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六朝雲龍吟 弄玉&龍璇 4720 字 2020-12-26

說起六朝的銷金窟,莫過於各處會館。館中燈紅酒綠,舞樂蹁躂,妖姬變童令人心醉神迷。絲竹繞耳、佳人在懷之際,一擲千金的豪客比比皆是。

不過對於一般平民來說,那些會館都是可望不可及的。因此在一些繁華的城市中,面向平民的玩樂場所應運而生,臨安人最耳熟能詳的就是瓦子。

瓦子又稱瓦舍、瓦肆,內設不同的表演區,以棚為名。棚內設有用來表演的舞台,因四面圍著欄桿而得名「勾欄」。

勾欄里通宵演出相撲、影戲、雜劇、傀儡、唱賺、踢弄、琴曲、戲法等各種節目。

單臨安一地就有瓦子二十四處,單獨只設一個勾欄的獨勾欄瓦子還不計算在內。其中最大的北瓦有十三座勾欄,除了各色演出,更有看相、算卦、洗補衣物、酒水飲食、賭博……等等服務,比現代的娛樂城服務更加完善。

臨安的瓦子通常以所在位置命名,便門瓦就位於臨安城東南的便門之外。

眾人一進門,侍者便迎了上來,只不過見程宗揚帶著兩名獸蠻仆從,也不敢饒舌,老老實實地唱了個肥諾。

程宗揚報了張官人的名號,侍者道:「貴客里邊請!」一邊領著眾人來到里面的牡丹棚。

瓦子中絲竹管弦之聲不絕於耳,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東側一處大棚便是牡丹棚。系著彩帶的大門外有一張道遙榜,上面貼著各色紙條,寫著「史書喬萬卷」、「御前雜劇何宴清」、「作場相撲撞倒山、鐵板踏」、「清唱諸宮調晴州碧雲館花如媚」,「說經長嘯和尚」……前面是演出的節目,後面是表演者的姓名。

牡丹棚中間有一座半人高的木台,四面圍著欄桿,後面有個出口通向戲房,便是藝人表演的勾欄。

程宗揚進來時,正看到兩條大漢在台上相撲,兩人都是一身的短打扮,筋骨如鐵,皮膚如銅,往台上一站,如鐵塔一般威風凜凜,單是這賣相就值幾個銅銖。

兩人身手嬌健,花巧又多,在台上你來我往的演出諸般技藝,引得勾欄外一片喝彩聲。

青面獸和金兀術看得牛眼都快瞪出來,只見台上兩人龍騰虎躍,忽然一個虎撲撞作一團。

雙方貼身相斗,險象環生,青面獸盯著兩人的手腳,表情乍驚乍喜,一副沉浸其中的樣子;金兀術頸後血管「評抨」直跳,倒有幾分像是忍不住躍躍欲試,讓程宗揚趕緊把這兩頭牲口拉走,免得生出事來。

秦檜笑道:「城里的相撲多是花架子,真要看相撲還得到城外去。那邊的地下相撲場不但有六朝擊技高手,聽說還有幾名獸蠻相撲手。一場輸贏可達數萬銀銖。」「免了吧。要看相撲,我倒覺得女子相撲比較對胃口。」程宗揚眉飛色舞地說道:「兩個水靈靈的大姑娘,身上只有一條巴掌寬的布條,光溜溜的在台上扭成一團,你拉我腿、我擰你屁股,那才過癮。」

金兀術不屑地哼了一聲,「吾……」

「閉嘴!」程宗揚一聲斷喝,恨恨道:「不解風情的家伙!你懂個鳥!」

程宗揚一邊說,一邊裝作不經意地朝後掃了一眼。

林沖戴了一頂氈帽,打扮成閑漢的模樣,袖著雙手遠遠跟在後面——林教頭實在不適合干盯梢的活,那身出眾的氣質,連自己這個菜鳥都瞞不過。

兩側的腰棚擺著桌椅,旁邊還有幾間精致的小閣。

那侍者老實地領著眾人來到一間精閣,陪著小心地道:「此處便是張官人訂的座子,貴客慢坐。」

程宗揚丟給侍者一枚銀銖,打發他離開,然後坐下來心不在焉地看著勾欄的表演。

秦檜熟絡地碾碎茶餅,分茶、點茶,做足幫閑清客的工夫,一邊道:「在下方才說的生意,還請公子三思。」

程宗揚倚在案上笑道:「拿天下當生意做,你想當呂不韋嗎?」

秦檜奇道:「這位呂公是哪位先賢?」

「奇貨可居你沒聽過?拿秦王當生意做的大商人,呂不韋呂相國。」

秦檜思索良久:「公子莫非記錯了?秦國並無姓呂的相國。」

居然沒有呂不韋?難道被趙鹿侯先下手干掉了?程宗揚只好苦笑。

別人穿越都能當先哲,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自己連馬後炮都能打瞎。程宗揚一邊看著勾欄,一邊和秦檜閑聊,一手在桌下慢慢摸索著。

