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驚心動魄(1 / 2)

路途雖然曲折,但唐炫出手豪闊,無論是借住農家的簡陋草棚,還是像模像樣的客棧酒樓,到哪里都不會少賞銀子,所有人自是殷勤接待,茶酒、細點、飯菜,無不極盡周到豐盛。唐炫對這些總是一幅清風雲淡的樣子,青青自然有樣學樣,將一切視作理所應當、從來不問。給朝廷辦事兒,缺什么也不會缺銀子,柳將軍更不會委屈了這兩人。青青甚至期盼和唐炫就這么一直走下去,到蠻薩這條路永遠走不到盡頭才好。

然而路途雖遠,行得再慢,終於也有到達的一日。烏河鎮原本一片荒蕪,後來成為柳將軍屯軍之地。雖然邊境沖突不斷戰事連連,但也吸引大量客商投機分子,成為店鋪林立的貨物集散地,鐵器、糧食、皮草、牲畜、馬匹都是能賺錢的生意。雖然明面上這些都是被禁的買賣,但只要賺的銀兩貨物大半都進了屯軍軍營,朝廷也是睜眼閉眼。發展到現在,這個鎮子雖然不大卻異常熱鬧繁華,即便是夜晚也能看到腳步匆匆的人群來來往往,要不是各個進出口要塞都設置了哨卡,路上不時出現來來回回巡邏的士兵,青青會有種錯覺自己離家並不太遠。

他們找到一家客棧安頓下來好好休息了幾天,而唐炫借此機會也謹慎地做出關最後准備。油燈下,他仔細看著面前的幾張地圖,柳朝給他的信息非常仔細周全,有蠻薩軍營的地理位置及周邊地形,還有幾張軍營的詳細平面,上面標示著哨卡和火銃的存放位置。唐炫沉思片刻,態度堅決地說道:「五千騎兵,兩萬步兵。只要按計劃行事,我們就可全身而退。記住,進了帳篷之後,你只用專心對付火銃,不要分心,其他事情不用管。」他的目光投向坐在旁邊的青青,問道:「你最多需要多少時辰?」

青青半晌沒作聲,談及此事,他們之間就沒有任何玩笑或廢話。她皺著眉盯著看了一路樣稿,卻沒辦法給一個確定的答復。「這主要得看火銃有多少縫隙,縫兒越多造起來就越復雜,花的時間也會越多。其實一般火銃做起來很簡單,要么火葯用來助推,箭矢可以射得很遠傷人斃命,要么就是個炸葯包,對手走近了投出去爆炸完事兒。庄主之所以感興趣,是因為這種火銃看上去樣子大小都沒什么稀奇,但卻又有助推又能爆炸,想來跟火葯設計還有很大關系,所以要看的不光是火銃還有火葯包,老天保佑他們把這些東西都放在一起。」

唐炫琢磨了下,仿佛在思忖她的話。「我猜我們也用不著當時就了解個徹徹底底,畢竟就算看個仔細,也不可能拆下來再裝回去。能知道個八九不離十,剩下的部分自己琢磨試驗幾次也該足夠。」唐門暗器獨步武林,雖然和火銃是兩回事兒,但大道理都一樣。

青青點點頭,目光又回到蠻薩軍營。畢竟第一次經歷這么大的陣勢,還是有些心焦,她躊躇道:「聽說蠻薩上馬打仗、下馬牧羊、全民皆兵,勇武狠辣。如果硬碰硬我們不一定能打過他們。」她沒說出真正的擔心,萬一有個差錯怎么辦?

唐炫是否有後備方案?

