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六朝雲龍吟 弄玉&龍璇 4361 字 2020-12-26

黑暗中,嶙峋的怪石猶如怪獸,朱老頭湊過去看了半晌,然後嚷道:「就是這兒!再往前就是霧瘴,要天亮才能走!」

眾人停下來,朱老頭一邊拴驢一邊道:「我說二啊,大爺可被你坑苦了,這山上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要不是二爺,你們能吃上熱羊肉?」

武二郎也知道這回玩脫了,恬著臉嚷了一聲,然後貓腰挨著塊石頭蹲下,不一會兒就鼾聲大作。

連夜上山,眾人都有些精疲力盡。朱老頭遠遠蹲在隊尾,籠著手靠著驢子打眯瞪,蕭遙逸卻打開口袋,把所剩不多的糧食一把一把喂給騾馬。

程宗揚朝他豎了豎拇指。這些人里其實小狐狸才是最心細的一個,小紫倒也能想到,只不過所有的騾馬全餓死她也不在乎。

程宗揚把狼皮墊子鋪在岩石上,對小紫道:「還有一兩個時辰就天亮,睡不成了,坐一會兒吧。」

小紫抬起頭,「一顆星星都看不到呢。」

「老頭說,這里的霧瘴有好幾里深,白天進去都伸手看不到五指,只有谷口這一條路通往蒼瀾。這地方恐怕就是霧瘴邊緣了。」

程宗揚伸手抓了抓,指間隱約有薄薄的霧氣流動,帶著濕冷的感覺。

「一會兒過霧瘴的時候拉著我的手,千萬別走散了。」

「不要,」

小紫抱膝道:「人家跟著你,程頭兒怎么好偷香竊玉呢?」

「喂!」

程宗揚一臉不樂意地說道:「別把我說得那么不堪!」

「誰臨走的時候還去翠微園偷吃呢?」

「我是去跟月霜告個別好不好?」

程宗揚厚著臉皮道:「只不過順便替她治治寒毒--你也不想月丫頭凍成冰棍吧?」

小紫眨了眨眼睛,「不是那些荊溪女人嗎?」

程宗揚怔了一會兒,忽然道:「我幫小狐狸喂驢去!」

說著跳起來,一溜煙跑掉了。

蕭遙逸抓了把糧食喂到走騾嘴里,然後拍了拍牲口的脖頸,「情形似乎有些不對啊。」

程宗揚挑起眉毛,「你也看出來了?」

蕭遙逸道:「太泉古陣幾個月也不一定有人來,咱們這趟遇見的人也太多了些。」

程宗揚也留意到往太泉古陣的人多得蹊蹺,摸著下巴道:「難道是有什么熱鬧被咱們趕上了?」

蕭遙逸道:「剛才我和武二走了一趟,見到來的人大都是北三朝的打扮。宋國離得最近,反而沒什么人。晉國更是一個都沒看到。」

程宗揚想了一下,「不管什么熱鬧,不湊也罷。到了蒼瀾,咱們就直接進太泉古陣,找到赤陽聖果就走--喂,你怎么樣?」

「來之前五哥和六哥替我續過真氣,動真格的不行,裝裝樣子還沒問題。」

蕭遙逸躍躍欲試地說道:「有熱鬧都不看,聖人兄,你對生活也太沒熱情了!」

「有那點熱情我先保住命再說!」

程宗揚打量了他一眼,「小狐狸,你是不是半個月沒風流,按捺不住了吧?」

蕭遙逸撇了撇嘴,「何止半月?自打離開江州,我就沒碰過女人!」

程宗揚一怔,「你在玉露樓都干嘛了?難道……」

蕭遙逸嘆了口氣,「白天睡覺,晚上挖地,我容易嘛我!」

「干!秋小子那天說出來,我就覺得不對,結果被你岔開了--你跑青樓挖什么地呢?」

「跟你說也沒關系。」

蕭遙逸梳理著白水駒的鬃毛,一邊說道:「江州這一戰,孟老大其實是不同意的。玄武湖一戰,我就沒得到允許,當時看情形不對,直接引禁軍入宮。事發倉促,准備也不足,最後還是孟老大替我擦屁股,和幾位哥哥一起截住黑魔海的援手,算是打贏了玄武湖一仗。」

「當初岳帥宣布解散星月湖大營的時候,曾說過沒有他的命令不許再集結,所以孟老大一直壓著大家,等待岳帥的消息。」

蕭遙逸道:「可我們已經等了十五年,再等就沒有機會了。」

明「玄武湖之戰後,我拿到江州,打算樹起星月湖的大旗,告知天下,岳帥的部屬還在。你可能不知道,當時我們兄弟大吵一通,這一回五哥、六哥也站在我們這邊,只有老大和四哥不同意。」

