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替天行道(1 / 2)

這一串問話開頭還是氣勢十足的質問,問到最後一句,卻禁不住漏出了滿心擔憂,崔冰把碧痕回鞘,咣當一下丟在桌上,也不等南宮星回答,便道:「這么貴重的寶劍,我可要不起,你……你拿去趕緊還給碧姑娘,說不定……人家還能饒你一條小命。」

南宮星看她星眸微潤憂心忡忡的樣子,心中一暖,握著她的小手拉她一起坐下,柔聲道:「你放心,這把劍不是我偷回來的。你想當天下第一女飛賊,也不能看誰都妙手空空不是。再者說,碧姑娘這么高的功夫,她不點頭,我拿的到這把寶劍么?」

崔冰鼻頭都有些發紅,狐疑的側目看他一眼,疑道:「那她的劍怎么會在你這兒?這把劍都成了她的標志,怎么可能隨隨便便就給了你。你……你還把它許給我當報酬。」

南宮星笑道:「既然你也知道,她有個這么顯眼的標志,那她恰好不打算再那么容易被人認出來的時候,自然就不想再帶著這么個累贅。」

他輕輕撫著她的手背,道:「不管怎么貴重的東西,既是死物,便總有個價碼,碧姑娘不再需要這個累贅,又恰好需要一大筆盤纏,我這人別的不多,只有銀子是扔也扔不完,看這把劍說不定對我有用,就買下咯。銀貨兩訖,童叟無欺。」

顯然對這說辭半信半疑,崔冰皺眉道:「你這人嘴里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花了大筆銀子買了碧痕,拿來給我讓我裝成碧姑娘,那你怎么不叫碧姑娘本人來幫你的忙?她武功那么厲害,說不定連這兒的案子也一早破了。」

南宮星故意重重嘆了口氣,抬手在她俏挺鼻梁上刮了一下,學著她的口氣道:「你這人腦袋不知道是聰明還是笨,碧姑娘連碧痕都賣給了我,肯定是有什么急事要辦,哪來的空閑和我一道來參加個與她毫無干系的婚禮。」

崔冰哼了一聲,依舊是將信將疑,嘟囔道:「你倒是真大方,就為這么點小事,就給我當了報酬。」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經歷,突的扭身過來,瞪著他道,「你、你是不是一早就打算好了要賴帳?」

「賴賬?」

「你許給我的報酬高的不合常理,這種情形,分明是要賴帳么!」仿佛找到了最合理的推斷,崔冰杏目圓瞪,死盯著南宮星道。

看她紅唇微撅嬌艷欲滴頗為誘人,南宮星笑嘻嘻的抬手在她嘴上輕吻般點了一下,道:「我這種揮金如土的敗家子,遇到喜歡的姑娘,烽火戲諸侯的事也干得出來,何況只是一把我用不上的劍,就算碧姑娘不賣,哪天你看上了,我也非用盡手段給你弄來不可。千金一笑,我可是覺得非常值得。」

這一大串話里別的她聽得似懂非懂,喜歡的姑娘五個字她可是聽得分外清楚,雙頰一陣火熱,登時羞得扭過頭去,啐道:「你這人就沒個正經時候,又來逗我。也、也不怕你家那位蘭姑娘翻了醋壇子。」

南宮星湊近她頸窩深深一嗅,笑道:「奇哉怪也,醋壇子還沒翻,怎么聞到了好大酸味。」

崔冰被他熱氣一呵,禁不住縮了縮脖子,頂著一張大紅臉慌忙起身繞去屏風後面坐下,輕喘道:「可別再逗我了,那啰里啰唆的丫頭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回來,為此漏了餡,可不能賴我。」

南宮星也知道確實不是親熱的時候,便坐在原處道:「好好好,不賴你,都賴我這小色鬼定力不足,一見你就把持不住。」

崔冰羞得不知如何回應,索性閉口不答,沉默片刻,才猶疑道:「小星,這……這碧痕,你當真會給我?」

知道她自幼便沒經歷過幾件好事,心中多疑實在再正常不過,南宮星也不著惱,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要不信,我明日便找個鑿子,往劍柄上給你刻個名字出來,如何?」

崔冰忙道:「不要不要,那、那我先跟你知會一聲,這把劍……我將來想要還給碧姑娘。你可不要生我的氣。」

南宮星道:「隨你高興。這把劍既然許給了你,你如何處置都是你自己的事,不必特意告訴我一聲。」

「那怎么行,」崔冰聲若蚊鳴,輕輕道,「說不定到了那時……我連人都已是你的,這么貴重的東西,怎么也要你點頭我才能送人不是。」

她還真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拘謹的要命,南宮星忍住笑意,道:「好,那我提前准了,你的東西,你高興送誰就送誰。」

