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他鄉遇故知(1 / 2)

到了湖林,即便是再怎么緊迫的旅人,也會忍不住停下腳步略略松弛片刻。

更不要說已經完全陷入迷茫不知所措境地的白若蘭。

不過半天功夫,她和唐昕就先後適應了身上毫無半點江湖氣的裙裝,也忍下了頭上叮當作響的簪釵耳環,罩著帷帽,被南宮星連哄帶勸的領去游山玩水。

打著隱藏身份的旗號,南宮星硬是給白若雲也換了一身錦衣綉袍,佩劍留在客棧,四人一道出行,倒真像是家風開明的公子攜家眷踏春賞景。

只不過明眼人還是看的出,那兩位女眷足下步履矯健,可絕不是大家閨秀弱柳扶風的樣子。所幸風景醉人,倒不會有多少閑人盯著別家女眷看個不休。

唐昕頭一遭到這種如詩如畫的山水之間游玩,不知不覺就將煩心事拋在腦後,白家兄妹也不過玩了一天,就都露出笑容,渾不似逃亡時那般緊張。

綠草如氈,山似抹翠,緩坡上鋪開一張白布,擺一籃什錦點心,望著遠方湖面鏡映蒼穹,心中不論有怎樣的淤塞,也會禁不住一點一點開闊起來。

若不是每晚回到城中南宮星都要專程跑一趟朗琿錢庄不知在搞什么神神秘秘的應對,另外三人真要以為他一到了這美女如雲的地界,就把陸陽城里扣在頭上的大麻煩忘得干干凈凈。

三人都旁敲側擊的想試探出南宮星到底做了什么打算,可不管怎么問,他也只是似笑非笑的一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日子從來都像調皮的娃娃,越想讓他慢些,他就越是快的令人害怕。

周遭有名的景致游玩了七七八八,不知不覺,三天就已過去,而除了要在今晚陪南宮星去喝花酒這件事外,他們三人知道的,和來到這里的時候幾乎一樣。

這天一早,南宮星就興致勃勃的敲門叫醒了他們三個,天色不過蒙蒙亮,唐昕還以為他終於要有什么計劃,匆匆忙忙頭一個收拾妥當,連發釵都插歪了一支,就忙不迭拎著裙角扣上帷帽跑了下去。

白若雲早就在下面等著,白若蘭雖然這兩天手熟了不少,但等她妝扮完畢,也總要一兩刻功夫。

「小星,是不是終於有行動了?」畢竟已經游玩了三天,好似大魚大肉,連著進嘴也多少有些煩膩,唐昕坐到桌邊,將面前幾樣精致小菜隨意點了幾口,便道,「往東的岔路一共也沒多少,他們要是分頭追蹤,保不准這兩天就已經有人在城里了。」

白若雲也微笑道:「今日難得起的這么早,想必南宮兄一定是有話要說吧。只是不知是和追兵有關,還是和今晚那場花酒有關。」

南宮星睜大眼睛看了他們一圈,頗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面頰,笑道:「追過來的人都還不知道是誰,也不好早作安排。今晚的花酒,到時咱們一起去喝就是。余下一些雜事,我先前也說了,早已托人在辦,很快就會有信兒。為這些小事,不值得起這么大早吧?」

唐昕一愣,問道:「那……還有什么大事么?」

南宮星點了點頭,正色道:「周圍的山、寺、竹林、園景咱們都逛了個遍,可這朧湖,咱們還只是在岸上看過。我昨天打聽了一下,湖上的日出晨景極美,有瑞氣東來之稱。去的晚了,連船都租不到,我當然要早早叫你們起來才行。」