蕭遙逸把臉埋在馬鬃里,低聲道:「三哥不在了,孟老大自己也壓不住我們五個。最後各退一步,孟老大同意星月湖大營集結,但江州名義上仍然屬於晉國。」

「江州這一仗我越打越心驚,打到後來我才知道孟老大有多英明。如果沒有晉國的名義,宋軍毫無顧忌截江攻城,就算能守住江州,大營的兄弟們肯定也傷亡慘重。」

蕭遙逸呼了口氣,「聖人兄,你不知道你在臨安那些天,我天天都盼著你的消息。尤其是雲家翻臉之後,援助的物資一下斷了,我差點吐血,別說雲家大小姐,你讓我娶雲家的老母豬我都願意!」

程宗揚沒有笑,江州一戰,如果不是宋軍有所顧忌,鹿死誰手還真不好說。

「宋軍撤退之後,大家都松了口氣,孟老大卻把我叫去,狠狠罵我一頓。」

蕭遙逸靠在馬鞍上,帶著一絲自責的苦笑道:「孟老大總是這樣,有些事他雖然不同意,但我們都想干,他就咬牙帶我們干完,然後自己把責任扛下來。這一次他罵我,一是心痛兄弟們的傷亡,更要緊的是擔心我們強占江州的舉動,打亂了岳帥的布置。」

程宗揚仔細聽著,聽到這一句不由道:「岳帥還有布置?」

蕭遙逸道:「岳帥沒有透露過,但我們猜他肯定有安排。至於什么安排,」

蕭遙逸攤開雙手,「只有岳帥出現才會知道。對了程兄,江州之戰打完,我們兄弟商議過,功勞最大的毫無疑問是你。你的糧戰足以頂得上一個星月湖大營。」

「等會兒,你越扯越遠了啊,這跟你跑臨安挖地有什么關系?」

「別急,我馬上就說到了--孟老大不是罵了我一頓嗎?罵完他告訴我,岳帥曾經透露過,他在臨安留了某些東西。孟老大藉著鵬翼社的掩護,在臨安待了多年,把岳帥待過的地方都找遍了,一直也沒找到。我這次要來臨安,他才告訴我這件事,讓我留意尋找。」

「孟老大追隨岳帥最久,對岳帥待過的地方也知道得最為詳細。連他都找不到,會是在什么地方?我仔細想了一路,有個地方孟老大很可能漏掉了。」

蕭遙逸道:「玉露樓。岳帥在臨安時,最喜歡去的就是這處青樓。」

難怪小狐狸一到臨安就直奔玉露樓,原來是沖著岳鳥人的遺物去的。程宗揚道:「找到了嗎?」

蕭遙逸搖了搖頭,「青樓里的人換得太快,現在樓里根本沒有見過岳帥的。我和蕭五找遍玉露樓,也沒找到線索。」

程宗揚卻知道他們錯過了一個地方--迷樓。岳鳥人確實留了些東西,但只有一把不知道用在什么地方的鑰匙和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蕭遙逸想起來什么似的說道:「不過有件事挺邪門。玉露樓有處院子說是被人包下來了,但我和蕭五進去過,里面根本沒人。」

程宗揚一怔,連忙道:「不會是梨花院吧?」

他說的是李師師所在的院子,蕭遙逸道:「不是。是另外一處,聽說是個大官包下來的。」

媚娘!程宗揚心里蹦出這個念頭。先是人家投奔到府上,然後把人送回來,接著又用個空院當掩護,悄悄把人帶走--高俅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蕭遙逸忽然湊過來,壓低聲音道:「聖人兄,你對紫姑娘可真不錯。我們兄弟算是放心了。」

「廢話!」

程宗揚一臉悲憤地說道:「我都給她當牛作馬了,你們還有什么不滿意的?我說死狐狸!你給她送的狗是哪兒來的!」

看到程宗揚怒火填膺的樣子,蕭遙逸不禁一愣,「那條小獅子狗?這說起來就話長了。當年岳帥讓我回建康,我不樂意,整天又哭又鬧,岳帥那時候養的狗正好生了只小狗,岳帥只好把那狗送給我,才打發我回來。我養了不少年,那狗一直沒怎么長,正好紫姑娘也喜歡,我就送給她了。怎么了?」

蕭遙逸忽然想起來,「對了,岳帥交待過,小心別被那狗咬到--聖人兄,你不會是被它咬了吧?那小家伙牙齒有毒,被它咬到,只有南荒一種魚的鰓液才能解。岳帥當初去南荒,就是找這種鰓液的。」

