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章 玉石結怨(1 / 2)

附體記 古鏞 5099 字 2020-12-26

只聽林中有個聲音冷笑一聲,道:「哼,你們怨憎會暗施毒氣,又談何光明正大?」聲音忽大忽小,飄忽不定,正是那青袍人。

原來貞苦士是沖著青袍人與師姐喊話,以為禽蟲是兩人召來的。

白衣僧此時立於那胖大女子身旁,略一皺眉,提聲道:「兩位均為當世高人,我等弟兄實不願輕易冒犯,我有一事不解,兩位一路尾隨,對張寧窮追不舍,莫是與張寧有何仇怨?必欲得之而後快?」藏於林中的師姐與青袍人均未作答。

白衣僧眉梢挑了挑,道:「嘿嘿,無仇無怨,卻追索不休,想來兩位均是別有所圖了?」

停了半晌,那邊青袍人方哼了一聲,道:「也罷,告訴你也無妨,張家昔年竊取本閣的玉石,在下今日非追回不可!」

白衣僧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兩位乃是沖張寧的玉石而來,嘿嘿,世間財貨,真讓人這般動心么?竟能勞動兩位高人!」說著,面露不以為然的神色,顯然對身外之物的爭奪頗為不屑。

「放屁!我張寧何曾偷過你什么玉石?」怨憎會人群微分,張寧怒沖沖地擠了出來。

「當然不是你,而是你父親!」青袍人冷冷道,說話之際,他的身影在林邊浮了出來。

「胡說八道!我父親早被賈似道這狗賊害死,你污人身後清名,是何居心?」

青袍人尚未答話,全真道士身後的賈似道忍耐不過,怒聲道:「張寧小兒!你引人與我賈府為仇,我賈似道何懼之有?你又能奈我何?但你口口聲聲說張石匠被我害死,可有何據?」

張寧一聽賈似道接話,登時棄青袍人不顧,掉轉頭,側頭擺腦,朝賈似道左看右看,恨極而輕蔑:「證據?嘿嘿,昔年的鼻涕兒當了點小官,果然滿口不離官腔,你道這是公堂問事么?賈似道!你當年在我眼里,不過是我一個便宜兒子,你知不知道?」語畢,哈哈大笑,聲憤而狂。

賈似道喝道:「狗奴才!傍著些邪魔外道,人形尚未修成,就敢張狂!」

「哈哈哈…」張寧狂笑道:「當年你母親進我家門,你道她夜里脫光了是跟誰睡覺?是侍候老子我!我瞧中你母親白臉兒,只因那時年歲太小,才借父之名,將被東府趕出的胡氏,使了幾個小錢弄到手,夜夜摟在懷中奸淫,你不是我便宜兒子又是什么?哈哈,可笑你這乖兒子還一直蒙在鼓里,一口一個哥哥地趕著叫我!」

此言一出,滿場皆驚,原來,「殺父仇」殺的是張寧之父,「奪妻恨」奪的也是張寧之妻?!

饒是賈似道向來鎮靜持穩,也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張寧說不出話,道:「你…你…」

