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六朝雲龍吟 弄玉&龍璇 4035 字 2020-12-26

臨安。大內。萬壽宮。

程宗揚一早便趕到大內,可他來的不是時候,通報時宋主剛入宮給太皇太後請安,自己只好在宮外的偏殿等候。

童貫一邊給程宗揚捶著肩,一邊道:「也就是員外有這面子,遞了牌子就能傳見的。換作旁的大臣,便是賈相爺,也被拂過面子。」

「賈太師常來嗎?」

「也不常來。一年最多一兩次。但陛下不喜歡見他,通常都是來覲見太皇太後。」

「郭公公還好嗎?」

童貫低聲道:「小的聽說郭公公是被打發出去看守皇陵了。至於是哪處皇陵,小的卻不知道了。」

程宗揚沉吟了一下,「你如今在哪兒當值?」

童貫道:「小的每隔兩日在垂拱殿伺候。」

「不是在選德殿嗎?」程宗揚道:「我記得你上次在選德殿。」

「員外說得再對也沒有了。」童貫陪著小心道:「朝中的規矩,大朝會在崇政殿,常朝在垂拱殿。一般召見臣子議事是在崇政殿旁邊的延和殿,又稱便殿。便殿形制太小,里面和平常人家差不多大,連陛階都只有一級,多幾個人便坐不開。陛下嫌氣悶,才改在選德殿。」

程宗揚明白過來,大朝會相當於舉行全體員工大會,偏重於禮儀性質,在崇政殿舉行;常朝是經理人會議,各部門負責人匯報各自的工作,在垂拱殿舉行;選德殿則相當於董事長辦公室。這三處殿宇,哪一處更重要不言而喻。童貫原來是選德殿的小黃門,如今在垂拱殿當值,其實是被貶了。

「沒有進萬壽宮伺候?」

「萬壽宮是太皇太後的寢宮,小的只是不當值的時候在外面跑個腿。宮里都是用了幾十年的老人,一時輪不到小的伺候。」

「長公主呢?」

「長公主……」童貫想了一會兒,「小的有次去雲濤觀搬花盆,遠遠見過長公主一眼。再近些就沒有了。」

「雲濤觀?」程宗揚聽著有些耳熟,琢磨了一會兒,猛地坐了起來,「雲濤觀在宮里?」

童貫連忙道:「在南屏山,宮里的貴人閑暇時常往觀里游玩。」

程宗揚皺起眉頭,死丫頭這是搞什么鬼?難道她也知道了夢娘的身份?可她讓卓雲君去觀里做什么?

童貫看了看天色,「時辰差不多了,陛下應該已經請過安了。」

程宗揚站起身,走到殿門處對童貫道:「用金銖有些扎眼,這樣吧,得空你去錢庄的櫃上,支一千貫,平常買些小禮物,給宮里的貴人和當權的大貂璫們送些孝敬,想辦法換換位置,最好能去選德殿伺候筆墨。明白了嗎?」

童貫又驚又喜,連忙趴下來道:「奴才明白!」

程宗揚道:「宮里的事我不會幫你,遇到什么麻煩,自己解決。但凡用錢的地方,你便去找秦先生。」

童貫大喜過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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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陳設依舊,只是太皇太後的貼身太監換了一張陌生面孔。那太監身材高瘦,一張臉木木訥訥,毫無表情,但腳步沉穩,顯露出不遜於郭槐的修為。

程宗揚一見之下便留了心,說來好笑,自己接觸的宋國文武都是奸賊居多,宮里的太監卻是文武雙全,藏龍卧虎,不管是外放領兵作戰,還是宮里伺候的,都很有幾下。真應了那句笑話,朝廷的官員都是酒囊飯袋,干活只有大內的公公們才靠得住。