白若蘭緊趕慢趕的梳妝打扮,這會兒正好下到桌邊,一聽便道:「啊?要……要去劃船?」

南宮星頗為好奇的看著她道:「昨天我說去試試盪舟賞月,你就頗不樂意找個由頭拉著咱們回來了,是怕水么?」

白若蘭臉色有些發白,坐到桌邊道:「我不通水性啊,就自家山後那條破河,齊腰深的水,都險些淹死我一回,這湖里頭……人疊人站上我三個,恐怕也露不出腦袋吧?」

南宮星笑道:「咱們是坐船賞景,又不是去戲水游泳。而且有我在,莫說是這小小的朧湖,你就是掉進龍江激流,我也能把你撈回來。」

唐昕在旁一托香腮,似笑非笑道:「小星,我也不通水性呢。白公子……只怕也不會水呀,真翻了船,蘭姑娘自然是有人救的,我們兩個,豈不是只能手拉手去見龍王?」

南宮星仍是笑道:「這里的艄公一個個都是水里長大的,真落了水,起碼救起若雲兄不成問題。剩下你們兩個,我一手一個保管能送到岸上。」

旁人誇口,白若蘭唐昕這樣的性子都少不得譏刺兩句吹牛,可南宮星誇口,她們兩個都只能聽著,聽了,還不得不信上八成。

再加上這幾天游玩也確實一直沒到湖上去過,若說心里全不癢癢,怕是連自己都不信。

等到了湖邊,見到南宮星准備租下的精美畫舫,兩個姑娘登時就把自己不通水性這種小事丟到了九霄雲外,南宮星那邊還正在掏銀子,這邊兩個就已經喜滋滋的跳上了船,一搖三晃的互相攙扶著鑽進了船艙之中,快活的笑聲即刻銀鈴般傳了出來。

這時候的白若蘭已經足夠讓白若雲略覺吃驚,而此刻的唐昕若是叫唐門的人見到,只怕會當場嚇得掉進水里去。

短短的兩三日,兩個舉手投足都與尋常少女大不一樣的武林巾幗,便露出了這年紀該有的女兒家模樣。

看著從雕花窗內探出半個身子,挽起袖子撩動湖水的妹妹,白若雲站在南宮星身後,緩緩道:「南宮兄,當年遇到你,也許是蘭兒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南宮星並未回頭,只是帶著笑意道:「對我而言,也是一樣。」

朧湖的確值得所有人為它起個大早。

薄霧如紗籠在湖面之上,輕風微浪讓這層薄紗緩緩流淌,矗立岸邊張目遙望,十余丈內煙波盪漾,再遠些的地方,便只剩下一片空茫,霧氣中透出星點燈光,不知是哪家的花船仍載著歡聲笑語流連忘返。

當船頭破開水面,緩緩駛入這一片晨霧中後,船上的所有人便都仿佛置身迷境之中,周遭隱隱有歌聲傳來,但除了流淌的紗帳,什么也看不清楚,船行漸遠,連歌聲都漸漸止歇,晨星漸隱,東方漸亮,周遭的霧氣也跟著變了色澤,將目力所及的世界做出了由暗及明的指引,光明的方向從未如此清晰,恍神之間,似真似幻,若醒若夢。

暗色迅速的消退,東方的金光破雲而出,一片氤氳之中,陡然殺進利劍千柄,短短片刻,便將方才的人間幻境切割的支離破碎,水波粼粼映出萬點星芒,霎時就把薄紗之內照的清清亮亮。

