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六朝雲龍吟 弄玉&龍璇 3965 字 2020-12-26

夜色下,雄偉的伊闕如同拱衛帝京的門戶,庄嚴地矗立在伊水兩岸。水面上鯉魚飛躍的聲音不斷響起,在月光下濺起星星點點的水花。河水彷佛溫暖而柔軟的絲綢,讓人愜意得幾乎想睡去。

「死丫頭,」程宗揚道:「自從離開南荒,我就覺得你越來越不精神。開始吧,還有精神整天跟我犯壞,現在就像蔫了一樣,懶洋洋的只想睡覺。喂,是不是離開大海太久了?」

「大笨瓜。」

程宗揚道:「等老頭的事情辦完,我帶你去海邊。到時候你想怎麽游就怎麽游,想游多久就游多久。要不我們就建一座臨海的別墅,一半的房間就建在海面上,卧室里面挖一個游泳池,下面直接通著大海。或者我們乾脆把一半的房子建在海里——」程宗揚正在暢想,衣角忽然一緊,被小紫扯著潛到水下。程宗揚趕緊閉氣,一邊睜大眼睛。

小紫從水中伸過手指,按在他唇上,示意他噤聲,一面朝水下潛去。

岸邊生著大片大片的蘆荻,細長的蘆桿彎成弧形,被頂端沉甸甸的蘆葭壓得向水中傾斜,梢頭露出一團團白色的蘆花。小紫像魚一樣靈巧地在蘆根的縫隙間游動著,沒有碰到一根蘆葦。

程宗揚一口氣用盡,想露出水面透口氣,卻被小紫拉住。她一手攀住程宗揚的脖頸,精致的面孔貼過來,吻住他的嘴唇,輕輕喥了口氣。程宗揚胸中煩悶盡去,口中胸中充滿了少女香甜的氣息。兩人挽著手,靜悄悄停在一片蘆葦叢中。

一輛馬車傾斜著陷在蘆葦盪里,蘆桿被車轍軋得東倒西歪。馭手倒在車旁,背心處有一個血洞,正不斷涌出血沫。

馬車的簾子被利刃切開,一名戴著面紗的少女驚懼地蜷著身,躲在車廂的角落里瑟瑟發抖,她雙手抱著肩膀,拚命搖著頭,「不是我,不是我……」

一名蒙著面孔的黑衣人把她扯出來,一把揪下面紗,托起她的下巴,在月光下看了兩眼,然後朝後面的同伴搖了搖頭。

後面那人眉頭皺起,然後一點下巴,黑衣人松開少女,隨即一刀從她胸下刺入,刀鋒穿過肋骨,准確地刺穿心臟。那少女身體一震,軟綿綿倒下。兩人收起刀,隨即消失在蘆葦叢中。

程宗揚口鼻都沒在水中,只在蘆葦叢間露出一雙眼睛。

沒想到剛到洛都,就目睹了這樣一起凶案。那兩名黑衣人動作沒有半分拖泥帶水,自己想阻攔也來不及。

等兩名黑衣人走遠,程宗揚從水中出來,只見那名少女倒在車廂中,胸前被利刃刺穿,一件精致的綢裝沾滿血跡,已經斃命。

凶手是誰,受害者是誰,原因是什麽?這些都一無所知。

能看出來的是那輛馬車相當不錯,還有少女身上的衣飾,絕非一般人家,佩戴的簪鉺也價值不菲,腰間系著的一對鴛鴦鳴玉,足有半只手掌大,玉質瑩白潤澤,做工精巧,價比黃金,不知是哪家的女眷遭此劫難。

小紫拉起那少女的手,摸了摸,然後道:「程頭兒。」

程宗揚接到小紫遞來的手掌,發現那少女手掌雖然柔軟,但指關節處有一層薄繭,顯然是干慣力氣活的。

程宗揚從少女頭上拔下一根簪子看了看,「那兩個人不是劫財的。這簪子起碼值幾十個金銖,居然連看都不看。劫色也不是,這衣服還好端端的。」

小紫道:「那就是復仇了?」

程宗揚也不敢確定,「不好說。」

這少女顯然是穿了別人的衣物,假冒身份,但蹊蹺的也在這里。從她手上的薄繭判斷,她所處的環境並不十分優越。但她身上的衣料自己曾在晴州的綢緞店見過,是被列為貢品的江陵絲,價格不是一般的貴重。從現有的線索推斷,很可能是主人家發現自己被仇家盯上,於是讓婢女穿上小姐的衣物,引走仇家,最終仇人出手,只殺了婢女——問題在於這戶人家的背景究竟是什麽?

這少女既然能冒充主人的身份,必定是那位小姐的貼身婢女。但能用得起江陵絲的富貴人家,內宅的婢女也是錦衣玉食,手上別說繭子,就是粗糙一點也未必能伺候小姐。

從她手上的薄繭推斷,那戶人家並不是十分顯貴,可如此貴重的江陵絲怎麽會穿在她身上?還有她身上的飾物,都是上等的珠玉,尤其是那對鴛鴦鳴玉,還有她簪上那顆龍眼大小的明珠,就是有錢也未必能買來。

一邊是寒門素戶的小婢,一邊是華貴之極的衣飾,中間這位小姐的身份顯得撲朔迷離。相比之下,那兩名殺手的舉動就留下太多信息——看到人被掉包,立即殺人滅口,顯然是尋仇。殺人之後一芥不取,就更昭然若揭了。不會是盜賊,也不會是外面雇佣的殺手。目標明確,行動利落,只可能是某家的門客,或者部曲。