張寧獰笑道:「我什么?乖兒子,你現在補叫一聲爹,也還來得及啊!」隨即又狂笑道:「我將你兒子與妻妾捉來,你猜我做了什么?」

我心下一緊,幾乎便欲發丸「滅口」,只是苦於伏擊「千人魔」重任在肩,渾如被綁住了手腳,心道:「這王八蛋要說出來了。」

「二十四…」吳剛嚴聲喝阻。

張寧卻狂而不顧,吃吃大笑:「我將你兒子與妻妾關在一個石屋…」

吳剛瞬即掠至張寧身後,手抓張寧肩上,緊力一收,打斷張寧話頭,在張寧耳邊低語了什么,張寧不由向全真道士瞄去一眼,神情頓然緩了下來。

我初時尚且納悶,隨即恍然:靈兒正在敵手,吳剛多半擔心張寧過於激怒賈似道,賈似道失去理智,會拿靈兒來泄憤。

「你這無恥小人!滿口噴糞!」從氣結中緩過神的賈似道,指著張寧大喝道:「只怪我當年一念之慈,留得你父子二人狗命,致使你這狗賊為禍世間,臟口亂咬!」

「一念之慈?」張寧冷笑道:「賈似道,你又何必太謙?嘿嘿,不是你未趕盡殺絕,而是我張寧命大!哼,你且放心,昔日你如何對我父子,今日我都會加倍討還!」兩方當事人正面朝相,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都是盯著對方,恨不能吃了對方。眾貞苦士與冤士在兩人越來越激動的情緒鼓動下,也隨之緩緩攏近,向前推進,場中氣氛緊綳,情勢一觸即發,適才因蚊陣干擾而分開的激戰,轉眼又將展開。

「假使百千劫,所作業不亡:因緣會遇時,果報還自受!」怨憎會貞苦士與眾冤士齊聲念誦,腳下緩移,四面團攏,人人神情靜穆,目中閃動著狂熱的光芒,此時恰有一陣秋風吹過,場中貞苦士們的白色麻衣,齊朝一個方向獵獵飄閃,瞧上去,陰氣森肅,彷佛怨靈聚合,情形更添幾分詭異。

「靈兒!!」雙方對決在即,場中一時沉寂,忽聽一個婦人焦急的喊聲傳來,隨即一輛馬車由南邊林子駛出,直驅場中。

眾人驚訝間,駕車者躍下車座,打開車門,扶出一個婦人,竟是胡氏。

賈似道大吃一驚,道:「娘,你…你怎地來了?」隨即怒斥道:「龔護院,這是什么地方,你怎地將老太太帶到這里?」

駕車者正是龔護院,他神色惶恐,道:「老夫人以死相脅,定要趕來,屬下萬般無奈,只得遵命。」

胡氏雙唇哆嗦,卻不理會自己的兒子,在場中尋見張寧,未語淚已先流:「寧兒,真的…真的是你?」原來剛才那聲遙呼,她喊的不是「靈兒」,而是張寧。

張寧也愣了片刻,隨即神色冷然,恨聲道:「賤人!當年我待你也算不薄,你棄我而去,過你的富貴日子倒也罷了,如何叫那畜生反來害我父子?」

胡氏顧不得羞慚,急於辯解:「我真的不知道,這些年也極是掛念你…你們父子。」說著,面色卻是一紅。

眾人怔怔看他兩人說話,只須瞧兩人情形,便知張寧所言多半是真了,賈似道臉色鐵青,一語不發。

張寧道:「你拿這話哄誰?你養下的那畜生,不僅奪我家產,對我父子百般折辱,逼我父自盡,又將我沉入江底,哼,你說掛念我父子,你的掛念,不過是擔心我父子化為厲鬼,找你們索仇罷」

「不是的,不會的!」胡氏聞言,不住搖頭,面色慘然,驚慌地轉首望向賈似道:「孩兒,我聽到你們在廳中說話,才知寧兒父子跟你結了深仇,你跟娘說聲實話,你不是說石匠受了贈金,遷回原籍養老了,怎地…怎地…」說著,珠淚滑下面頰,神色凄絕:「你…你若當真做下這些歹毒事,娘…娘怎么還有臉活下去啊?」忽然從懷中掏出一把剪子,抵於胸口,眼兒直望賈似道,滿面痛切失望之情。

賈似道又驚又急,雙手亂擺,道:「娘,千萬不要!你莫信他!孩兒…孩兒只派人將他們送回原籍,並不曾…」忽然想起,朝龔護院喝道:「龔護院,你快說,我派去處置這事,是怎生交代你的?」

龔護院嚅囁道:「老爺旁的沒說,只讓我們催張家動遷…」賈似道不住點頭道:「是啊,沒錯!我不願張家再來糾纏,故此讓你送他們回原籍。」

張寧此際也認出龔護院,厲聲道:「原來是你這狗賊!哈哈,蒼天有眼!你來得正好,今日正可一道清算!你這狗奴才!當年一路折辱我父子,不僅榨干我父子最後的錢財,還逼使我父上吊自盡,將我綁起,投入江中!」

