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盛宴(1 / 2)

「鴻禧客棧今晚可能要有血案發生。」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寧檀若正伏在桌邊審查湖林府衙近些年獄中死因不明的女犯名單。

她抬起頭,就看到了李嫦——那個之前一直跟著方群黎,個子小小的女人。

李嫦的樣子實在稱不上好,身上沾著泥水,還受了外傷,裙上的破口中露出還在流血的一道傷口。

「可能是什么意思?」寧檀若用鎮紙壓好桌上的東西,扭身問道。

她的傷還沒痊愈,幾處關節只要一用力就會磨得生疼,但血案這兩個字,已經足以讓她做好穿上公服的准備。

李嫦站在門口,並沒有進來的打算,「可能的意思就是可能。也許會死很多人,也許一個人都不會死。六扇門里,你們夫婦我還算看的上眼,才特地來提醒一聲。去不去,隨你們的便。」

話音未落,那嬌小身軀擰腰一縱,竟不再多說,飛也似的離去。

年鐵儒撫摸著胳膊上新換好的綳帶,沉聲道:「要去么?」

寧檀若沉默片刻,道:「她敢只留下這么一句就走,分明是算准了咱們一定會去。」

「可能有詐?」

「有沒有詐,看看就知道了。」寧檀若返身走到床邊,毫不猶豫的抓起了那一身猶有血氣的玄服。

就像以往的大多數夜晚一樣,床上的被褥才不過剛剛鋪好,他們夫妻兩個,卻已人去屋空。

在湖林城中探查多日,寧檀若不是沒察覺到千金樓附近的異樣情況,在旁一打探到鴻禧客棧中的東家竟然請去了千金樓松竹院的全部歌妓舞娘,就意識到這情況絕對不同尋常。

招待致休官員,並非沒有大排場的,但如此大的排場,卻只請去松竹院那些賣藝不賣身的花娘,就不免令人起疑。

再說千金樓占地遠比鴻禧客棧要廣,已經投下這么一筆巨資的東家,為何不干脆在多花一些,直接將宴席擺在千金樓呢?

換做平時,寧檀若興許還能猜測也許只是巧合。

但如今湖林城正值多事之秋,這一些看似平常的疑點,就遠比其他時候重要。

她和年鐵儒躲在暗處靜靜地觀察了一陣之後,更加確定客棧中一定出了岔子。

一處光酒樓的雜役就請來了幾十個的盛宴,熱熱鬧鬧的開始了大半個時辰,往來的人怎么會有進無出?

寧檀若略一斟酌,低聲道:「走,咱們進去看看。」

年鐵儒擔心道:「你內傷未愈,不如……我先進去探探風頭,你在外面如果覺得不對,就趕緊……」

「趕緊如何?」寧檀若淡淡打斷道,「趕緊像敗家犬一樣去求人幫忙救你么?」

她拉住年鐵儒的手,用力握了一握,「我以前辦案只有自己一個,如今也只有你,去哪里,咱們都一起。」

「我是怕有危險……」

寧檀若苦澀一笑,道:「比丟了命還慘的事,咱們不是也過來了。還怕什么。」

年鐵儒嘆了口氣,道:「好,咱們去。要不要換身衣服?」

寧檀若道:「不必,既然對方這么大張旗鼓掩人耳目,咱們以官差身份正大光明進去就是。你我都有品級,去見告老還鄉的京官,總比那幾個商人理直氣壯。」

沒料想,他們剛一走到鴻禧客棧側門外,暗處便突然閃出兩個勁裝男子,沉聲道:「這客棧里頭不太對勁,奉勸二位還是別進去的好。」

寧檀若當即問道:「有什么不對勁?」

那人一怔,抱拳道:「草民也不知詳情,但此間客棧自入夜起便有進無出,還請二位大人三思。」

「那我們身為官差,更要進去查查。將有嫌疑的人緝拿收押,我們責無旁貸。」寧檀若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答道。

那兩人對望一眼,互相使個眼色,不約而同的向兩邊撤開,灰影一閃,便又隱沒在轉角暗處。

「走。」寧檀若抬起手,緊了緊衣袖里的鋼爪。

跟在她背後的年鐵儒,也默默握緊了腰間的佩刀。

大堂之中,絲竹齊鳴,輕歌曼舞,倒真是一派奢華,寧檀若也不客氣,將恭敬迎來的小二隨手一撥交給年鐵儒盤問,自己直接站到廳柱影中,雙眼緩緩掃過,將列座諸人一個個仔細審視過去。