紗依然是紗,卻從暗處的角落,到了朝陽的光下。

遠方的青山,就像少女起伏的胴體,從這層輕紗里朦朦朧朧的透了出來,風情萬種。

金烏拔地而起,晨霧漸漸散去,廣闊的湖面一覽無余,卻並未令人有任何天地蒼茫之感,反而猶如置身於情人的眼波之中,心醉神迷。

怕是也只有這樣溫柔的讓人心碎的湖水,才配的上湖邊那一個個令人心碎的美人吧。

「我在山上也經常看日出,」艙內靜默良久,白若蘭才長長地舒了口氣,緩緩道,「可沒想到,同樣是那么一個太陽,換個地方,竟有這么大的不同。」

南宮星將備下的茶水點心拿了出來,笑道:「這世上的事物大多如此,比如同樣的一個蘭姑娘,來了這邊,竟也有這么大的不同。」

「你、你又來笑我。」白若蘭臉上一紅,忙將裙角正了一正,扭頭又看向窗外去了。

這一看,卻發現了些許異樣,她皺了皺眉,道:「小星,好像……有兩條小船一直在跟著咱們。」

以朧湖的廣闊,離岸頗遠之後,便不會有游船還樂意與生人相伴,更別說這湖上有不少小舟還是湖邊青樓中的美人與豪客魚水交歡之處,有些眼色的,都不會貿然跟在別家船後。

唐昕撐著香腮點了點頭,道:「他們跟了咱們有一陣子了。我起初還以為也是來賞景的,現在看來,多半是另有打算。」

南宮星略一沉吟,揚聲道:「船家,勞駕停上一會兒。讓我們喝杯茶水。」

頭尾兩個艄公應了聲好,摘下斗笠坐到了船幫上。

跟著的兩條小船近了一些,之後興許是發現了不對,其中一條跟著停了下來,另一條倒是依舊如故,越駛越近。

南宮星凝神望了一陣,微微一笑,回身坐下,道:「不必擔心。」

唐昕當然不會被這么四個字打發,她看了看遠處停下的那條船,問道:「那邊那個連臉都沒露,你就能認得出來?」

那條船上坐著一個年輕女子,扎了兩條黑油油的大辮子,一身碎花衣褲,褲管頗短,露著一截白生生的纖秀小腿,一雙赤腳伸在湖水里前擺後盪,像是個漁家閨女,只是扭著頭不肯看向這邊。

南宮星笑道:「認得出。你只要想想,這江湖上還有那個女子偽裝身份的時候會特地選這種打赤腳也不會惹人懷疑的行頭,就知道是誰了。我都有些好奇,這人腳上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一用東西包上就渾身難受。」

唐昕恍然大悟,道:「是雍素錦?她竟還真一路盯過來了……看樣子她水性不錯,你就不怕她過來找咱們麻煩么?」

南宮星搖了搖頭,笑道:「不怕,這不是還有另一條船么。」

恰好那條小船已經靠了過來,相隔不到一丈,船上人又是站在船頭,當真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個看上去和白若蘭差不多年紀的少女,眉宇間甚至還有著一絲稚氣。

她容貌頗為秀麗,尤其那雙眼生的極美,顧盼之際,宛如晨星閃動,任誰看到她,都會忍不住在這雙黑眸上多望幾眼。她穿著一身偏淡色的月白衫裙,纖細的腰肢束著一條淺黃系帶,雖是年輕女子,她周身上下卻沒有任何多余的飾物,腰上沒有墜飾香囊,烏發也只是綁成辮子盤起,站在船頭,映襯著盪漾碧波,仿佛一抹將要融入水色之中的影子。

如果第一眼一定會去看她的雙目,那第二眼,就一定會看她的腰。

並不是因為她的腰又細又挺,也不是因為她的腰帶有多好看,而是因為那里掛著一把刀。

一把彎彎的,月牙一樣的刀。

刀鞘很普通,沒有什么多余的花紋,手握的地方已被磨得發亮,刀柄的纏布也已有些發黃。刀身比尋常的刀短了不少,比西域的彎刀卻又略長一些,整把刀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弧度,即使沒有手握在刀柄上,仍給人一種隨時會脫鞘而出的錯覺。