賈似道一怔,嚴聲道:「龔護院,竟有此事?你…你膽敢如此妄為?」

龔護院神色驚慌,顯然極是後悔此行,硬著頭皮道:「我…我也是秉承老爺的意思。」

賈似道怒道:「胡說!我何曾讓你胡為?逼死他父子,於我何益?」

龔護院神情甚是委屈:「屬下請示時,老爺頗是不耐,只揮了揮手說…說」打發他們回老家,從此不要讓我再見到這兩人了「,屬下也不敢多問,回去後與同伴們推測,約莫老爺不願明言,其意自然是…」

賈似道揮袖道:「荒唐,荒唐!」又向張寧喝道:「你都聽見了?」

張寧咬牙道:「自然聽得一清二楚!我父子一家生命,在你賈似道卻是一句話的事!」慘笑中,其聲更憤更厲!

怨憎會眾貞苦士與冤士亦人人面露悲憤,齊聲怒吼。

這些人大多是因仇家一方勢力太大,以強凌弱,個人力單,無力復仇,才會依托於怨憎會。賈似道看似出於無意的造孽,恰恰更顯出勢強者的高高在上、冷漠無情,更加激起了這些往昔受人欺凌者的憤慨。

賈似道慌神之餘,狠狠盯著龔護院。世間做奴才的,往往比主子更狠,賈似道自覺留有餘地,沒把事做絕,卻沒想到手下的人,揣摩主子心意,悄聲不響地替他做了。當然,其中自然也有奴才們藉機謀私的雜念。

龔護院孤立無援,急於補救,朝張寧慌道:「你…你還好端端活著,你父之死,更與我等無干,當時你與我一道出門,回來後,你父便自盡房中,怎…怎說我們害死你父子?」

張寧淡淡道:「出門?你是押我去取我張家財物吧?歸來後,我父不堪你們連日折辱,這才自盡,難道不是被你們逼死的?」

「張父自食惡果,昔年任職玉淵閣時,竊取東家玉石,是我賜他自盡的,那也不必栽到旁人身上!」只聽遠處一個傲然的聲音,正是青袍人,道:「他見寶起意,以贗換真,死也是該死!哼,老賊渾然不知天高地厚,須知這玉石關系重大,本閣不追回玉石,又怎能罷休?」

「是你害死我父的?」張寧驚怒交集:「我父見我自幼痴愛雕琢,無意中在坊間尋得一塊異石,交給了我作師法之用,他老人家也是小有名氣的玉石匠,清名一世,怎會偷你玉淵閣之物?」

陸幽盟忽然接口道:「哼,可笑,以此石之品,怎會流傳於坊間?」

張寧語塞,愣了片刻,反問道:「你玉淵閣既這般寶貝這玉石,我父只不過是個尋常玉石匠,怎能見到此物,又由何竊取?」

陸幽盟也不禁一呆。

陸夫人譏道:「那是因玉淵閣主事人是瞎了眼的俗物!見寶而不識,只當尋常珍品列於庫房,卻是太乙派的妖精尋上門來勾搭,圖謀此物,才發覺玉石來歷!」

師姐清冷的聲音自林中傳出:「既是提到我太乙派,不可不言,此石流傳數十年,輾轉多方,原主已不可考,最先留意者乃本派的陰葵門,我承師命,今日必取得此無主之物!」

眾人聞聲望向林中,皆是一怔,一場尋仇大戰,竟變為玉石之爭了。

「哈哈…」貞苦士中的蓬須大漢忽大笑一聲,從懷中掏出一物,擲給張寧,道:「二十四,昔年我渡江時,偶然救了你,你送了這塊勞什子玉石給我留作紀念,他們將這玉石看得極重,咱們兄弟可從沒將他當一回事兒!」

