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六朝雲龍吟 弄玉&龍璇 4001 字 2020-12-26

陽光透過枝葉,斑斑駁駁地灑在身上,空氣仿佛凝滯了,沒有一絲微風。雖然是仲春天氣,董超與薛霸卻走得汗流浹背,兩人只拽了根哨棒,行李、包裹都掛在林沖的木枷上。

「賊廝鳥!」薛霸惡狠狠道:「莫若就在此地結果了他!也少走後面幾千里的路。」

「噤聲!」董超壓低聲音道:「昨晚你施計策拿開水給他燙腳,這廝的眉毛也不挑一下,滾開的水燙上去,腳背不見半點紅!你還瞧不出林教頭這一身的好功夫?」

薛霸急道:「老董!咱們拿了錢的!你若是打退堂鼓,太尉府那錢可是好白拿的?」

「偏是你急!」董超拉著薛霸又墮後幾步,遠遠瞧著林沖的背影道:「這廝功夫扎手,等閑制不住他。若是用強,怕是壞了我二人的性命。」

薛霸悄聲道:「依你之見?」

董超從袖中摸出一根竹管,然後拿出腰間的水囊,拔開塞子,把竹管的蠟封揭開,將里面的粉末倒進去。

「這是我花了一個銀銖才買來的,饒是大羅金仙,只要吃下去,一時三刻也要筋酥骨軟……」

忽然旁邊呼喇一聲,把兩人唬了一跳,仔細看時,卻是一只野雞從林間拍著翅膀飛出。

薛霸眼明手快,抄起哨棒將那只野雞打下來。兩人對視一眼,董超提著野雞的兩只翅膀朝前跑去,口中嚷道:「林教頭好口福!這只野雞半路撞出來,正好給教頭打牙祭!」

林沖戴著重枷,頭發髡過,臉上剛刺了青,比起當日的豪邁多了幾分滄桑。他立定腳步,兩手捧著枷,微微躬身,「不敢。」

董超從腰間解下水囊,一邊笑道:「本該我們自己拿行李,偏生昨晚吃壞肚子,身上半點力氣也無,偏勞教頭了。辛苦辛苦!且來喝口水。」

林沖看著他把水囊遞到木枷上,片刻後張開口,猶如長鯨吸水,一口氣喝了大半。

他的雙手被鐵鐐鎖著,遞不到木枷上,無法抹嘴,只點了點頭說道:「謝了。」董超堆起笑臉。「累了這一路,也該歇歇了。教頭且坐,待小的殺了這只雞,給教頭嘗鮮!」

林沖倚著一棵大樹坐下,虎目四處一掃,只見周圍的山林煙霧彌漫,古木森森,翻起的樹根猶如怪蟒,透出一股險惡的氣息,不禁問道:「這是何地?」

「野豬林。」董超道:「往江州去的必經之路。教頭放心,這路我們兄弟都是走熟的,斷不會有事。」

林沖道:「離江州還有多少路程?」

董超還沒開口,薛霸便道:「好不曉事!剛出了臨安,離江州還遠著呢!」林沖不再言語,背靠著大樹閉目養神。

董超使一把牛耳尖刀利落地給野雞放血,一邊向薛霸使眼色。兩人是做慣活的,薛霸心下會意,一邊做出小解的樣子,把腰間的鐵索抖得嘩嘩作響,一邊罵罵咧例往樹後走去。

到了樹後,他瞧准林沖的位置,猛地抖手一揮,鐵索繞過大樹,嘩啦一聲綳緊,將林沖當胸捆在樹上。

鐵索捆在身上,林沖卻沒有掙扎,只像是沒了力氣一樣,緩緩睜開眼睛。董超將野雞一拋,一邊提著滴血的尖刀過來,一邊道:「林教頭,你不合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我們兄弟也是奉命行事。」

林沖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一下,沉聲道:「是誰要取林某的性命?」

「還能有誰?」薛霸將鐵索釘在樹後,提著腰刀過來,抖著一臉橫肉說道:「要怪就怪你娶了個花枝般的娘子,惹得太尉府的小衙內動心。你若不死,小衙內怎好與你家娘子雙宿雙飛?」

董超道:「教頭莫聽他胡說,今日之事與你家娘子無關,教頭只需安心上路,往後一年兩祭少不了教頭的酒水。」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進來!」薛霸挽起袖子擰笑道:「姓林的!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