首座自然是哪位告老還鄉的京官,一眼掃過,須發皆白依舊滿面紅光,笑容親切不顯半分疏離,彬彬有禮並未自恃身份,光是看他左右,的確是賓主盡歡之景。

湖林太守公務在身不在郡城之中,主陪的便成了郡丞、主簿與巡城統領三人,那三位寧檀若自然都親眼見過,不會有什么嫌疑。

兩側的陪客一邊是城中富戶商賈,做東的銀錢便全仰賴他們慷慨解囊,另一邊則是多少有些名氣的文人雅士,觥籌交錯,步韻唱酬。

歌妓井然有序,該唱曲的便坐在中央空地偏側的小凳,斜對文士,背抵群商,秋波斜指,盪往首座,余下落閑待空的,便各自陪著要緊人物,水眸盈盈,淺笑脈脈。

舞姬分作三撥,交替上場,伴樂起舞。

寧檀若來來回回仔仔細細看了數遍,除了臨窗一個歌妓略有些異樣,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之外,看不出什么奇怪之處,先前進來便沒出去的人,有活的都在忙著,沒活的也都隨著好事的閑客圍攏觀望,倒也不像是被人扣留做了人質。

「問出些什么?」看年鐵儒匆匆過來,寧檀若低聲問道。

「沒問出什么特別有用的。客棧里沒多少其他客人,除了無形鏢裘貫及門下弟子沒有到場,其余人都在此處看熱鬧。興許江湖豪客對這種應酬場面沒什么興致吧。」

寧檀若微一皺眉,問道:「這頓宴席沒裘貫的份?」

年鐵儒答道:「他倒是幫忙張羅了一下,還湊了些許銀錢。不過身體不適,據說只敬了杯酒就匆匆上樓歇息去了。」

寧檀若略一沉吟,道:「先不管他,看看蹊蹺之處。」

她說著往正對大門那一列圍觀的人群走去,隨手在一個半大雜役肩上點了一點,問道:「你們來的,都准備看完才走么?是要幫著收拾?」

那雜役轉身過來,看到寧檀若一身官服先是一愣,跟著一雙眼睛不自覺便溜向豐隆酥胸,喉頭滾了一滾,才道:「收拾到不用,不過有錢拿,為啥不看完再走。」

「有錢拿?」寧檀若微微皺眉,問道。

「據說這里的官老爺喜歡熱鬧,人越多越好,來前還算了命,有從客棧走的,就要折他陽壽,所以專門告訴我們,在這兒看到二更天,散場了再走,一人能領一兩銀子。」那雜役笑嘻嘻道,「這位大人難道俸祿不多,也來湊個熱鬧?」

「誰跟你交代的這事?」

被寧檀若雙目冷冷一掃,那雜役連忙縮了一下脖子,道:「往門外走,自然就有人跟你說了。」

寧檀若瞥了一眼年鐵儒,兩人互望點頭,轉身就往門外走去。

果不其然,離大門還有不到一丈,笑得頗為和氣的一男一女便突然閃了出來,滿面恭敬交替道:「貴客,走不得。」

「首座老爺設宴添壽,進來一人,便能多上半年福澤。」

「而若要是走上一人,便要帶走一年陽壽。」

「還請兩位給首座老爺三分薄面,觀宴至二更。」

「屆時凡在此增光添彩者,皆有一兩銀錢,與一份薄禮,聊表心意。」

「叨擾兩位大人賞光。」

寧檀若終日跑的都是江湖大案,眼光絕對不差,這幾句話的功夫,已把二人打量的仔仔細細。

兩人年紀雖輕,皆不過二十出頭,但目光瑩潤氣息綿長,男女之間呼吸略有交錯,帶著一種奇妙韻律,似乎是什么玄門正宗的內家心法。

不過對面便是最近伏下好手如雲的千金樓,莫說年鐵儒多半能拿下這二人,就算力敵不過,寧檀若也心下不虛,當即便冷冷道:「我夫妻二人來此只為辦案,經查並無實據,這就要去辦別的案子,一兩銀子,連著那份薄禮,你們自己收著便是。」