片刻後他把一枝小小的竹筒收入袖中,然後往椅上一靠,學著臨安人的樣子叫道:「好!」

紙上用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寫滿字跡,程宗揚剛看了三分之一就意識到自己揀到寶。

情報中詳細列明宋國參與江州之戰的所有軍隊,除了上四軍的捧日軍和龍衛軍,又調用了虎翼軍、勝捷軍、靜塞軍、歸聖軍、廣武軍,合計五萬余人,每一軍的消息詳細到營指揮使一級,人數准確到個位。

這樣的消息可謂是金不換,但更讓程宗揚上心的是另外一段。

那人在情報中透露:接連三場大敗之後,宋國朝中一片嘩然,連宋主都有退兵的意思,只有賈太師一意孤行,以辭位要挾,堅決出兵。

從描述中看得出,賈師憲如今已經被逼到懸崖旁邊,一旦宋軍在江州失利,他便相位不保。情報中活靈活現地描述朝中各位重臣包括宋主的反應,令人猶如目睹。

程宗揚把那張紙遞給秦檜。「你來看看,有意思吧!」

秦檜一目十行地看過,然後道:「得此人之助,江州如得數萬雄師!」

「奸臣兄,你猜猜這人會是誰?」

秦檜沉吟道:「此人能接觸到如此多的消息,多半是ffiw????。不過他連宋主的言談都能接觸得多,那還有一個可能……」

程宗揚與秦檜異口同聲地說道:「太監!」

以岳鳥人不按常理出牌的風格,完全有可能在宮里放幾個太監當卧底,甚至有可能是童貫——那個歷代唯一被封王的大太監。

程宗揚手指敲著桌面,半晌道:「在明慶寺的祈福榜上給他發條消息,讓他幫我查個人。」

線人提供的情報已經證明他的能力,程宗揚不想干坐著等他送情報來,把這樣一個出色的線人浪費。至於這個神秘人會不會幫忙就說不准了。

然而只隔了一夜,第二天,要的消息都得到相應的回答,詳細程度遠遠超過程宗揚的想象。

假如不是所有消息都寫在一條兩指寬的紙條上,程宗揚會以為自己在看太尉府收藏的檔案。

那名線人提供的消息從林沖的家世列起,一直到他被借調到皇城司的全部經歷,無一疏漏。

一個太監有門路接觸到兩府的情報並不算難,但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拿到軍方的情報,恐怕不是一個太監能做到的。

秦檜拍案道:「此人定是太尉府的書吏!」

「不一定吧。」程宗揚指著紙條後面幾句,「『二月十八,至吏部,取筠州官員各檔,查常平倉失火原委。十九,請查客卿程某,三請得允。至明慶寺,與菜園僧晤……』如果是太尉府的書吏,怎么可能連林教頭調到皇城司之後的事也了如指掌?」

「皇城司,」林清浦道:「只有皇城司的人才有如此手段。」

「說得好!」程宗揚大笑道:「我也猜這人在皇城司!」

秦檜微微一笑,家主一直刻意拉攏這名影月宗的高足,連星月湖線人的事也不瞞他。知道得越多,林清浦越難脫身。不過家主下這么大力氣,著實對得起他了。

秦檜想了想,又道:「公子,林教頭已經查到咱們頭上,是不是該敲打他一下?」

「用不著。」程宗揚笑道:「咱們明天去拜訪一個人,林教頭要是還跟著就熱鬧了。」

「誰?」

「花和尚魯智深。」程宗揚笑道:「既然遇見,於情於理,咱們都該拜訪一下臧和尚的師兄。」

秦檜提醒道:「雖是一計,但林教頭和魯大師不過一面之交,未必有太深的交情。」

「這你就放心吧!」程宗揚信心十足地說道:「他們兩個都是義薄雲天的好漢,雖然剛認識,交情卻不是一般深厚。花和尚啊花和尚,你若是替我當擋箭牌,免得林教頭整天像吊靴鬼一樣跟著我,我就請你吃狗肉!」

秦檜和林清浦都笑了起來。

青面獸門也不敲地闖進來。「主人,有人找你。」

「誰?」

「好像姓水……」青面獸抓了抓腦袋,「名字濕乎乎的……唔,乃是塔上那個漂亮美妞。」

「李師師!什么濕乎乎的!再亂說,扣羊!」

青面獸抗議道:「本來就是里面濕濕的!」

「哎呀,看不出啊!青面獸,你還是一頭青面淫獸!」

「師師小姐芳駕光臨,有失遠迎。」程宗揚滿面春風地迎出來,禮數周全地說道:「本來該小可去府上拜會,怎敢勞動師師小姐親臨?」

當日程宗揚只給李師師留了一個雪隼團分舵的聯絡地點,沒想到她會輾轉找到自己。

「我沒有住在家里。」

程宗揚一怔,第一個念頭就是:這丫頭蹺家了?

