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六朝雲龍吟 弄玉&龍璇 4544 字 2020-12-26

夜色初臨,西子湖畔的天香水榭燈火通明,一樓大廳正中放著一張大圓桌,桌上金樽美酒,玉盤珍饈,錯落雜陳。

宋國的餐飲是程宗揚見過最繁盛豪富的,桌上擺著茶果八樣:榛子、松子、橄欖、核桃……蜜餞糖餞各八樣:蜜金橘、蜜木瓜、蜜李子、十香梅、玲瓏子、水滑滋糕、生熟灌藕……還有各色時鮮水果:羅浮橘、洞庭橘、鵝梨、甘蔗……不一而足。

接下來的菜品有海鮮頭羹、江柱、松花腰子、燥子決明、江魚玉葉、錦雞黿魚、羊血粉、青蝦、白蟹、香螺、蚶子、蛤蜊……水陸鮮味應有盡有。

肉食更多:鼎煮羊、入爐炕羊、白炸雞、白燠肉、八糙鴨、炕雞、炕鵝、水晶炸子、美醋羊血、澄沙團子……還有各色湯飲:玉消膏、烏梅膏、糖烏李、楊梅糖……各色飲食琳琅滿目,將一張大圓桌擺得滿滿的。

臨湖一側的門扇全部打開,湖上清風徐來,坐在廳內便能看到西湖的萬頃碧波和天際的明月。

席位以程宗揚為首,往右依次是李師師、林清浦、馮源、豹子頭、青面獸、金兀術和秦檜,連受傷的俞子元也被抬來,半靠在軟榻上,占了一個席位。

江州戰事結束,除了李師師不諳內情,三名獸蠻人滿不在乎以外,其余人都如釋重負,俞子元失血而蒼白的面孔也浮現出一片紅暈,一番喜氣洋洋。

待眾人到齊,程宗揚道:「江州大勝,今晚咱們也開個慶功宴!」

眾人轟然叫好,李師師卻訝異的張大美目,「江州大勝?官軍破城了么?」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我是個生意人,生意人講究的是和氣生財,不管江州誰勝誰負,保住這筆生意就是我贏了。」

李師師明智地沒有多問,她嫣然一笑,舉杯道:「祝公子發財。」

程宗揚按住杯口,「這杯卻不急著喝。」

程宗揚站起身,一手拿著酒杯,收起嘻笑,肅容說道:「當日來時我們一共十二人,如今老敖去了建康,老俞重傷不起,其余三位兄弟老桑、老夏和老沉卻是再也不能來了。這第一杯酒,先敬三位兄弟的在天之靈。」

程宗揚將酒水潑在地上,然後道:「三位兄弟的屍骸眼下都葬在風波亭。會之,你想辦法聯系三位兄弟的家人,厚給撫恤。需要遷葬家鄉,或者有家人需要奉養的,由我們盤江程氏一力承擔。」

秦檜起身拱手,「是。」

「第二杯酒也不急著喝。有功必賞,有過必罰。第一樁是死者為大。接下來就該罰過了。」程宗揚道:「馮大法,野豬林一戰,你本來應該在樹上投手雷,結果一上樹你就暈了,貽誤戰機,導致俞子元被襲受傷,這個責任應該誰負?」

馮源臉上浮現出一抹朱砂色,站起來「吭哧吭哧」地想要辯解,卻被程宗揚按著肩膀坐下。

「這個責任該是我負。」程宗揚道:「明知道你有恐高症,事前卻忘了個干干凈凈,這個責任我不負誰負?」

秦檜道:「計劃由屬下制定,不周之處屬下也有責任。」

程宗揚道:「那好,這個責任我和老秦一人一半。每人罰一個月的薪金,補給老俞和三位兄弟,怎么樣?」

秦檜正容道:「屬下甘心認罰。」

俞子元虛弱地說道:「屬下受傷怨不得他人,這些錢還是給三位兄弟吧。」

「可以。」程宗揚斟了杯酒,舉起來道:「罰完該論賞。這一趟臨安之行,會之居中運籌,四處奔走,論功該為第一,諸位可有異議?」

眾人都道:「正是!正是!」

秦檜躬身道:「屬下為家主效力而已,豈敢居功?」

程宗揚笑道:「你就別謙虛了。不過你的功勞眼下只能記著,到下個月股東大會的時候再說。秦兄,干一杯!」

秦檜舉杯與家主一碰,然後一飲而盡,彼此心會。

「功勞第二位要屬清浦,」程宗揚道:「這些天聯絡各方,全靠了林先生,雖然沒有上陣廝殺,流血流汗,但身體消耗之大,還在我們之上。來,喝完這杯酒,接下來幾日,你可要好好調養了。」