宋宮的太監都像啞巴一樣,引程宗揚入殿時一句話都不說,還是程宗揚主動詢問,那太監才說自己叫陳琳,資歷雖然不如郭槐,但在太皇太後身邊伺候也有三十年了。

太皇太後正在用湯,見程宗揚進來便笑道:「今日來得倒早。」

「一早就念著給姨娘請安,怎敢來得晚呢?」

「好個油嘴的小子。」劉娥笑著嗔怪道:「你房里有了新人,哪里還記得老身?」

程宗揚暗暗叫苦,皇城司竟然這么厲害?自己剛搞上阮香琳就連太皇太後都知道了,往後哪兒還能瞞住李師師那丫頭。

他干笑道:「姨娘怎么知道的?」

太皇太後揚聲道:「小陳子。」

「是。」陳琳拿起一份札子,打開來,面無表情地念道:「臣某某某彈劾工部員外郎,客卿程宗揚勾結官員,強搶民女,巧取豪奪諸事札子……」

這札子遠不如當日攻擊賈師憲的華麗,但大小十幾項罪名一鼓腦砸過來,讓頭一回見識這種陣仗的程宗揚也禁不住一陣心驚肉跳。

只不過聽下去,程宗揚卻越來越覺得稀奇,札子里的罪名有三分真的,可內容卻是十足的假貨!比說他在筠州勾結官府,內容卻是買賣良田,私下販鹽,甚至還有強搶民間女子,逼良為娼這些天怒人怨的勾當——怎么聽都是哪個閑極無聊的家伙在編小說,只不過主角用了自己的名字。

好不容易等陳琳念完,程宗揚大叫一聲,「冤枉啊!」

見他七情上臉的模樣,太皇太後掌不住笑出聲來,「你這猴子也有今日?」

「姨娘!這札子說我在筠州勾結知州滕甫,大肆買賣良田,私自販鹽,牟取暴利,甥兒敢以性命擔保,絕無此事!還有強搶民女,逼奸行淫,販賣人口,逼良為娼,草菅人命……敢問是誰遞來的札子!我願意與他當面對質!」

陳琳道:「陛下方才帶來這份札子,名字已經事先塗掉了。」

太皇太後道:「陛下也知道這上面多是不實之辭,塗掉名字是不想旁人再糾纏此事。至於把札子放在這里——無非是讓老身叮囑你一聲,行事謹慎些,莫讓人捉到把柄。」

程宗揚義憤填膺地說道:「可這上面全是謠言!這么大的屎盆子就往我頭上扣,上札子這狗東西是失心瘋了吧!」

太皇太後笑著瞥了他一眼,「昨晚的新人是怎么回事?」

程宗揚尷尬地咳了兩聲,「逢場作戲的事,當不得真的……」

太皇太後笑吟吟道:「你既然叫我一聲姨娘,老身也算是你的長輩,新人進門,怎么能不來拜見老身呢?」

程宗揚只好道:「不敢瞞姨娘,那是個有夫之婦……」

「有夫之婦?」劉娥笑靨如花地說道:「那更應該帶來讓老身見見了。」

程宗揚苦笑道:「不用吧?」

劉娥語重心長地說道:「你還年輕,不知道這種在外面勾三搭四的有夫之婦最不安分,多少人家家室不寧,都是這種婦人搞出來的。她們或是貪圖財物,或是攀附權貴,或是愛慕男色。你若能丟開,便早些丟開。若是丟不開,不若納了當妾侍,用名份拴住她的心。改日帶了來,讓老身給她講講規矩。」

程宗揚沒想到姨娘這么熱情,不禁有些傻眼。難道自己真把阮香琳納了當小妾,還帶到宮里來學規矩?

太皇太後也想到此處,「帶來宮里來總歸不大妥當——小陳子,明日老身往雲濤觀,你去知會一聲,儀仗就免了。」

陳琳躬身道:「是。」

程宗揚連忙道:「姨娘,這不好吧?」

「哪里不好?」

「逢場作戲也就算了,我還沒娶親呢,怎么好把一個有夫之婦娶進門?而且小甥受的教育是一夫一妻……」

太皇太後訝道:「當然是一夫一妻。一個正頭娘子是當家的,幾個姬妾不過是有個名份讓你受用。這么不清不白,豈不有失你的身份?」

程宗揚只好道:「能不能緩幾日?這幾天錢庄的事實在太忙。」

「小陳子,查查吉日。」

陳琳翻了翻黃歷,「十八是個吉日,宜婚娶納妾。」

「那便是十八吧。」

程宗揚這次入宮本來是想旁敲側擊,打聽一下媛公主的事,結果被太皇太後這番話說得半點心思也無,只好苦著臉道:「便依姨娘的吩咐,過幾日我帶她到雲濤觀拜見姨娘。只不過納妾就不必了吧?畢竟她還有夫家。」

