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六朝雲龍吟 弄玉&龍璇 4633 字 2020-12-26

地下深處,一間大廳燈火通明,唯一的出口卻隱藏在黑暗中。嚴森壘陰沉的聲音道:「武二爺果然是條好漢,中了在下的追魂掌還能撐到此刻。」

武二郎光著脊背,背後印著一只烏黑的掌印,他啐了口血沫,叫道:「姓嚴的!敢不敢跟二爺單挑!」

嚴森壘道:「二爺雖然英雄了得,眼下不過是困獸而已。徒手搏虎,智者不為。」

鐵中寶一邊咳血一邊道:「大哥……老鐵交了你這個兄弟,死也值了……你別管我,自己先出去……回頭給兄弟報仇……」

「說啥傻話呢?要死,二爺也死你前頭!」

左彤芝咬了咬嘴唇,「都怪我輕信人言,害了二爺。」

鐵中寶道:「怨不得左護法,誰能想到河西派那幾個孫子會把咱們坑了……嘿嘿,他們也沒落好,轉臉就被人砍了腦袋,哈哈……咳咳!」

一股濃煙從出口涌了進來,廳內頓時煙霧彌漫,鐵中寶被濃煙一嗆,劇烈地咳嗽起來。武二郎掄起鐵軌,猛虎般撲向出口。黑暗中,幾柄重斧同時劈出,武二暴喝一聲,將幾柄重斧盪開,隨即鐵軌掄下,將一名躲閃不及的漢子砸得腦漿迸涌。

從燈火通明的大廳猛然闖入走廊,幾乎目不視物,那堆散發著濃煙的火堆算是唯一能看到的物體,此時也被壓得極暗,只隱約能看到一點微弱的火光。武二全憑感應擊殺一名對手,接著鐵軌貼地卷出,掃向火堆。

嚴森壘鬼魅般閃身出來,抬掌拍向武二郎腋下。武二郎右手鐵軌去勢不變,左手握拳,重重擊向他的掌心。

黑暗中傳來弩機的響動,幾支弩箭朝武二郎胸口疾射過來。這一擊時機卡得極准,武二郎撤招閃避,立即會被逼落下風,如果嚴森壘順勢進逼,武二郎甚至來不及退回大廳,就會遭受重創。

武二郎額頭青筋暴起,雄壯的胸肌猛然綳緊,硬生生將弩矢夾在肌肉中,右手鐵軌轟然一聲,將火堆砸得四散,左手鐵拳真氣狂涌。嚴森壘沒想到自己布置周密的偷襲會變成硬拚,急忙傾盡全力。

拳掌相接,發出一聲悶響,兩人全力相拼,武二郎雄軀一震,鼻孔中淌出兩股鮮血,蚯蚓般蜿蜒而下。嚴森壘手掌凸起,幾乎能看到拳頭的輪廓,接著掌心「格」的一聲微響,斷了兩根掌骨。

身後的周族眾人蜂擁而上,將武二郎硬逼回去。嚴森壘手臂微微發抖,臉色愈發陰沉。

忽然背後傳來一股森冷的劍氣,嚴森壘身形一晃,仿佛一縷輕煙驀然散開,接著便看到一柄秋水般的長劍從黑暗中挑出,在一名大漢背後蜻蜓點水般一觸,只沒入寸許,便即拔出。力道克制得讓人有種錯覺,似乎只在他背上輕輕一碰,那大漢卻如受雷擊,渾身力道一松,委頓在地,已經被劍氣震碎心脈。

以嚴森壘的深沉,此時也心頭狂震,跟隨他行動的七人都是廣源行安插在各門派的親信,在江湖中也是響當當的人物,這時已經被武二郎擊殺兩人,又被那劍手擊殺一人,自己又手掌受傷,在武二郎和這名神秘劍手夾攻下,絕難討得半點好去。