張寧接過玉石,面色青白交替,指頭觸撫玉石,喃喃道:「我父因愛我,什么都遷就我。昔年我年少情狂,相思成疾,頂名娶胡氏這么荒唐,他也肯為我去做,為了我喜歡,他又去尋了這塊玉石…」說著,他轉眼向青袍人看去:「你一定對父親百般折磨加以逼問,他怕累及我性命,寧死也不肯吐口,因此喪命…」

胡氏聽了張寧當眾吐露真相,面色煞白,身軀一軟,突然暈了過去,賈似道忙搶上去扶。

「你說我父是個賊,那也由得你。」張寧向胡氏瞥去一眼,又雙目噴火,逼視青袍人,咬牙續道:「我只知道,他是疼愛我的好父親,卻為這破玩意,竟被你活活逼死!」語畢,竟將手中玉石狠狠朝地上摔去!

眾聲驚呼中,卻見玉石摔至半途,竟然懸空停浮,掉不下去!

師姐與青袍人齊由林間掠出,玉石被兩人以念力抓搶,念力由不同方向所發,兩人功力相當,相持之下,玉石遂爾凝空不動。

張寧一怔,神色愈怒,伸手去抓,不料,卻抓了個空!

玉石卻是被離石較近的白衣僧以念力奪去了!

白衣僧將玉石舉於手中,淡淡道:「這位姑娘,若想玉石不毀,就莫要插手我弟兄與賈府的恩怨!」頓了頓,又向青袍人道:「至於尊駕,我因果宗齜睚必報,尊駕既然逼死張父,那便不能置身事外了!」

賈似道與解道樞面色大變,全真道士本就寡不敵眾,若因投鼠忌器,少了聖女這等高手相助,實力便更不堪一戰了!

只聽師姐冷冷道:「本尊行事,從來由乎本心,豈能受人脅迫?大和尚,你打錯算盤了!」

本心嗎?我聽了很不是滋味,暗道:師姐,你的本心早被蒙蔽,何時能見你真正的本心,那才好了!

心下作念間,眼角瞥見那胖大女子已不再蹲著,顯然擺弄的東西已弄妥,此際站起身來,朝後方林間走去。

我不由朝霍錦兒看去,她恰好也回頭望來,兩人都留意到了那女子的舉動。

我忽地心中一動:此際場中,怨憎會大占優勢,布置這術法,豈非多此一舉?疑思間,猛然想起白衣僧早就看到東府人馬趕來,萬萬沒有不准備應對的道理,不由大驚:「這…這術法,莫非不是對付全真道士,卻是用來對付東府援軍的!」

霍錦兒聽了我的想法,也覺推測有理,當下皺眉苦思,喃喃道:「奇怪,他們召喚生靈,卻是用來完成什么術法?」

我急道:「她又出來了!背來一個竹簍,啊,竹簍有個孩子!」

霍錦兒氣息急促:「那不是孩子,是個侏儒?不,不,少主,我想…竹簍里的就是千人魔!」

我吃了一驚,抓了鐵丸在手,道:「你能確定,不會認錯?」萬一弄錯,不免失了先機,千人魔有了提防,下手就更難了!一時只覺手心發汗,當下暗暗運功驅潮。

「我明白他為何會是這副模樣了!驚魂鼓之傷,最常見的是耳目失聰,更甚者內腑受創,軀體萎縮,以致腿腳癱瘓。天啊,塗山一戰,千人魔竟傷得這般重,不成人樣了」

我打了個寒噤,心底千謝萬謝,感謝將軍廟擊鼓的烏鴉兄弟功力不純,否則,慘成千人魔前輩這樣,那便生不如死了!

我雙目灼灼:「霍姨,你且退到後邊。」

「唔!」霍錦兒小心地轉動身子,欲退下來,換我上前。

兩人都同立於一根伸出的樹枝上,我身後又背靠樹干,退無可退。兩人齊左齊右,都想避讓對方,卻在一個方向相撞,不由都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