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六朝雲龍吟 弄玉&龍璇 4068 字 2020-12-26

雨幕中,一行車馬遠遠行來。兩條渡船已經在碼頭守候,前方的幾名士卒解下馬匹牽到船上,然後把車輛推上船。

一群人埋伏在林中緊緊盯著渡船。程宗揚已經看出來,這些四處招攬來的豪傑有幾個不想干的,但義縱等人看得極緊,只能被裹脅著跟來。

雨水順著脖子流進衣內,又濕又冷,程宗揚卻在擔心自己的胡子,萬一被雨水沖掉就漏餡了,他索性撕下一截衣物蒙在臉上,只露出一雙眼睛。

旁邊一名漢子豎起大拇指,然後有樣學樣也撕下衣服包住頭臉,不多時眾人都蒙上面,你看我我看你,覺得多了幾分安全感。

渡船來回兩趟,車隊已經渡過三分之一,接著車上下來一個寬袍大袖的中年人,他戴著前高後低的烏色梁冠,腰間用彩綬系著一只革囊。幾名扈從把他扶到船上,船夫竹篙一撐,船只離岸駛往河心。一名扈從撐起傘蓋替主人遮雨,忽然船只打個轉,正在撐篙的船夫失足跌入河中。

船上眾人連忙去救,但船身被滾滾河水沖得不住旋轉,在上面能站穩都不容易。已經過河的士卒蹚進河中趕來救援,誰知那船離河岸還有十幾步遠,竟然開始下沉,接著另一艘船也失去控制。

岸上的士卒脫了衣物鳧水過去救援,在他們背後的林中,義縱看准機會,大喝一聲:「殺!」幾十名豪傑蜂擁而出。

程宗揚跟著人群胡亂跑著,一邊緊盯著河心。那名中年人已經落水,如今正是盛夏,河中水流正急,他的寬袍大袖在水中累贅無比,雖然有幾名扈從拼死相救,還是被河水沖得分開。

岸邊已經交起手來,那幫游俠人多勢眾又出其不意,一交手便砍翻幾名士卒。

不過有人劈開大車,成串銅銖滾落出來,不少人上來爭搶,場面頓時亂成一團。

程宗揚對敖潤和劉詔吩咐道:「看好衙內!」然後一頭扎進水里。

劉鐵臂也盯著那中年人,那是整個車隊最大的肥羊,見程宗揚搶先,他也匆忙跳下水,「我來助你!」

程宗揚游泳的技術十分平常,但修為放在那里,一口氣潛游幾十公尺也不在話下,他順著河流飛快地靠近落水的中年人,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領。

那中年人並非不會游泳,只是被衣物束住手腳,難以施展,眼看被程宗揚扯住衣物,他勉強露出水面喝道:「哪里來的強盜!敢劫持本官!」

程宗揚叫道:「別動!」

中年人厲聲道:「士可殺!不可辱!」說著拔出短刀,朝程宗揚刺來。

這么一耽誤,劉鐵臂也游過來叫道:「快砍了那老賊!他身上肯定有好東西!」

那中年人還掙扎不休,他的衣物浸了水變得沉重,程宗揚索性把他扯到水下,屏住呼吸扯下他的寬袍,一邊往岸上游去。

兩人被河水沖出數百步遠,連岸上的廝殺聲也變得模糊。那中年人嗆了水,神情委頓,一出水面就劇烈咳嗽起來。

劉鐵臂不知道被沖到哪里,隔著蒹葭也看不清楚。程宗揚費力地把那中年人拖到岸上,說道:「別搞錯了,我是來救你的。」

那中年人咳了片刻,「你是誰?」

「草民程宗揚,是宋國來的商人。」

「岸上那些盜賊可是你的同伙?」

「實言相告,草民只是行商路過此地,手下一名小廝在城中游盪,遇上少年密謀劫殺新來的太守。草民雖是異鄉人,卻久聞太守剛直不阿,因此混跡其中與幾個家人相機施救,幸得太守安然無恙。」

「原來如此。」那中年人見程宗揚並無惡意,於是鎮靜下來,拱手道:「本官寧成,多謝程先生援手之德。」

「太守不必客氣,草民雖是行商也知道大義所在。告辭!」

程宗揚一抱拳,就那么揚長而去。

寧成望著他的背影,良久道:「施恩不圖報,此人大有古風。」他忽然臉色一變,急忙往腰間摸去,「不好!」

程宗揚披著衫子席地而坐,悠然飲著茶。雲如瑤在屋中點起銅爐,將幾件濕衣逐一烘干。

寧成脫險之後,立刻命人攔截幾塊正從上游漂下的木排,指揮士卒強行渡河,攻擊群盜。義縱等人不過是烏合之眾,此時亂了陣腳,被士卒一沖便死傷數人,剩下的頓時做鳥獸散。

寧成馬不停蹄地進入舞都,隨即下令封城,全城大索。這一夜還沒過完,那些游俠豪傑多半已經落網,只有義縱和幾名少年躲起來。

高智商和敖潤、劉詔早趁亂溜走,連汗毛都沒掉一根,這會兒還有心情在門外看熱鬧。

各處坊市雞飛狗跳,不斷有人被士卒抓到,戴上重枷拖走。高智商的眼睛忽然一亮:「劉鐵臂——那家伙還欠我錢呢!」

劉鐵臂的臉上被抽了一鞭,不停滴血,聽到叫嚷聲,忽然叫道:「那個!那個姓高的!也是我們一伙的!」

高智商想溜已經遲了,兩名膀大腰圓的士卒擠過來,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揪住他,往他的脖子上套根鎖煉直接拖走。