嚴森壘雙袖一張,仿佛化為一個肉眼難辨的影子,潛入黑暗。

武二郎血流滿面,宛如一頭發狂的野獸,他胸口還插著兩支弩箭,箭尾微微震顫,仍與兩名揮舞著重斧的對手搏殺不已。

黑暗中伸出一只玉手,接著一抹劍光從她手中流螢般飛出,沒入一名大漢頸後。武二郎鐵軌怒龍般卷起,將最後一名對手攔腰砸倒。

武二郎單膝跪地,一手柱著鐵軌,發出粗重的喘息。淡香輕溢,一條素雅的白裙出現在眼前。武二郎沒有抬頭,鼻孔的鮮血一滴滴掉在地上。

潘金蓮取出一塊雪白的帕子,兩指拈著,垂在武二郎面前。

武二郎拿過帕子,在滿是血污的臉上抹過,又用力擤了擤鼻子。

潘金蓮拿出兩只瓷瓶,「白瓶的是傷葯。隔六個時辰外敷一次。青瓶是祛毒丹,能化解追魂掌的毒性。」

武二郎頭垂得更低了,嗡聲嗡氣地說道:「我對不起哥哥。」

潘金蓮蛾眉挑起,「連我與你說幾句話他也呷醋,難道怨得了我嗎?」

武二郎耷拉著腦袋,虎目變得通紅。

「下毒的人,我已殺了。西門狗賊我留給你。」

潘金蓮冷冷道:「你不用怕傷了兄弟間的情份--從今往後,我與你們武家再無瓜葛。」

潘金蓮放下葯瓶,轉身便走。……

癲頭陀紛亂的頭發忽然一甩,一個頭錘往黑暗中撞去。程宗揚一把將白仙兒丟給信永,從袖中揮出珊瑚匕首,斜刺而下。

鮮血驀然濺開,嚴森壘摀住胸口,在空中現出身形。

程宗揚訝道:「原來是嚴先生,怎么這般狼狽啊?」

嚴森壘的虛影身法是匿形奇術,施展時身形如煙散開,即使在晝間也只有一個若有若無的影子,沒想到會接連被兩人識破,還中了一刀,身負重傷。他森然盯著程宗揚,然後咬破舌尖,丹田的真氣像被烈火焚燒般沸騰起來。

真氣迅速攀升,在升起巔峰的剎那,他丹田忽然一滯,傳來一絲麻痹的脹痛感。接著嚴森壘便看到那年輕人閃動著寒光的匕首切至頸下,微微一頓,然後頭顱猛然飛起。他視野翻滾著,耳邊傳來「咦」的一聲,然後「呯」的一聲摔在地上,隨即陷入黑暗。

癲頭陀佩服地看了程宗揚一眼,他修的禪訣見心明性,不受諸般幻術所惑,沒想到這個公子哥不僅立生感應,還能一擊中的,這般修為比自己怕是還要強上幾分。

程宗揚滿心納悶,他根本沒發現嚴森壘的身形,只不過他身上帶的死氣太過扎眼,才放手一擊。嚴森壘中刀後,他本來全神戒備這姓嚴的要放什么大招,使的只是個虛招,不料這家伙突然呆了一下,就那么傻愣愣被自己斬斷脖頸。