這種刀並不常見,唐昕盯著看了片刻,唇角不自覺地顫動了一下,道:「小星,這姑娘就是你說起的那位薛師姐么?看上去,可也就是蘭妹妹那年紀啊……」

南宮星微笑道:「我們小幫派的輩分派的亂,沒那么多規矩。薛師姐不高興別人喊她師妹,我們就喊他師姐咯。誰叫我們都打不過她。」

白若蘭瞠目結舌,奇道:「你們那幫人,可以這么亂七八糟的么?你們上一輩的沒人管管?」

南宮星苦笑道:「因為上一輩就是亂七八糟,比如我四師叔,喊誰都是弟弟妹妹。」

白若蘭突然想到不對,咦了一聲,道:「駱嚴沒聽說和誰結義過啊……他也沒有什么門派傳承,你怎么突然多了這么多同門出來?」

唐昕雙眼一亮,立刻贊許的看白若蘭一眼,擺出一副看好戲的架勢。

南宮星摸了摸下巴,道:「我師父退隱江湖這么久了,怎么可能還是獨來獨往,早就有了一群志同道合的老兄弟。關系近了,以同門相待也很正常。」

唐昕開口欲言,但側目望見不遠處那位薛師姐腰間的彎刀,略一猶豫,又閉上了嘴巴。

白若蘭對這答案似乎也並不滿意,但她瞥了唐昕一眼,也沒再追問,而是看著那條小船道:「我記得你說她叫薛憐……看著也頗有些楚楚可憐,你說她是比你還厲害的高手,我可真看不出來呢……」

唐昕親眼見過南宮星的厲害,當然也是將信將疑,眼珠一轉,道:「要不……我出手試試她?」

她這話剛剛說完,耳邊就響起了一個清麗悅耳的聲音,話中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道:「這位姑娘,你打算怎么試試我?」

這一句輕聲細語聽在唐昕耳中卻不啻旱地驚雷,嚇得她渾身一震,貓腰一竄躲到了南宮星身側,這才敢回頭看過去。

那俏生生站在船艙外看著里面的,正是方才還在數丈外小船船頭的薛憐。

除了南宮星,就只有一直不曾挪開視線的白若雲看到了薛憐足尖一點,凌波而來的瞬間。而白若蘭只是分神聽了唐昕一句,便也被嚇了一跳。

兩條船上的艄公更是目瞪口呆,一個口中吃了一半的茶蛋掉在船底,另一個呆呆地握著手中的櫓,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唐昕連忙道:「我……我說笑的。薛……」她本想叫聲妹妹以表親切,轉念想到方才南宮星的言語,硬生生改口道,「薛姑娘千萬莫要見怪。」

薛憐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其余幾人,向南宮星道:「小星,你說的那位姑娘是哪個?是這個鬼頭鬼腦的,還是這個有點呆的?」

南宮星一怔,忙遞了個眼色過去,笑道:「都不是,那姑娘晚上才到。不過事情有變,先前的話不作數了。趙掌櫃沒跟你說么?」

薛憐搖了搖頭,道:「我也是大早才進城,恰好看見你出客棧,又有個人偷偷摸摸跟著你們,就沒去那邊,直接跟著來了。那條船上的女人麻煩么?用不用我幫你處理掉?」

南宮星回頭望了一眼仍在悠閑拍著水花的雍素錦,道:「不必。你先去趙掌櫃那邊走一趟就好。我差不多都交代給他了。」

薛憐微微一笑,道:「好,等船靠了岸。這里景色當真不錯,我頭一次來,還想多看看。」她掃了艙內一圈,道,「不打擾了。」

說罷,她側身一縱,猶如一只淺藍飛鶴,平平掠過水面,回到自己那條小船上,一手扶著刀鞘,一手抬起向著南宮星搖了一搖。

她低聲吩咐了幾句,那艄公一臉敬畏的點了點頭,將船頭掉了個方向,漸漸盪遠。

白若雲鑽出船艙,目測了一下先前兩船之間的距離,心中思量,若是自己拼盡全力施展輕功,縱身過去落在船上也並非難以做到。

可若要想像薛憐那樣貼著水面平平掠過,宛如踏波而行卻又不是登萍渡水的身法,則就算是他二伯白天雄也絕做不到。

她手中的彎刀配合這樣的輕功,南宮星所說的不如,只怕還真的並非謙辭……

和薛憐大大方方上船不同,雍素錦就只是遠遠跟在他們後面,他們船停,她就停,他們船走,她就走,到最後船上諸人索性不去理她,仍將心思放在美景如畫的朧湖之上。

如此游玩一圈,不覺就到了日上當空的時辰,快到岸邊的時候,他們才發現雍素錦的小船不知何時沒再跟著。不過除了唐昕,也沒人再把她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