富安沖過來使勁作揖,「官爺!官爺!弄錯了!我們衙內……他可不是盜賊啊!」一邊說,一邊掏出錢銖往他們的袖子里塞。

士卒接過錢,一把將他推開,喝道:「莫非你也是盜賊!」

劉詔握住刀柄正要動手,卻被敖潤用肩膀一撞,把他撞到院內,「還不找程頭兒去丨『」

劉詔連滾帶爬地奔進來,「程頭兒!大事不好了!」

程宗揚聽完咧了咧嘴:「好嘛,剛做的人情就得還。」他看著雲如瑤正在烘烤的衣物,說道:「讓那小子在牢里待一晚,明天我接他出來。」

舞都太守府里,一名官吏垂手道:「回太守,為首的盜賊名叫義縱,其姐是平亭侯夫人身邊的女醫。」

寧成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平亭侯……來人!去邳家!」

「太守,此時天色已晚。」

「便是連夜去。」寧成冷冷道:「破家縣令,滅門令尹!本官身為二千石,難道平亭侯敢將本官拒之門外?」

平亭侯邳柴在洛都自有宅邸,留在舞都主事的是他三弟邳壽,這一夜邳壽如坐針氈,竭力應付新來的太守。

寧成對他的不耐無動於衷,先問完本地的風土人情,然後話鋒一轉,問起邳家在舞都的產業。

邳壽小心道:「當年吾祖從征有功,被封在舞都,起初實封兩千戶,經過歷年賞賜,如今近四千戶。」

「據說封首陽山也有邳家的封地?」

「正是。先帝在時,曾將首陽山幾處出產木材的山谷賞賜給敝家。」

「這是天子聖德。」

「太守說的是、,我邳家上下感激不盡。」

寧成不閑不淡地說著話,一直坐到子時也不著急離開。邳壽心知要出點血,於是咬了咬牙,說道:「聽聞太守渡河時遇襲,在下憂心如焚,太守幸得無恙,在下也就放心了。來人啊丨11兩名婢女捧著一只蒙著紅綢的盤子進來。

「這是邳某一點心意,給太守壓驚,還請太守笑納。」邳壽掀開紅綢,盤內是一迭鑄好的金餅。

寧成放聲大笑,「邳家資財千萬,拿這點金餅就想打發我寧成嗎?」他大喝一聲,「義縱何在!」

邳壽打個哆嗦,臉上血色褪得干干凈凈,這會兒退一步就是滅門之禍,只能硬著頭皮道:「太守明鑒,在下並不認得義縱。」

「好嘴硬,來人!搜丨11邳壽厲聲道:」寧太守,平亭侯府並無義縱此人。「

寧成冷冷道『』「本太守便是搜了又如何?」

祁壽噎了一下,拱手道:「回太守,世子尚在府中,只怕驚擾世子。」

「既然如此,本太守更要命人搜查。」寧成道:「萬一有盜賊潛入府上就不只是驚擾世子了。」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數百名士卒將占據兩坊地的平亭侯府團團圍住。0壽暗道這廝果然狠辣,連郡兵都調來。

雙方已經撕破臉,邸壽也不在寧成面前做表面工夫,告退一聲,立即找到世子邳忌:「義縱走了嗎?」

邳忌長袍博帶,身旁坐著幾個美姬,一邊左擁右抱,一邊用稻粒逗弄玉架上的鸚鵡,「三叔何必慌張?寧老賊膽子再大,難道還敢搜我們平亭侯府?」

邳壽頓足道:「已經開始搜了!」

邳忌啪的一掌把鸚鵡打得羽毛亂飛,怒道:「好個匹夫老賊!」

一道人影從屏風後閃身出來,慷慨道:「我義縱絕不連累世子!這就去見寧老賊,便是橫刀自刎也要濺那老賊一身血!」

「我堂堂侯府難道連一個豪傑都護不住?」邳忌在堂上走了一圈,「我派人送你出去,到鄉里躲幾天。」

邳壽陰聲道:「他已經用符節調來郡兵,如今周圍都被他調來的士卒守住,哪里出得去?」

「去冰窖。」邳忌道:「冰窖地方隱秘,能藏兩、三個人,那些郡兵再搜也搜不出來。」

「多謝世子好意。」義縱毅然道:「我們兄弟六人同生共死,若是藏身冰窖躲過此劫,義某也無顏苟活於世!」

邳忌頓足道:「換衣服,就跟在我身邊。」

邳家奴仆過千,多幾個人毫不顯眼,邳壽道:「夜里還好說,天一亮還怎能瞞得住?」

邳忌又轉了一圈,忽然一笑,「有辦法了i三叔放心,我保證讓義縱兄弟堂堂正正出門,還不連累我們邳家。」

祁壽心下雖然不安,但知道這個侄子素有智謀,行事果決,一邊急道:「趕快!

趕快!「一邊匆匆忙忙往前面去了。

邳忌從容笑道:「不用擔心你那些兄弟,我有的是辦法。」

他貼在義縱耳邊悄悄說了幾句,義縱的眼睛亮了起來,「好兄弟丨二邳忌大笑道:」到時候我要叫寧老賊干看著你們揚長而去也無計可施,哈哈丨二義縱卻暗懷隱憂,寧成橫下心搜查平亭侯府,這般急切倒不像是為了他這個小角色……

義縱猜的沒錯。寧成真正在意的是他隨身的官印,他在水中掙扎許久,被那個姓程的商人救到岸上,才發現官袍和原本系在腰間的太守印綬無影無蹤。官印一旦丟失便是死罪,若是走漏風聲被朝廷知曉他遺失官印,頒下懲處的詔書,即使他再找回官印,旨意也不會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