他轉念一想,問道:「不過我倒是很納悶,你和那碧姑娘連面也未曾見過,這么一把值錢的寶劍,干嘛一心想著要送還給她?」

崔冰默然不語,片刻後才道:「因為她做了我想做卻做不成的事。這把劍在她手里,她才能去殺掉更多的惡人。」

碧姑娘最轟動的事跡,便是手刃了東南三州七十一家青樓主人,放走被逼入火坑的私娼無數,一時間就連樂坊官妓的司主都人人自危,整日如驚弓之鳥。

那自幼就被賣入青樓險些淪落到倚門賣笑的崔冰,會對碧姑娘心生崇敬也是理所當然,再加上她這一路假扮過來,無形之中會生出設身處地之心,即便素昧平生,也會不知不覺親近許多。

知道她必定已有了心願,南宮星笑道:「好,那這事就包在我身上,等白家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保證帶你去見碧姑娘。」

「你……你能帶我見她?」

「我既然能買來這把劍,自然就能見得到她。」南宮星道,「和帶你去見如意樓的那件事一並辦了就是。不過她人往西北去了,以她的武功,可能需要在那邊耽擱一陣,算上往返路途,你們見面怎么也要兩三個月之後了。」

崔冰從屏風後起身走了出來,滿面迷惑的望著他,緩緩問道:「小星……你到底是什么人?」

南宮星笑著走到她身邊,輕輕勾起她的下巴,一寸寸湊近她嫣紅櫻唇。

她並未躲避,只是半垂著眼簾迷蒙的望著他。

他在那唇上心滿意足的品嘗一番,才附在她耳邊,輕笑道:「我不是說過了,我就是個貪花好色的敗家子。」

這答案顯然讓崔冰頗為不滿,於是他的肋下被結結實實的擰了一把,不過唇上余香猶在,這點小小代價不值一提。

兩人淺淺溫存一陣,看時候已經不早,再加上春妮在外面都是第三次叫門,崔冰這才依依不舍的放他離開。

將思緒從溫香軟玉中抽出,南宮星一邊邁開步子,一邊整理著紛亂無章的線頭,現下的情形,他知道的恐怕比白家的大部分人還要多些,只是無奈他需要詢問的人個個都有嫌疑,即使得了回答也未必可信,真是舉步維艱。

實在不行,就只好通過白若蘭去與白天武父子認真商談一下。但他不便表明真實的身份來意,只怕對方也未必肯像白若蘭這樣傻呵呵的一信到底。

經過外院,峨嵋的女俠這會兒倒是沒再守在屋門,把守通路的女弟子也已撤走,看來白天雄認罪終究還是讓別庄里的人安心了不少,只是白天武為了保險起見,暫時還未允許賀客們下山離開。

不過既然陰陽透骨釘還未找到,肯冒險下山的人本也沒有幾個。

與白若蘭約好了在她們年輕姑娘的住處碰面,南宮星才走到半路,一個小小的身影就從前面匆匆忙忙跑了過來。

席間談笑之時,他就已把白家那些女兒的姓名模樣大致記住,一眼望去,那少女膚色微黑,身形矮小,五官與白天勇有幾分神似,相貌只能說平平無奇,是白天勇的女兒白念潔。

這姑娘年紀尚小,武功更是堪堪入門而已,一路跑來,也像尋常女子一樣上氣不接下氣,喘息道:「小星哥哥,蘭姐姐叫我來找你,讓你……去禁閉室外面跟她回合。她從三伯那里要了個什么手令,說是只等著你了。」

真是急性子,這便等不及了么,南宮星心中苦笑,連忙點了點頭,道:「你歇口氣趕快回去,我這就去找你姐姐。」

他腳下自然比白念潔要快的多,轉眼就已到了禁閉室外,白若蘭果然正在這兒等著,唐昕依舊跟在一邊,想來是把留在住處的白家千金們甩給了她某位兄長照顧。

白若蘭見他過來,立刻轉身往里走去,道:「你可算來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該問什么。」

四大劍奴應該是已見過手令,讓在兩邊,其中一個上去將房門打開。

屋內頗暗,只有一扇透氣小窗,不過兩條胳膊那般寬窄,連鑽過個七八歲的娃娃都有些困難,除了一個馬桶放在屋角,里面便再無他物,到真是個適合靜心反省的地方。

白天雄被捆的像個粽子一樣,盤腿坐在屋角,聽見門響,緊閉的雙眼也並未打開,整個人好似變做了石頭,八風不動。

白若蘭看了南宮星一眼,點了點頭,上前道:「二伯,是我,蘭兒。」看白天雄連睫毛也沒顫一下,她又道,「我的好朋友小星,你見過的,他陪我一起去那……那若麟住的小院看了看,我們都覺得,這些事其實並不是你干的,對么?」

白天雄仍舊一動不動,如不是身體還在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真要懷疑他是不是還活著。

南宮星拍了拍白若蘭肩頭,走到白天雄身前蹲下,道:「白二爺,石屋里的情形我已看過,若麟兄當晚的確是死里逃生,兩根大搜魂針險些就要了他的命,這么多罪名你都認了,為何沒招出自己這樁大義滅親的好事呢?」

