來突襲,冒犯我東府新主?」

「不錯,我們與東府並無舊怨!」那「公權兄」沉聲道:「當年山東一條道,確實漏過我們不少兄弟,論起來,你們東府還算厚道,弟兄們很是承情。不過,我等沉冤似海,血仇如山,可謂遮天蔽日,今生只能報仇,不能報恩了,亢兄莫怪。當年賈似道腿腳嘴舌麻利得很,我們不少弟兄的眷屬遭難,賈似道均有份在內,今夜我們與怨憎會的弟兄們相聚,乘興夜游,也是聊報賈似道當年的惡行,並非針對你們東府。」

「然則為何對我東府少夫人、霍姑娘無禮?」京東人語指著霍錦兒、陸小漁道。

「這位便是當年以」靈機巧手「聞名軍中的霍家那小姑娘么?那真是失敬了!不過,霍姑娘太也難纏,一上手,就傷了我不少弟兄,只要她不再亂動,我可向怨憎會的羅兄求情,保她無虞,新娘子么……」那「公權兄」搖頭道:「那是陸夫人的家事,我們管不著!」頓了頓,又指著我道:「這位少年,我們卻不識他是什么東府新主,只當他是賈似道的兒子!」

「公權兄認錯人了,你道這少年是誰?」

那「公權兄」一怔,疑道:「他?」

京東人語一笑,猛然擺首,朝霍錦兒身後,斷聲一喝:「干你娘——」

餘音震耳,吳七郎身形飛起,鷹翔半空,長劍鏗然而出,鋪開一片劍光,向麻衣人當頭灑落。

那「公權兄」不怒而笑道:「來得好!七郎勇猛不減當年!」銀槍一閃,氣貫九天,朝凌空的吳七郎直刺。以他為中心,麻衣人眾,迅疾「大」了一圈,如水波擴散,悅目之極,顯然眾人反應既快,配合又熟。

眾人說話間,宋恣本與敵罷戰,兩人遙相目對,互為戒備。此時宋恣暴喝一聲,圓肩頂背,又出掌與敵相斗,氣勢卻與方才幡然有變,「噗」的一聲,將敵擊飛丈許,矯矯身姿,乘勝長驅,跟著擊退的敵身飄前,一往無前,殺入敵圈。京東人語孤高的身子則開始折折飄飄,游走外圍,長臂疾探疾抓,掌爪觸敵,哀聲連連。

我早有所備,當京東人語發出「破口吟」的同時,我沉入靈境,周遭情勢如畫映入靈覺,霎時確定了羅侍衛站身方位,青陽氣沉入地面,先後數道氣勁,利箭一般從地底穿出,分襲羅侍衛兩腳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