丹田的生死根鼓動了一下,將濃郁的死氣一掃而空。程宗揚回過頭,只見信永抱著白仙兒,口水幾乎都淌到人家臉上。

程宗揚在他光頭上敲了一記,「還抱著呢?放手吧。」

信永戀戀不舍地放開手,程宗揚背起白仙兒,走到朱老頭身邊小聲道:「老頭,是你干的吧?」

朱老頭嘿嘿一樂。

武二握住箭桿,「啵」的一聲拔出弩箭,胸前的肌肉隨即綳緊,傷口收攏。

然後他撥開塞子,將傷葯灑在胸口。

左彤芝將祛毒丹揉開,敷在他背上中掌的部位,一邊說道:「剛才是鶴羽劍姬?果然是風采照人……可惜未能一睹真容。」

鐵中寶笑道:「左護法,你也不錯啊。咳咳,我瞧著潘仙子也比不上你。」

左彤芝橫了他一眼,「都傷成這樣,還油嘴滑舌。」

「過日子嘛,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老鐵這不是苦中作樂嘛。」

鐵中寶掙扎著過來,瞧了瞧武二郎的傷勢,然後豎起拇指,由衷地說道:「二爺真是鐵打的漢子,要是老鐵挨這兩箭,早就趴下了。」

武二郎忽然間臉上陰雲盡去,露出陽光般的笑臉,「啥著比不上活著!走!二爺帶你們出去!」

走廊中腳步聲響,程宗揚伸頭進來一看,「干!你們居然在這兒?武二,你猜我們剛才遇見誰了?你嫂子!」

「啥嫂子啊,我們兩家住的近,叫個妹子還差不多。」

「行了,你嫂子對你夠意思了,你把人扔在樓上不管,要不是你嫂子出手,這丫頭早沒了。還愣著干嘛?趕緊來接著!背這一路我容易嘛!」

「怎么回事?」

「沒事兒,就是睡著了。」

武二郎剛把白仙兒接到手中,白仙兒仿佛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八爪魚一樣摟住他,呢噥道:「死二郎……」

眾人一陣起哄,武二郎厚著臉皮道:「這婆娘,沒勁透了!看著都煩!明兒二爺就扔了她。」

程宗揚揶揄道:「那是,蘇荔族長那邊八字剛有一撇,你就帶個女人去給她添堵?膽兒也太肥了。」

不提蘇荔還好,一提蘇荔,武二頓時緊張起來,趕緊把程宗揚拉到一邊,小聲道:「程頭兒,二爺這回是遇到事了,你得給我想個轍。」

「想什么轍?」

「這娘兒們咋整?」

程宗揚仿著他的口氣道:「愛咋整咋整。」

「程頭兒,你就逗我了。」

武二郎道:「你跟女人熟,想想辦法。」

「什么叫我跟女人熟啊?再亂說小心我告你誹謗!」

「我這不是心里沒底兒嗎?程頭兒,你給我出個主意。」

「讓她給蘇荔族長端茶倒水,你舍得嗎?」

「咋不舍得?那是她的福氣!換別人倒水,二爺還不樂意呢。」

「那就行了。你跟她說清楚,要不當妾,要不拉倒。她要願意,你就帶著她一塊兒去花苗。蘇荔要殺要剮,你老實捱著。」

「要殺要剮算啥?皺一皺眉頭,二爺不算好漢!」

武二說著聲音又低下來,「我就怕族長嘴上不說,心里不高興。」

武二郎那患得患失的模樣,讓程宗揚瞧著都牙癢。這廝平常那糙性,撿塊磚頭都比他細膩。可一遇到這事,那酸勁活活能擠出半斤醋來。程宗揚心里嘀咕,武家大爺不會也德性吧?

左彤芝的涼州盟與娑梵寺都在唐國,彼此聞名已久,信永為人光棍,幾句話一說,大伙就成了老相識。聽說程宗揚還要往下面去,三人都沒有意見,於是雙方合在一處,武二郎抱著白仙兒,癲頭陀背著鐵中寶,程宗揚在最前面領路,徐君房、朱老頭和信永湊成一堆,左彤芝在旁邊守著,一行人往地下行去。……

周飛鎮定自若地在鍵上按過,面前緊閉的金屬門發出幾聲輕響,緩緩打開。

已經是第三道了。龐白鴻一邊默默記著,一邊看著周飛長槍一挑,原來黑沉沉的大廳像施展了魔法一樣變得燈火通明。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目睹,龐白鴻心底仍然感到一絲震撼,這位周少主在他眼中也變得愈發神秘。他已經打定主意,一旦出去,就要立即向東家匯報,把行中對周族的扶助規格提到最高級別。