白天雄面頰上的肌肉驟然一陣緊綳,但他反而抿緊了嘴巴,一副不會再說一字的樣子。

看來這人的確極為頑固,南宮星皺了皺眉,緩緩道:「我不知道你是與何人做了什么交易,但我必須得說,那人十有八九是在騙你。看那兩根大搜魂針,就知道下手之人絲毫沒有留情,一心想要白若麟的性命。」

「但白若麟逃到了山里,他究竟還有幾分神智,想必凶手也沒什么把握,那他要想殺白若麟,就只有兩條路可走。」南宮星盯著白天雄的神情,道,「第一條路,自然就是混在搜山的白家弟子之中,或者伺機下手,或者等著將白若麟捉回來之後再另覓機會。可這條路卻極不可靠,能不能捉住,捉住之後還有沒有機會下手,都不是有十足把握的事。」

「所以要是我來想辦法,我就會選第二條路。」他語速又放慢少許,仿佛怕白天雄聽不清楚一樣道,「想辦法讓白若麟身邊最重要的人陷入困境。他既然能夠逃跑,可見一來早早就有人給他鋸開了鐐銬,二來,他的瘋病也多半好轉了許多。只要他神智還有一分清楚,就必定會想知道白家的情形,那只要讓他的親人陷入危機之中,被他得到消息之後,豈不是就可以守株待兔?若是運氣好些,說不定他現身之後,就會被四大劍奴等高手直接殺掉,連自己的手都不必再臟。」

白天雄眉毛一抬,霍然睜開雙目,盯著南宮星看了一會兒,終於開口有了回應。

可他說的卻是:「他死,也是他的報應。」

報應二字咬的極重,就像是多年背負的壓力都集中在這簡簡單單的一個詞上一樣。

「這……」南宮星沒想到會有此一句,心中連轉了數個念頭,口中忙道,「就算該他的報應,難道旁人也該陪著枉死么?你一肩扛下所有罪過,讓真凶逍遙法外,那些因此而死的人,豈不是死不瞑目?」

白天雄不再開口,連睜開的雙眼都緩緩重新閉上。

報應,報應……為何短短半天之間,白天雄就將此前還一口否認的罪名全部認下?

要說報應,無非就是當年因白若麟受害的那七名女子,兩名丫頭遠嫁他鄉,縱有怨氣也早已無人關心,三名側室倒有可能在白天英白天武心中留下一筆,但白天雄整日與兄弟相處,不會直至今日才大感愧疚。白思梅死狀雖然令人生疑,但從白天雄自白時的發言來看,即便是她死而復生,白天雄也未必會愧疚至此,怕是反而會對當年的事窮追不舍,來還兒子一個清白。

那剩下的豈不是只有……

南宮星眼前一亮,將心一橫,突道:「白二爺,你是不是遇到了穆紫裳!」

白天雄周身一震,雙目微開,精光四射的看了他一眼,卻仍是不肯開口。

不過這反應就已足夠,南宮星知道自己的猜測應該是不中亦不遠,但就他所知道的一些白家並不知道的事,他還敢更大膽的猜測下去,「你一定並未見到穆紫裳本人,讓你不得不信的,只是你能認出的物件,就像那身喜服一樣。」

白天雄雙目圓睜,終於忍不住道:「你……你怎么知道?」

這無疑等於承認。

白若蘭心中頓時對這位好友有多佩服了七分,她聽得一頭霧水,完全插不進話,只得大氣也不敢出的站在一旁,不住偷偷打量。

南宮星不禁嘆道:「白二爺也算是老江湖了,這種小伎倆,也能將你騙到么?信物這種東西,若是需要,我隨時可以變出十七八個,還保管不會重樣。」

白天雄冷哼一聲,道:「你就算變出十七八個,也騙不到我,冒充一個人,可不是弄把劍穿身行頭就能做數的。」

這話中已隱隱透著威脅之意,分明是在告訴南宮星,崔冰的武功如何他早就看破。

南宮星略一思量,不見到人而能識別身份除了信物之外,靠的無非是手書字跡之類,「難不成,那位穆姑娘還寫了封親筆書信給你?」

白天雄低下頭去,緩緩道:「我已說了太多,你不要再問了。這些事都是我一人所為,馮大人到了,我也是這個說法,將我緝拿歸案,秋後問斬,我也絕無二話。至於我那逆子,你們肯高抬貴手饒他一命,我感激不盡,你們非要清理門戶,我也只能說是替天行道,報應不爽。能保得白家上下平安無事,我死不足惜。」

他替天行道這四字咬的頗為生硬,前後語氣,也透著一股遠勝過愧疚的悲涼之意,南宮星心中一動,突然上前一步蹲下身去,探手伸入白天雄懷中,口中道:「對不住,晚輩得罪了。」

白天雄勃然大怒,喝道:「你做什么!若蘭!還不快來拉開你這朋友!」

白若蘭一怔,躊躇著正要上前,卻被唐昕一把拉住,扯在原地。

江湖人的外衣中衣乃至褻衣里外,都常會做出許多暗袋,南宮星對此了如指掌,摸索一番,總算從綁的死緊的繩索縫隙中掏出一張白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