守門男子也不著惱,側目看了身邊女子一眼,壓低聲音笑道:「不瞞二位大人說,您硬要走,我們是不敢跟您二位動手的。只是……」

年鐵儒不耐煩道:「只是什么?」

那女子咯咯笑道:「只是可憐這一間客棧上下諸人,都要因為兩位大人的任性妄為,轉眼灰飛煙滅咯。」

「此話怎講?」寧檀若心中一顫,大感不妙。

那男子微笑道:「實不相瞞,上次寧大人受傷,也有我們幾分功勞。想必寧大人您,最了解那霹靂震天雷的滋味。」

那女子默契接過話頭,低聲道:「此時此刻,樓上那一圈客房,床底箱內,妝奩衣櫃,都被塞滿了霹靂震天雷。幾處窗戶都有哨探張望。」

「只要見到有人不經允許自客棧離開,便火鐮一撞。」

「轟——大家一起去見閻王老兒便是。」

看面前二人眼中皆浮現一絲癲狂,與過往許多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亡命之徒大同小異,寧檀若不覺踏後半步,顫聲道:「你……你們這是……這是瘋了么?這么多霹靂震天雷,是從哪里來的?」

「二位大人待到二更散席,相安無事,自可慢慢去查。」那男子依舊微微笑道。

年鐵儒下意識的望了一眼堂頂四角,沉聲道:「上面那些管火的,莫非也不怕死么?無形鏢門下,就真有這么多好漢?」

那女子清脆一笑,如出谷黃鶯般道:「兩位大人心思機敏,怎么到了這時反倒遲鈍許多。」

二人仍交替道:「裘老爺子韜光養晦,門下弟子大都是隨意指點,連得了真傳的都沒有一人,這種大事,如何信得過他們。」

「只不過裘老爺子門人有幾分浮名的著實不多,將那兩三人帶上,其余的說是弟子,不也沒人知道?」

「他要帶的盡是弟子,而非李大人求來的精兵悍將,有哪里來的這許多霹靂震天雷?」

「上頭那些戍卒興許武功不好,頭腦也不太清楚,但有一點比許多江湖人要好的多。」

「那便是不怕死。指派到誰麾下,指東絕不往西,要他們點火,也絕不會害怕被炸得粉碎而有半點猶豫。」

「不知二位大人,聽清楚否?明白否?」

「話已至此,若還要走,我二人決不阻攔。」

「能與鐵爪鴛鴦在黃泉路上作伴,又有這許多人相陪,想來不會寂寞。」

寧檀若生平辦過無數案子,綁架脅迫並非少數,卻沒一樁如今日這般叫她束手無策。

看對方樣子,所言八成不虛,可輕輕松松便一下劫掠了如此多的人質在手,她又如何敢信?

「我們若是不走,便絕對相安無事么?」寧檀若反復權衡,收回邁出一腳,站定原處道。

「豈會有那種好事。」那男子淡淡道,「你們若是安靜觀宴直至二更,對面的人也肯依我們說的辦,那大家相安無事,都可只當今晚什么事也沒有出過。」

那女子接道:「若是二位大人不肯乖乖等著,雖不出門,卻要四處找些麻煩,那出了什么事,我們也概不負責。」

年鐵儒怒道:「那對面的人不肯依你們說的辦呢?」

那男子微笑道:「絕不會,那位公子不像我們,不是這等冷酷無情的人。」

那女子也微笑道:「沒錯,興許消息傳得快些,二位都不必等到二更,就可回去休息了。」

寧檀若再三衡量,還是緩緩推到了堂柱後的陰影之中,等到年鐵儒也跟過來,門口那對男女相視一笑,也退不見人。

「怎么辦?當真在這里等到二更么?」年鐵儒握緊雙拳,沉聲道,「還是再想想辦法?」

寧檀若沉吟道:「這陣仗說大極大,說小極小,要么百人灰飛煙滅,要么不傷一人性命。我覺得,那位裘老爺子韜光養晦多年,一朝現身布局至此,不該會真的甘心陪葬才對。」

「那你是說……」

寧檀若咬牙道:「裘貫不曾露面,說不定,早已遁逃,在外觀望。精銳將領的部下可以視死如歸,他闖盪江湖多年,可未必會跟那班年輕人一樣不惜命。」

年鐵儒濃眉緊鎖,道:「你的意思是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