「我在姨娘家住。」李師師輕聲道:「我不想回鏢局。」

程宗揚一陣失望,但看到她楚楚動人的風姿,心里那點失望立刻煙消雲散。李師師咬了咬嘴唇,「我想出去走走。」

程宗揚微笑道:「義不容辭。」

很平淡的四個字卻讓李師師眼眶一紅,險些墮下淚來。

程宗揚見不得這個,連忙道:「我們去北瓦吧。我昨天去了便門瓦,里面什么都有,聽說北瓦比便門瓦還熱鬧。」

聽到瓦舍、勾欄那種去處,李師師略微皺了下眉,軟語道:「小瀛洲好嗎?」李師師的口音是臨安語調,本就軟穠可喜,再加上她嬌美的容貌,讓人興不起半點反對的意思。只不過程宗揚從沒聽過這地方,一時接不上口。

秦檜解圍道:「小瀛洲在西湖湖心,有三潭印月的美景。」

程宗揚拍了拍額頭,干笑道:「如此風雅的去處,我怎么會想不起來?會之,快叫兩輛車。」

不多時,兩乘馬車從院中馳出。李師師雲英未嫁,雖然程宗揚很想和她同乘一車,大家聊聊天、談談心什么的,終究厚不了這個臉皮。

車內跟著的是敖潤。薛延山的傷勢這兩日略顯穩定,換了馮源去照應,他才抽身出來。有雪隼團在臨安的分舵幫忙,打探到的消息更加詳細。

「李寅臣這人在江湖中名聲並不好。」敖潤道:「人是個精明人,只不過沒什么骨氣。這次威遠鏢局失鏢蹊曉得很,本來有人勸過李總鏢頭別接,太尉府的生意不是好做的,但李總鏢頭一心想巴結高衙內,一口應承下來,結果就出事,幾名鏢師、趟子手,一個都沒回來。」

程宗揚道:「威遠在臨安不算什么有名的鏢局,高衙內怎么想把那么一大筆財物交給他們?」

敖潤道:「聽說李寅臣為了攀上高太尉的關系,年前去太尉府送禮,不知道燒了誰的高香,竟然是高衙內親自接待的。後來高衙內照顧威遠鏢局的生意,把這批貨物交給威遠鏢局押運。」

李寅臣是個軟骨頭,不至於連李師師的娘也忍心看著唯一的女兒往火坑里跳吧?

程宗揚沉吟半晌,「李總鏢頭的夫人是哪位?」

「李總鏢頭的夫人姓阮,也是武林中人,江湖上有個綽號叫『銷魂玉帶』,名聲比李總鏢頭還大幾分。」「是嗎?」

「那是!銷魂玉帶阮女俠不但性情豪爽,而且聽說生得貌美如花,當年嫁給李寅臣,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後咽口水呢。」敖潤道:「鏢局失了鏢,李總鏢頭頓時慌神,四處求人,但一聽說是高衙內的貨,誰都不敢出頭。李總鏢頭幾次帶著重禮登門賠罪,都被太尉府的人趕出去。」「會之,依你看?」

秦檜道:「屬下以為,此事蹊饒之處甚多。」

「沒錯。怎么聽都像是高衙內挖個坑,讓李總鏢頭往里面跳。」程宗揚笑道:「這個坑不小啊!李總鏢頭掉進去就出不來了。」

敖潤道:「程頭兒,我瞧李鏢頭的閨女長得怪水靈,配程頭兒正合適。」

「好讓你去找月副隊長?」程宗揚玩笑道:「老敖,你死了這條心吧!」

敖潤叫道:「程頭兒,你冤枉我了!月隊長跟你天造地合,我老敖心服口服。若有一個字是假的,我立馬跳湖里變王八!」

「說得嘴響,你跳一個我看看!」

「今兒不成,」敖潤一邊大搖其頭,一邊說出理由,「水太涼。改天暖和,我老敖跳個給大伙瞧瞧!」

眾人都笑了起來。程宗揚笑罵道:「少來勁。」然後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這事有點麻煩。」

秦檜道:「高太尉位高權重,又是軍方的人。還有,雲六爺這兩日該到臨安了。」

他話只說了一半,意思卻很清楚:正事要緊,這時候招惹高衙內並不合算。程宗揚卻道:「不是這個麻煩——明白告訴兩位,師師姑娘既然自己送上門來,就是我盤里的菜——行了行了,你們別笑。」

秦檜和敖潤咳嗽著坐好。

程宗揚道:「我跟你們說,這口鮮菜我是吃定了!不過你們也看見了,那丫頭夠文藝的,想吃到嘴里得花時間慢慢來。這些都不算麻煩,真正麻煩的是高衙內,那小兔崽子是有名的吃相難看,我這邊還在慢慢撒網,他竄出來一口把我的菜吃了,我哭都沒地方哭,所以說麻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