太皇太後道:「有夫家又如何?納妾又不是娶正房娘子,私下納了便是。」

岳鳥人啊,母儀天下的太皇太後都被你教成什么樣了……

程宗揚拗不過她,只好答應下來,苦笑著說道:「其實甥兒這次入宮,是想請姨娘下道旨意。」

劉娥笑道:「什么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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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合抱間,座落著一片巍峨的殿宇,夕陽下顯露出不遜色於皇宮大內的金碧輝煌。不過這些殿宇住的並非活人,而是死人——這里是歷代宋主的皇陵。

在陵園後方的一排小房子,是守陵人的住所。為了避免驚擾長眠的君主,守陵人的房舍都沒有窗戶,只在背陰處開了一扇小門。程宗揚風塵仆仆地進了門,立刻皺起眉頭。

雖是夏日,從未見過陽光的房內卻又濕又冷,空氣中彌漫著污濁的氣息。相比於不遠處的殿宇,這里更像是陰冷的墳墓。

程宗揚躬下身,望著榻上一個佝僂的身影。

郭槐本來就不高的身材似乎小了一半,朽木般又干又瘦,肩上的綳帶不知多久沒有換過,污血與衣服黏在一起。旁邊一碗稀粥早已涼透了,上面還飄著幾只蒼蠅。

便服打扮的封德明臉色陰沉,垂首立在程宗揚身後。倒是守陵的一個小臣趾高氣昂,因為自己文官的身份,對這些太監絲毫不放在眼里。

他踢了踢竹榻,「起來!起來!」

郭槐勉強睜開眼睛,露出渾濁的目光。

「奉太皇太後慈旨!恩准內宮太監郭槐還鄉。」那小臣宣完口諭,面無表情地說道:「姓郭的,走吧。」

郭槐費力地咳嗽著,喉嚨像風箱一樣嘶啞地說道:「哪里去?」

「本官管你往哪里去!」小臣喝斥道:「你已經被打發出宮了!這皇陵是你待的地方嗎?還不快走!」

郭槐掙扎著想爬起來,但他重傷之余,半邊身子都幾乎廢了,幾次使力都未能撐起身體。

忽然旁邊伸來一雙手臂,穩穩把他扶起來。

程宗揚微笑道:「我來接公公回家。」

金兀術像抱一捆枯柴一樣把老太監抱上馬車,厚厚地蓋了條狐裘。封德明退後一步,趴下來向程宗揚磕了個頭,「老奴替郭公公謝過公子。」

程宗揚扶著馬鞍道:「不敢當。郭公公服侍姨娘多年,如今年紀大了,我這個作外甥的給他養老也是應當。」

封德明不再多言,又重重磕了個頭,然後默默起身離開。

程宗揚在風中立了片刻,然後翻身上馬,「送郭公公回翠微園,我去城里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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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揚耐心地等了半個時辰,換作便服的蘇佳朴終於出現。

高俅喝了口蛇麻酒,「怎么不叫桂兒和嬌兒過來服侍?」

程宗揚一邊拿著鐵皮壺給他添滿,一邊道:「事情有點大條,我連自己的手下都沒敢說。」

高俅從容拿起雪茄,「說來聽聽。」

「陛下沒奶媽。」程宗揚道:「宮里丟的是長公主。」

房間里一陣沉默。程宗揚喝著微苦的啤酒,一邊看著對面的高俅。按他的說法,夢娘是宋主的奶媽,因為宋主至今未曾娶親,高俅懷疑宋主與奶媽有私,自作主張只要能找到夢娘,生死勿論,以免丑聞泄漏。但程宗揚現在知道夢娘真實身份是宋國的長公主,宋主的姑母,高俅藉機除掉她的理由根本就不成立。

程宗揚曾想過不揭破此事,給高俅留點秘密。但陸謙臨死前那句話讓他警惕起來——夢娘身上有著關系宋國存亡的大秘密!

程宗揚不得不想到,這個秘密也許才是劍玉姬退出宋國的真正理由。隨著股東大會日期臨近,自己馬上要離開宋國,趕往蒼瀾的太泉古陣,留下這個炸彈,一個不小心,很可能就把自己炸得屍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