林清浦拱手施禮,然後接過酒杯,「多謝家主。」

「往後盤江程氏所有的情報都要交給你過目,如果你一個人忙不過來,我允許你自行挑選僚屬作為輔助。但你挑選的人,這一輩子都不能活著離開程氏,明白了嗎?」

家主這是把最機密的核心交付給自己全權處理,林清浦哪里還能不明白?他仰首飲盡樽中美酒,「清浦定不會有負家主。」

程宗揚與林清浦碰了一杯,然後走到俞子元身邊,「俞兄出生入死,單是鳳凰嶺引走敵人主力就是大功。」

俞子元撫了撫受傷的腿,慘然笑道:「俞某已經是殘廢之人。」

「肢殘不能復生,廢卻未必。」程宗揚道:「我已經買下武穆王府,奏報是拆除改建,其實是給大營留個落腳之地。俞兄,我已經替你向孟老大申請退役,將來專門幫我處理商務,武穆王府的改建,還有金庫的大總管,這兩副重擔非你莫屬。」

俞子元喉頭哽住,半晌道:「誓不辱命!」

程宗揚笑道:「你身上有傷,我就不勸你酒了。待你身體大好,大伙再痛飲幾杯。」

俞子元費力地向他敬了個軍禮,眼圈不禁發紅。

程宗揚走到馮源身邊,「馮大法,讓你弄個手雷,房子都炸了兩幢,把你排到第四位,不冤吧?」

馮源嘿嘿笑道:「不冤不冤。」

「你的功勞,手雷是一樁,另一樁是雪隼團的佣兵。」程宗揚一邊斟酒,一邊道:「除了錢庄,武穆王府的地產,還有會之搶過來的土木生意,每一樁都是千頭萬緒,若沒有這些人手,我們每個人都生出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

馮源拍著胸脯道:「程頭兒,你放心,這些兄弟都是靠得住的!」

程宗揚笑道:「那就好!我還指望你給我建個法師營呢。」

馮源苦著臉道:「要建也行,就是太花錢。」

「只要能用錢解決的事,都不算大事。」程宗揚舉杯道:「馮大法,往後能不能成為名副其實的馮大法師,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馮源一口氣喝完酒,抹了抹嘴,「我在江州請匡神仙算過命!只要跟著程頭兒,跑不了的大富大貴!」

程宗揚大笑起來,匡仲玉這個大忽悠,馮大法找他算命,想聽到點兒別的都不容易。

「再干一杯!看看咱們匡神仙的鐵口神斷准不准!」

程宗揚走到三名獸人身邊,只用了一句話就讓三名獸蠻大漢喜笑顏開,「從這個月起,每人加一只羊!」

豹子頭咧開大嘴,口水橫飛地說道:「羊!」

青面獸矜持地點頭道:「甚好!甚好!」

金兀術也眉飛色舞,顯然對這個獎賞很滿意。

程宗揚繼續道:「另外按照護衛的定額,每人每月給兩貫的薪水。」

「吾不要錢!」豹子頭道:「換成羊便是!」

青面獸扭頭道:「兩貫能買幾口羊?」

馮源道:「半只都不到,羊肉一斤都要好幾百錢!」

青面獸皺起眉頭,搖頭道:「太少了!」

程宗揚啼笑皆非,宋國羊貴豬賤,一頭羊的價錢夠買五頭豬的,自己為了養這幾個獸蠻人,單是羊肉錢每個月就得好幾十金銖,折算下來夠雇十幾個佣兵,現在怕他們幾個存不住錢,特意加了兩貫,這頭淫獸居然還嫌少。