林沖腮幫綳緊,盯著兩人手中的刀,虎目中流露出一絲不甘和激憤,一字一字地道:「我家娘子現在何處?」

董超道:「林教頭,你今生夫妻緣分已盡,還管得了許多?」薛霸喝道:「少跟這廝廢話!早些了帳便是!」

兩人並肩上前要結果林沖的性命,這時頭頂忽然傳來一聲炸雷似的大吼:「賊廝鳥!且吃灑家一杖!」

一個穿著僧袍的大漢從樹上躍下,一路劈啪連響,胖大的身體仿佛一口銅鍾,撞得枝葉紛飛。

兩名官差愕然抬頭,便見魯智深帶著一股勁風直撲下來。大和尚暴喝聲中,一杖將薛霸的右手連刀拍進土中。薛霸只發出半聲慘叫,整只右手便被雞蛋粗的杖身砸成肉泥,鮮血四濺,頓時昏過去。

董超眼珠滴溜溜一轉,欲待逃走又心下不甘,握住尖刀朝林沖的心窩猛刺過去,卻見林沖長吸一口氣,接著噗的一口,噴出一條水柱,卻是將方才喝下的半囊水盡數噴出,正中董超臉上。

董超只覺面門像被人重重擂了一拳,眼前一黑,向後倒去。魯智深揮起禪杖便要了結兩人的性命,卻聽得鐺啷一聲,禪杖被一條鐵鐐纏住。

林沖的雙手拽著鐵鐐,擋住魯智深的禪杖,搖頭道:「殺不得。」魯智深嘿了一聲,搖了搖光禿禿的大腦殼。「偏你是個善心人。」說著,魯智深顧不上理睬兩名官差,一把將禪杖扎在地上,兩手扳著林沖的木枷就要掰碎。

林沖閃身避開,「開不得。」

魯智深道:「林師弟!灑家趕來救你,你這是何道理?」林沖道:「拙荊尚在臨安,小弟……」他咬了咬牙,腮幫肌肉鼓起,「小弟刺配江州,尚有回鄉之時,若是殺官逃亡……」

不等林沖說完,魯智深便哇哇叫道:「哎呀!林師弟!你就是放不下你那處宅子、那點產業!已經到了這步田地還想著回臨安!你被刺配江州,阿嫂也不見蹤影,便是回臨安又有何用?」

林沖劈手抓住魯智深的僧衣,叫道:「不見蹤影!」

魯智深自知失言,又無法改口,被林沖連聲追問,只好搔了搔光亮的頭皮,說道:「灑家聽說你被下獄便趕到林宅,屋里已經不見半個人,問遍街坊鄰居都說不知。」

林沖的雙手微微發抖,忽然目光一閃,大喝一聲,掄起鐵鐐。魯智深也同時反應過來,展臂抓住禪杖,身上僧袍鼓起。隨著弓弦的震響,幾點烏光從林葉間飛出,一半被林沖揮舞鐵鐐格開,另一半則飛向魯智深。

帶著鋸齒的箭頭如毒牙般穿透僧袍,在衣內發出金石碰撞的聲音,像射在鐵塊上一樣被彈開。

魯智深拔出禪杖,邁開大步,就像一頭犀牛沖進密林,草鞋在地上留下一串數寸深淺的腳印。

林沖叫道:「是皇城司!小心他們的鐵網!」話音未落便看到一頂大網從天而降,如烏雲般罩在魯智深頭頂。這鐵網是皇城司慣用的捕具,可攻可守,但有心戒備時,並不難防。林沖閃身退到樹側,一邊抬腳將昏倒的董超和薛霸兩人踢到樹叢深處,免得在搏殺中誤傷。