「咱們本來就不是沖殺敵打仗來的,更不會以一敵萬。悄悄走在暗處,你武功高、輕功好、身形快,進進出出不會有危險。」唐炫知道她在擔心,語氣刻意放得輕松隨意。

青青搖搖頭,心里卻在問暗處是安全,可如果被推到明面上呢?她不想反駁,唐炫的道理一如往常無懈可擊,但她就是無法如此樂觀地看待這個問題。

唐炫端詳了一番青青。雖然路途艱辛,她看起來還是很漂亮,秀發閃亮、臉色紅潤,腦瓜敏銳思緒快捷。他不介意女人有自己的想法,那種唯唯諾諾、腦子空無一物的女人才會令他討厭。應付青青,只要知道如何迅速解讀神情就能了解狀況。因為在她來得及掩飾之前,須臾間會先在臉上顯露所有情緒。兩人此刻坐得很近,有片刻彼此都默然不語,窗戶外繁星點點的夜空忽然給人一種異常寂靜的感覺,他們甚至能聽到遠處棚子里馬匹的吃草咀嚼聲。微風陣陣吹進屋子,竟帶著幾分寒意。

到底還是青青先站起身,開口道:「我得休息了,這里天氣變得真快,中午還熱得汗流浹背,想不到太陽一下山,就冷得這么厲害。」

唐炫點點頭也站了起來。「好好休息,我們一大早就要動身。」

「那好吧。」

「好吧。」

兩人都沒動,只是站在那兒,沉默再度降臨。

以前他們從來不會漫無目的、彬彬有禮的談話,這種毫無意義的閑聊比他們過去的爭執更讓人尷尬。兩人心照不宣閉上嘴開始了真正想做的事情——互相看著。唐炫專注的凝視令青青著迷,燭光一跳一跳照亮他們的臉,彼此近得可以碰觸對方,但兩人卻又很小心不這么做,有什么無形的東西好像擋在他們之間。

青青藏起她的失望,欲言又止的吸了一口氣,然後鼓起勇氣說道:「唐炫,我非常喜歡你。」

這句話彷佛石塊一般砸落在他們之間。

唐炫按捺住嘆息,搖搖頭,「青青,不要。」

完全不是她喜歡的反應,但青青卻仍然很固執,堅持說道:「現在就說,萬一以後想說卻來不及了呢。發生了什么事?唐炫,你在猶豫什么?」

「不,沒有。」唐炫凝望著她,眼里忽然浮起一股柔情。

青青靠到桌邊等待著,「原因是什么?告訴我。」

唐炫一個字一個字平穩說道:「因為你認為明天之後可能再也見不著我。我為了同樣的原因,不能讓此事發生。」

青青痛恨唐炫的解釋,可她不得不同意他的說法,雖然她並不想同意。她抗議道:「你又在控制一切。」

「我有意如此,你知道這一點。」

看著唐炫堅定了然的神情,青青只能嘆口氣,直起身體准備離開。「好吧,我去休息,可我並不是因為聽你話。」

「那么為什么?」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我從未歇斯底里到去強迫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男人。」

唐炫一把拉住她的手阻止她離開,又用那幅莫測高深的目光俯視她,然後緩緩低下身子,溫暖的氣息直噴她的脖頸。他低聲喚道:「青青。」

唐炫的聲音如此之輕,若非夜晚寂靜,青青很可能會沒聽到。她轉過身,兩人靠得更近,唐炫像座小山似的站在她面前,青青清楚看到他胸膛規律的起伏,感受到他呼吸吹拂在自己頭發上,她甚至可以嗅到他衣服上散發的皮草味道。

唐炫握著她的手沒有松開,只是凝視著,慢慢把手放到他的胸前,再用自己的手蓋在她手上。青青的手指有些顫抖,一陣酥麻的感覺由指尖傳到心臟,脈搏狂跳起來,心臟也快因為里面的壓力而爆炸。唐炫一定也聽到她的心跳聲了吧?

她突然口干舌燥,喉頭發緊,臉龐因為期待和羞赧而陣陣發燙,有一瞬間簡直透不過氣。

「你在做什么?」她顫抖著問道,對自己忽然表現出的恍惚感到很愚蠢。

唐炫仍然低著頭,凝視著那只放在他胸口的手,醉人的眼神帶著誘惑和索求。

從青青的角度看過去,他的眼睛離得很近,新月形的睫毛又濃又密。

「青青。」唐炫再次叫她的名字,聲音里有一絲沙啞,壓抑著隱藏在後面的激情。

唐炫抓著她的手慢慢移開,看那樣子是想低下頭把臉貼在她手上,或是想彎下腰去親吻她,或一點點摩挲剛剛碰觸的手指。青青想起唐炫那個意外的吻,陌生且誘人的愉悅不停在腦海角落撩撥著她,令她忐忑不安。如果他想這么做,青青肯定不會阻止。她很明白這一點。而且,她的意志力真的剩下不多了。無論發生什么事情,她都做好了准備。