金兀術沒有吭聲,只低著頭扳著手指一陣猛算。

程宗揚莫名其妙,「狼主,你這算什么賬呢?」

金兀術抬頭道:「吾讓一半羊出來。」

「我沒聽錯吧?你們這幾個吃羊不吐骨頭的,居然還從嘴里往外掏羊?你准備讓給誰?」

金兀術道:「吾族老幼。」

程宗揚一怔,旁邊的青面獸和豹子頭卻陷入沉思。半晌,青面獸嘆了口氣,「吾也一半。」

豹子頭卻是萬分不舍,欲哭無淚地說道:「讓一半吾唯余一只矣……」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老豹,你不識數就少丟點兒臉吧!」

眾人一陣大笑,馮源扳著豹子頭的手指,好不容易才讓他弄明白讓出一半還剩三只。這下豹子頭轉憂為喜,把頭點得飛快,「吾留肥的!」

金兀術揉了揉鼻子,「吾想把族人接來吃吾的羊。」

程宗揚看了他一會兒,「用不著從你們的羊里扣,就一條,人不能太多。吃飯管飽,但不作事的,羊每月只有半只——誰說少我立刻翻臉!你們知道這兒的羊他娘的有多貴嗎!」

三名獸蠻人都露出笑容,用力點頭。三頭大牲口把頭湊在一起,商量片刻,金兀術道:「吾去!」

「得了,一群獸蠻人招搖過市,到不了筠州不是被鄉兵剿了,就是被人口販子賣了。何況這邊還得你們辦事,也走不開。」程宗揚琢磨了一下,「這樣,讓祁遠去安排,也不用來臨安,先到荊溪落腳。」

程宗揚以前便聽金兀術說過族人在山中生活極苦,如今他們想把族人接來吃羊,雖然又背上一堆要撫養的包袱,但至少說明這三名獸蠻人已經把這里當成他們的家。

程宗揚答應金兀術接來親近的族人,只是出於善意,卻沒想到不久之後那些獸蠻人會給他一個驚喜。

程宗揚最後走到李師師身邊,「師師姑娘剛來不久,不說別的,單是救下老俞這條命,我們大伙兒就該向你道聲謝。來,我敬你一杯!」

李師師低頭想了片刻,然後展顏笑道:「師師從來沒有見過這種酒宴……很古怪。但也很有趣。」說著她接過酒杯,淺淺飲了一口,柔聲道:「奴家不勝酒力——」

「不行!」程宗揚打斷她,耍賴道:「我敬的酒你若是不喝,就是不給我面子,不給我面子就是不給大伙面子!」

李師師嗔怪地瞥了他一眼,然後舉杯一口飲盡。酒液入喉,李師師潔白的面頰立刻染上一抹嫣紅,倍顯嬌艷。

「好樣的!」程宗揚興致高昂,拿起酒壇放桌上一放,挽起袖子道:「賞也賞了,罰也罰了,現在開始喝酒!先說好,在座的有一個算一個!誰敢不喝,直接扔西湖里!老俞!你的酒先記下!等你傷好了,加倍補出來!」

俞子元笑道:「成!」

秦檜當先發難,「狼主!上次在林教頭家你說秦某酒量不及你!今晚咱們便比上一比!」

金兀術一臉不屑地從鼻孔里哼了一聲,「比便比!先各喝一壇!」

「干喝有甚興味?不如劃拳。」秦檜笑眯眯道:「狼主不會也不識數吧?」

金兀術勃然大怒,「吾當然識得數!便是劃拳!來啊!」

秦檜和金兀術挽起袖子,「五魁首、六啊六、哥倆好」地吆喝上了。豹子頭和青面獸熱心地替兩人數指頭,誰數錯就罰誰一大觥。

馮源和林清浦玩的是雅戲射覆,兩人輪流拿杯子扣著一件事物讓對方來猜,輸者飲一杯。俞子元看了兩眼便失笑起來,「馮大法!你換個玩法吧。林法師的水鏡術最擅長隔板猜物,你就是玩到天明也贏不了啊!」

馮源拍案叫道:「哎喲老林!我說我怎么總輸呢!這不坑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