程宗揚想了一下,把簪子和玉佩收進懷里,然後道:「攝像機呢?讓驚理把這些都錄下來。」

片刻後,驚理從蘆葦盪中出來,小心翼翼地拿著那只攝像機,說道:「那兩個人走得極快,奴婢只照到一個背影,不甚清楚。」

程宗揚指了指馬車,「都錄下來。把臉照清楚。還有那個駕車的。這事有點蹊蹺,既然如此遇上,先留個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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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漸褪去,一縷微亮的光線出現在地平線上,照亮了青色的蘆葦,金黃的原野,還有碧綠的河水。程宗揚坐在蘆葦盪中,手里拿著一桿碳黑色的魚竿,長及兩丈的竿身頂端比蘆莖還要纖細,下面垂著一根透明的魚線。

水面沒有浮子,以程宗揚如今知覺的敏銳,魚線上再細微的顫動也能感知。他閉上眼,享受著輕風的吹拂。忽然間魚線一沉,魚竿細細的頂端被墜得彎曲下去,形成一個彎弧。

程宗揚手指微微放松,確定魚已經上鉤,才緩一下緊兩下,那樣不疾不徐的穩穩收回。

水面盪起一圈圈的漣漪,那條魚在水下不斷掙扎,試圖擺脫魚鉤。纖細的竿梢搖擺著,似乎隨時都會折斷。程宗揚卻沒有絲毫擔心,這魚竿看似纖細,其實堅韌程度遠遠超乎想像。在自己並不徹底的測試中,無論魚竿還是魚線,掛上半噸的物體都沒有問題,就算咬鉤的是條鱷魚也能釣起來。

水面的晃動越來越激烈,突然一條鯉魚從水下躍起,赤紅的魚鰭在陽光下閃爍著,幾乎躍上竿頭。

程宗揚右手往後一甩,不等鯉魚落下,就將它高高提起,順勢扯到岸上。

鯉魚在蘆葦間濕濘的泥土上不斷跳動,程宗揚一邊取下魚鉤,一邊折了根蘆葦,用蘆桿穿過魚鰓,打了個結,放在腳邊的水坑中。

「小程子,開張大吉啊。」朱老頭攏著手從蘆葦間鑽出來,眼巴巴看著那魚道:「嘖嘖嘖嘖……這魚起碼有三斤多吧?瞧這活蹦亂跳的,咕嘟咕嘟燉鍋湯,那滋味——鮮得很!」說著狠狠咽了口吐沫。

程宗揚道:「想吃魚?自己釣去。昨晚是誰把帶的乾糧都給喂驢了?這會兒想白吃?別說門了,窗戶都沒有啊!」

「小程子,大爺那驢不是傷了蹄子嗎?吃你點兒乾糧咋了?」

「一點兒?你一點兒沒剩好不好!要不是我還帶著魚竿,今天早上大家就喝西北風吧。」

「小程子,你咋這麽小心眼兒呢?釣就釣!」朱老頭道:「大爺也帶著竿兒呢!」

程宗揚斜眼看去,只見老頭兒拿著一根不知從哪根掃帚上撇下來的細竹竿,上面綁了根線——還是幾根不同顏色的線胡亂拼接起來的。整副魚竿最值錢的就是魚釣,是一根斷了針鼻的縫衣針彎成的。一根魚竿,硬讓老頭弄出色彩鮮明的丐幫混搭風格來。

朱老頭卻是十分得意,「小程子,瞧瞧大爺親手做這魚竿!比你那竿兒也不賴吧?」

程宗揚瞧瞧自己手里的高科技魚竿,再瞧瞧老頭那連叫花子都看不上眼的破竿,直想一口啐過去。

朱老頭還在得瑟,「小程子,敢不敢跟大爺比比,看誰釣得魚多?」

「哎喲大爺,我真不敢。」程宗揚道:「就你那竿,我贏了也丟人!」

「年紀輕輕,咋一點膽子都沒有呢?」朱老頭道:「掛點彩頭!你要贏了,大爺那驢歸你!」

「那驢你千萬留著!萬一碰到失主,我渾身是嘴都說不清!」

程宗揚換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老頭,你要真想賭,咱們換個彩頭——你要輸了,岳鵬舉當年跟你的恩怨一筆勾銷,怎麽樣?」

朱老頭哼了一聲,「要是你輸了呢?」

就他那破竿,自己要能輸,還不如淹死得了。程宗揚大度地說道:「你說!條件隨便開!」

「大爺也不坑你,」朱老頭道:「你要輸了,就幫大爺個忙吧……」話音未落,老頭兒手忙腳亂地收起他那破竿,「哎喲!這可上鉤了!小程子,瞧瞧大爺這手藝!這運氣!」

「等等!」程宗揚叫道:「你那也叫魚!」

朱老頭的魚竿上掛著條搖頭擺尾的小鯽魚,從頭到尾還不足一指長。

朱老頭老臉笑得菊花一樣,「瞧你說的,這不是魚難道是驢?」

「你就釣一百條也比不上我這一條啊!」

「看誰釣得魚多——有一條算一條,你就算釣上一條驢那麽大的魚,那也算一條。哎喲!又上鉤了……」

朱老頭根本不帶挑的,釣上來就算魚,一會兒工夫就釣了五六條,最大一條差不多有巴掌大,由於太大,還險些把魚線給扯掉。

程宗揚釣得也不慢,可他用的魚鉤根本釣不了小魚,最小一條也有一斤多,這會兒只釣了三條。

「老頭兒!先說清楚幫什麽忙!你要敢耍賴,我立馬翻臉!」

朱老頭嘿嘿笑道:「一點兒小忙——給大爺買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