不,她根本沒有做好准備。

唐炫一動不動深深注視她的眼睛,彷佛搜索著什么,但稍縱即逝。他利落地對她點個頭,恢復難以辨識的表情。「快去睡吧。」

青青被他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弄得愣住了,情緒隨即被破壞,親密感盪然無存。她想吵架,但又不得不忍住,拋開嗓子眼仍然是干的的事實,她更不敢信任自己的聲音。她能說什么?「唐炫,再吻我一次」,或是「撫摸我一下」?這只會使他看輕她。所以,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放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房間關上門。

也許是青青的自尊驕傲,也許是唐炫經驗豐富,也許是當下還有更艱巨的事情要完成,總之前夜的這個小插曲在兩人睡了一覺之後被選擇性遺忘,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似的。他們平靜如常,一大早出了小鎮跨過邊境,一路騎馬直奔蠻薩軍營。

不像中原復雜的地形和地貌,北疆是廣闊的草原和肥沃的山谷,經常會有游牧人家、商隊、牲畜隨時隨地駐扎一處,就近補給水、食物和燃料。倆人早早換上裘衣長袍、皮草坎肩、氈帽和靴子,儼然當地人打扮,所以一路雖然和不少平民、士兵和軍官擦肩而過,他們卻有驚無險順利來到草沙灘附近。

這里已是深入蠻薩族內幾百多里的地方,地形險峻、水草豐富,是一個很好的屯兵之地。唐炫和青青棄了馬匹,找到軍營外沿一個隱蔽處仔細眺望,雖然只有幾萬的軍隊,但是營盤按照陣勢錯落有致的排列,團團篝火與夜空星光交相輝映。不難看出這樣的大營易守難攻,北方游牧民族常年征戰,出現很多領兵布陣的帥才干將。

唐炫卻道:「蠻子罷了,打起仗來也許無往不利,但地盤靠打拼更靠經營。你仔細聽遠處的聲音。」

除了在營地周邊處值夜的士兵,大部分人都已睡下,整個營地靜悄悄的,只有最深處隱約傳來歌舞之聲。青青有些詫異,「這還沒開打,倒都享受起來了。」

唐炫嗤之以鼻,道:「這些人的生活從小就圍繞著爭水、爭糧食、爭牲畜、爭一切可以讓他們活命的東西,誰的拳頭厲害誰就是老大,哪懂什么為君之道、先存百姓,更別提民生福祉了。說簡單點兒他們起兵打仗不過是為了生存和野心,你爹這邊又好吃好玩供應著,所以永遠也長不大、學不會。看吧,就算他們現在兵強馬壯,可早晚都會因為治理失敗而被覆滅,到頭來骨頭渣子都不剩。」

青青聞言更是深鎖眉頭,唐炫有些擔心。「你覺得如何?還好吧?你的樣子好像就要暈倒了似的。」

「還好」兩字太輕描淡寫,不過她沒有回答,只是緊張地摘下帽子,整理一下散落的發絲,再次檢查她隨身攜帶的包裹。

「准備好了嗎?」

青青做一個深呼吸。「沒有,不過我還是會全力以赴。」她極力表現得若無其事,但聲音卻有絲微顫抖。夜晚冷冽空氣灌進肺里,她不禁打個哆嗉。

唐炫仔細端詳她,彷佛在判斷她的心情。

出乎意料的,他拉她到身邊,手指抬起她執意低垂的下巴,低聲道:「青青,看著我。」

怯懦不是她的風格,於是,青青抬眼看他。

唐炫深深注視她的眼睛,「一切都會很順利,有我在,相信我。」

青青從唐炫沉著的聲音中找到慰藉,她發現她真的相信他,毫不懷疑唐炫能夠處理橫亘在他們面前的任何麻煩。她讓他繼續握著她的手,點了點頭。「好的。」

唐炫身體靠得更近,氣息在耳畔低拂,「不過,萬一中間有任何閃失,記住,什么都不要管,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