林沖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震碎貼著封條的木枷,挽著鐵鏈朝遇襲的魯智深躍去。

那張鐵網是用蠶絲混著銅絲織成,就算是一頭犀牛也會被困住。魯智深禪杖被鐵網纏住,一時無法掙開,接著幾條人影從樹上飄下;兩人對付魯智深,另外四人則圍向林沖。

正在疾掠的林沖腳下一沉,像釘子一般凝住身形,捧枷望著來人道:「趙大夫可是來取林沖的性命?」

為首一名漢子抬起手止住同伴,然後道:「林教頭,我趙奉安敬你是一條好漢,你若答應,我便讓你自盡,留一條全屍。」

說著趙奉安一揚手,將一柄腰刀擲到林沖面前。

林沖盯著刀鋒看了片刻,搖了搖頭。「林某死不足惜,但一死之下,『畏罪自盡』這四個字,今生再無法洗脫,只怕連累家人。」

旁邊一名戴著禁軍腰牌的漢子冷笑道:「林教頭好生伉儷情深,都死到臨頭還放不下自家娘子。可惜尊夫人已進太尉府,皇城司就是千肯萬肯也動不了高太尉一根汗毛。」

趙奉安帶的誠組一共有六人,三人來自皇城司,其余分別是從兵部和刑部抽調來的好手。

說話的江逢岩也是禁軍武官,平日與林沖多有不合,眼看他虎落平陽,心頭的快意哪里還按捺得住,開口便是一番奚落。

聽江逢岩說得刻薄,趙泰安暗叫不好,聳身准備搶回腰刀,卻聽到背後一喝,那張鐵網轟然破碎,像被巨獸撕開般寸寸斷開。

魯智深扯下半幅僧衣,露出一側粗壯的肩膀和肌肉糾結的胸膛。他一手握著禪杖,赤裸的胸膛上掛著一串佛珠,身上連綿不絕的暗金色百花刺青浮動,猶如一尊怒目金剛。

兩名皇城司的屬下同時舉刀向魯智深劈去,刀鋒及體,立刻被他的金鍾罩震開。

魯智深掄起月牙鏟,橫手一揮,將一名皇城司屬下攔腰截斷,血雨紛飛間,魯智深拔步沖來。剛才說話的禁軍武官往腕背上一拍,從袖中彈出一道淡金色的小符,反手抹在刀鋒上。

林沖叫道:「小心!是乾貞道的焚金符!專破護體真氣!」符籙如煙氤般融入刀身,刀鋒閃起一點銳金光澤;江逢岩沉肩側腕,腰刀由下而上,直挑魯智深腰腹。

與此同時,兩枚弩矢從頭頂飛下,弩矢的鋒芒上也閃爍著同樣的光澤。在長刀和弩箭的威脅下,魯智深龐大的軀體顯現驚人的柔韌性。他腰身一折,就像一頭巨熊突然做出體操的動作,以不可思議的靈巧接連避開兩枝弩矢,接著鼻尖緊貼江逢岩的刀鋒滑到他臂間,然後雄軀一展,挺身重重地撞在他胸口。

江逢岩只覺眼前一花,臂間忽然多了一個龍精虎猛、遍體刺青的半裸和尚,然後整個人騰空飛起,右側一排肋骨齊齊折斷,又跌倒在地,爬不起身。

趙奉安向後躍了一步,眼鋒犀利如刀。「好一個花和尚!好俊的身手!」魯智深一手提著禪杖,一手拍著胸膛的花紋叫道:「鳥官差!看清楚了!殺官的是灑家!莫要栽到我林師弟頭上!」

趙奉安道:「林教頭,得罪了。」

林沖道:「趙大夫,當日之事,林某從未吐露半字,如今林某已是階下囚徒,何必趕盡殺絕?」

趙奉安道:「若你在大宋境內,我皇城司勢必保你周全,可高太尉將你刺配江州,要怪就怪你的命不好罷!」說著他吩咐手下,「你們送林教頭上路,我來會會花和尚。」

皇城司出動的誠組共有六人,趙奉安仍覺得不放心,私下又從禁軍邀了兩名神射手,專在暗處伏擊,誰知一照面便在魯智深手下折了兩人。

眼見這花和尚不好惹,聽到趙奉安的命令,其余三人都松口氣,放開魯智深,持刀向林沖殺去。

趙奉安從腰間解下一串黑黝黝的鐵器,抬手一抖,卻是一根精鋼打制的蜈蚣鞭;鞭身布滿倒鉤,鞭尾帶著一個四面分叉的蠍鉤,寒光森然。「花和尚,你殺官劫囚,已經犯下死罪!」

「灑家行得端!走得正!」魯智深豪氣干雲地喝道:「你們這班鳥官差早就該死!便是灑家開了殺戒,佛祖面前也自見分曉!來來來!讓你嘗嘗灑家的禪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