程宗揚無語望天,自己被小賤狗咬這一下,還真不冤。岳鳥人從南荒拐走碧姬,八成是因為和自己一樣被咬過。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喂著騾馬,不知不覺走到隊尾。程宗揚腳下忽然「咯」的一聲,似乎踩到什么東西。接著便聽到朱老頭一聲慘叫,抱著腳跳了起來。

程宗揚先聲奪人,「好狗不擋道!朱老頭,你擋我的道什么意思!」

朱老頭剛想開口,眼睛一下瞪得溜圓,他一手抱著腳,一手指著蕭遙逸,嘴里「哎哎」地叫著,像是急得說不出話來。

蕭遙逸莫名其妙,他左右看了看,然後抓了把糧食去喂朱老頭的草驢。

「別喂!」

朱老頭眼淚都快下來了,哽著嗓子道:「糧食啊……」

說著撲過去抱住那只空了一半的糧食口袋。

蕭遙逸納悶地說:「我知道這是糧食啊。馬上要到蒼瀾,糧食到鎮上再買,這些牲口幾日都沒吃飽,再餓就掉膘了。」

「糧食--金貴啊!」

朱老頭抱著糧袋不撒手,心疼地說不出話來。

「拿糧食喂牲口,打仗時候的常事,也沒見你哭天抹淚的。得,」

蕭遙逸拍了拍手,「反正就剩你這頭驢了,愛喂不喂。」

「別吵了!天都亮了!」

程宗揚眯起眼,望著天際一抹魚肚白,「我領頭!小紫,你跟著我!老頭走中間!小狐狸第四個,武二你斷後!大伙把騾馬的韁繩都連在一起!千萬不要走散了!」

這幾位爺伺候起來比一個軍都累,好不容易整好隊伍,程宗揚一手拉著打頭的走騾,一手挽著小紫,朝著谷口走去。

從山梁往下望去,整座山谷都被濃霧籠罩,繚繞的霧氣接天蔽日,仿佛與高天上的白雲相連。濃霧邊緣界線分明,就像一道霧牆,豎在昨晚朱老頭打量過的那塊岩石處。

程宗揚把手伸進霧中,立刻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寒意。看似輕柔的霧氣竟然溫度奇低,寒意刺骨,他小心踏入霧中,身體仿佛浸在冰水中一樣,不由得狠狠打了個冷戰。

程宗揚連忙催動丹田中的氣輪,抵御寒霧的侵蝕。難怪世人把太泉古陣視為畏途,單是穿過這層霧瘴,就不是易事。修為略低,體質稍弱,恐怕都扛不住這種寒冷。

越往里行,霧氣越發濃郁,沒走幾步,眼前就只剩下濃濃的白霧。霧氣仿佛流淌的牛奶或者被塗抹過的蛋清,將視線完全阻隔,走動時,甚至還能感受霧氣黏性的質感。

忽然「卡」的一聲輕響,腳下似乎踩碎了什么,程宗揚警覺地停住腳步,左手把韁繩繞在臂間,接著握住刀柄。

一個綠幽幽的光點出現在視野中,接著又是一點,光點以極慢的速度緩緩升起,明滅間就像一只無形的怪獸張開的眼睛。

一股冷汗從頸後涌出,沿著背脊直淌下來,程宗揚長刀出鞘,接著把小紫拉在背後,右手也握住刀柄。

「嘿嘿,是磷火。」

背後響起朱老頭猥瑣的聲音,他撈到那只糧食口袋,心情好了許多,這會兒道:「這路上死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八成是誰的脊梁骨被你踩著了。」

死老頭猥瑣的笑聲這會兒聽起來卻讓人分外踏實,程宗揚呸了一口,一邊松開刀柄,「干!」

寒霧像冰水一樣涌入鼻腔,將氣管、肺部都凍得隱隱作痛。程宗揚一邊運功御寒,一邊往前走著,每隔一段就要喊一聲,「老頭!小狐狸!武二!」

隨著霧氣漸濃,眾人的聲音也仿佛被寒霧阻隔,變得遙遠而模糊。程宗揚緊緊拉住小紫的手掌,雖然明知道看不見什么,仍然努力睜大眼睛,尋找著視野中可能出現的一絲一毫的影子。

一刻鍾後,眾人已經進入霧氣最濃的核心位置,濃霧甚至使身體感覺到一股浮力,仿佛一縱身就能在霧中游泳。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大叫,卻是小紫懷中的雪雪正伸長脖頸,對著濃霧狂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