周飛對黎錦香道:「玄秘貝就在此處。」

黎錦香道:「總聽說玄秘貝,那是個什么東西?」

周飛停頓了一下,然後道:「玄秘貝乃是上古神器。能吸引天地靈氣,使人修為一日千里。」

「這樣的好東西,為何會藏在此處?」

「玄秘貝雖然神妙無比,但能聚而不能散,用的久了,會對人有所損傷。」

周飛一邊說,一邊在牆上按了幾下。一塊光滑如鏡的地板從中分開,從地下升起一只覆蓋著紫色天鵝絨的方形物體。

周飛面露傲色,一把扯下天鵝絨,緊接著神情變得呆滯。

透明玻璃箱中空無一物,里面的玄秘貝不知何時已經被人取走。

「不可能!」

周飛叫道:「三百年前還在這里!怎么會有人拿走?不對!是另一處!」

周飛在廳中瘋狂地找了半天,也沒找到玄秘貝的蹤跡,他坐在地上,失神般瞪大眼睛。

龐白鴻使了個眼色,黎錦香蹲下身,柔聲道:「你既然是從三百年前一卷古籍中找到線索,這三百年間有人進來過也未可知。」

周飛猛地站起來,「琉璃天珠!還有琉璃天珠!」

龐白鴻渾身一震,接著露出狂喜的神情,「在哪兒?」

「跟我來!」

周飛扭頭掠了出去。

隨著眾人急切的腳步聲,走廊中的燈光接連亮起。周飛一馬當先,飛速打開一道隱秘的密封門,直闖進去。

亮如白晝的大廳內空無一人,時間仿佛在這里停止,所有物品都是嶄新的。

似乎感應到有人進入,廳中一個圓形的平台緩緩升起,頂部旋轉著分開,氤氳的白霧間,一顆圓珠光芒閃動。

周飛松了口氣,對黎錦香說道:「這琉璃天珠能讓人將靈智封入其中,雖然不及玄秘貝,但也別有功效。」

龐白鴻目露奇光,剛想去拿,身後突然傳來兩聲骨骼破碎的輕響。龐白鴻愕然回頭,只見後面兩名周族漢子脖頸被長鞭纏住,折斷的頸骨軟軟彎折下來。

一個白胖的男子緩步進來,微笑道:「帛老爺子執掌總商會近六十年,如今好不容易熬到他老人家燈枯油盡,天下不知多少人額首稱慶。你若把這琉璃天珠帶回去,讓帛老爺子奪舍重生,天下不知多少人恨不得食你之肉,寢你之皮。」

龐白鴻寒聲道:「莫如霖,你竟然在這里!」

「這世道不好混啊。我區區一個小人物,怎么敢跟廣源行的大東家作對?還不是有多遠逃多遠。沒想到逃到天邊還能遇見熟人,這緣份,哈哈……」

龐白鴻目光左右閃動,「岳鵬舉呢?他為什么不出來?」

莫如霖笑眯眯道:「十幾年不見,小龐你這膽子越來越大了啊,岳帥的名諱也是你能叫的?」

龐白鴻拳頭一握,指上一枚戒指悄然彈開,一枚肉眼幾乎看不到的細針閃著藍光朝莫如霖喉頭飛去。

一只枯瘦的手掌從莫如霖身後伸出,輕輕一捻,摘下毒針。

龐白鴻微微變色,看著那個瘦削的漢子將毒針彈到一旁,然後踏前半步,與另一名鐵塔般的壯漢一左一右護在莫如霖身側。

龐白鴻肥臉上露出一絲狠意,「姓岳的走狗倒是不少。」

莫如霖保持著莫測高深的微笑,「把珠子留下,我放你走。」

龐白鴻冷哼一聲,一把朝琉璃天珠抓去。就在他手指伸進白霧的剎那,異變突生,一塊寒冰驀然出現,將琉璃天珠凍在其中,把龐白鴻的五指生生震開。

「無量天尊。」

一名道人笑道:「龐執事未免太著急了。」

龐白鴻一向笑容滿面的胖臉上,此時仿佛蒙上一層寒冰,「原來是墨楓林墨道長。瑤池宗莫非要插手此事?」

墨楓林沒有理他,扭頭道:「這位莫爺,這顆琉璃天珠貧道拿著沒用,莫爺拿著也沒用,但不讓它落在龐執事手中,對莫爺的用處就大了。不若貧道與莫爺打個商量,貧道助莫爺奪下這顆琉璃天珠,換莫爺一枚赤陽聖果如何?」

龐白鴻厲聲道:「墨楓林!你是要與我廣源行為敵!」

耳邊傳來一聲低咳,秦翰淡淡道:「天下之大,廣源行未必能一手遮天。」

龐白鴻一顆心直沉下去,他以為自己已經小心戒備,沒想到身後還有這么多人盯著。

「原來是秦大太監。」

龐白鴻冷笑道:「姓岳的雖然不在了,我照樣能把你踢出朝廷。」

秦翰輕咳一聲,「當今陛下乃是英主。」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