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六朝雲龍吟 弄玉&龍璇 3981 字 2020-12-26

「天子問,有什么生意能在三個月內賺得兩三倍的利錢?」

左悺尖細的聲音還在殿中回盪,幾名中常侍一個個目瞪口呆,一時間殿內安靜得針落可聞。

半晌唐衡才道:「蔡常侍去找天子借錢了?」

「你們怎么知道?」左悺道:「不過不是借錢。蔡常侍私下求見天子,說他夜觀天象,山陽一帶當出金砂,其值以億計,求天子從內庫撥一千萬錢,由他去山陽采金,如果三個月內不見效,願付首級。」

眾人都圍上前去,「他要去當陽采金砂?」

「其值數億?還拿性命擔保?」

「天子根本就不信他那一套,」左悺道:「什么山陽有金砂?山陽挖了多少年鐵了,連根金毛都沒見著。多半是他找到什么來錢的路子,想背著太後大賺一筆。所以天子讓咱們打聽打聽,姓蔡的究竟有什么來錢的路子?那位程大夫,你不是做生意的嗎?說來聽聽。」

眾人齊刷刷扭過臉,殷切地看著程宗揚,好像他一張嘴就能蹦出來金子來。

程宗揚心里直犯嘀咕,這老蔡越玩越大了,連天子都敢坑。難怪老頭說漢國的太監都是瘋子。

程宗揚躬身施禮,然後道:「此事下官要問問蔡常侍才是。」

左悺不滿地板起面孔,「讓你來就是因為你懂生意,若是要問蔡常侍,我們難道問不得?哪里還要找你?」

「左常侍有所不知。三個月內賺得兩三倍的利息,別說我們漢國,就是天下也沒有這等生意。若是賺錢如此容易,世間還不都成了商人?」

唐衡道:「你是說蔡常侍所謂做生意是假的了?」

「下官不敢如此說。三個月內賺得兩三倍的利息,正經生意雖然沒有,但有一種生意也許是能做到的。」

「什么生意?」

「投機。」

五人目光灼灼地盯著程宗揚。

程宗揚從容道:「當年七國之亂,都中公侯無不奉命從軍,因事起倉促,只得向放貸之家借款。放貸之家以七國勢大,成敗未決,無人肯借。唯有無鹽氏拿出巨資,向列侯放貸,利息以十倍計。此戰若七國兵臨洛都城下,則無鹽氏血本無歸。若戰事拖延,十倍之利也所獲無幾。結果朝廷只用三月便平定七國,無鹽氏坐收十倍之利。」

唐衡道:「這是賭博。」

程宗揚道:「唐常侍說的是,所謂投機,正是賭博。只是賭局有大有小,蔡常侍若是以此投機,此局當是極大,因此下官要見過蔡常侍才好判斷。」

五人沉默良久,最後徐璜道:「我來安排,讓你和蔡常侍見一面。但能不能問出什么,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徐常侍放心。只要見到蔡常侍,下官定能看出他的底細!」

程宗揚信心十足的模樣讓眾人都暗暗點頭。唐衡、具瑗等人紛紛想方設法,怎么把閑雜人等都移開,讓程宗揚和蔡常侍好好見上一面,弄清他做的是什么投機生意。

五位宮中最有權力的中常侍一起辦事,可謂是雷厲風行,不到半個時辰,平常用於接待諸侯、宗室的顯親殿就被清理一空。接著徐璜親自出面,把蔡敬仲請到殿內。

程宗揚已經等候多時,一見面徐璜就笑道:「這位程大夫是新任的常侍郎,前幾日見過面的。聽說蔡常侍精於器物,一直想向蔡常侍請教……」這是五人商量好的理由,為了讓程宗揚和蔡敬仲見面。徐璜准備了一肚子的言辭,打算昧著良心把蔡敬仲的馬屁拍舒服了,讓他跟程宗揚談幾句。結果話還沒說完,蔡敬仲便道:「唔。那我跟他談吧。」

徐璜一肚子的話都咽了回去。這蔡敬仲今天怎么改性子了?這么好說話?但他肯賞臉跟程宗揚交談,徐璜求之不得,陪著笑臉道:「那你們好好談,我還有點事。那個……小程埃蔡常侍懂得多,你可要好好向他請教。用心些。」

徐璜怕耽誤他們兩個談話,一路小跑的離開,還順手把殿門關上了,好讓他們安安靜靜認認真真的仔細交談。

徐璜一走,蔡敬仲就從懷里掏出幾張紙,「這是式樣圖。」

蔡敬仲把圖紙遞到程宗揚手中,拍著他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試驗室的事可得抓緊埃」「我知道,我知道。」程宗揚趕緊接過圖紙,塞進腰包。

蔡敬仲一眼看見,「這是拉鏈?我來看看……」程宗揚攔住他,「咱們先說正事——你這就開始借錢了?」

「是埃咱們說好的。」

「那你也不能這么早埃」

「不早點怎么行?」蔡敬仲道:「誰也不是幾十萬錢放身上對吧?這年頭大伙都不容易,有些手頭緊的還要賣房子賣地,你總不能想著今天開口,明天別人就把錢給你送來吧?總得給他們騰出來湊錢的時間對不對?」

這年頭大伙都不容易——這話說得虧心不虧心?

「大哥,」程宗揚苦口婆心地勸道:「你這撈的也太狠了,別說魚苗,連魚鱗都不留。我說,你怎么還向天子借錢呢?」

「天子的錢也是錢埃你說的那個試驗室,我這兩天又考慮了一下。一年一萬金銖有點緊。一萬金銖是兩千萬錢,我打算借一億,算下來有五萬金銖,頭幾年勉強能對付下來……」「打住!一億?你打算在漢國宮廷里撈一億?」程宗揚壓低聲音叫道:「你想過沒有,你從天子手里,從徐常侍、唐常侍、單常侍、具常侍、左常侍……這幫中常侍手里借一億錢,然後拍拍屁股走人,他們會放過你嗎?你跑到天邊都沒用!下輩子碰見都得咬你幾口。江州剛打過一仗,我可不想因為這一億錢,跟漢國北軍的中壘、屯騎、射聲再打一常你把天子惹毛了,說不定連羽林、期門都給你派來。我們江州地方太小,真心抗不住啊,大哥。」

「你是擔心善後?」蔡敬仲胸有成竹地說道:「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你怎么安排的?」

「我不是向天子請詔,去山陽采金嗎?等借夠錢我就走。山陽的鐵官徒已經向朝廷幾次請命,說礦上每年定額太高,而且鐵官搶奪財物,草菅人命。我一到山陽,就把開采量加兩倍,你覺得那些鐵官徒會怎樣?」

「現在就過不下去了,你再加兩倍,那還不得反了?」

蔡敬仲撫掌道:「這就對了!鐵官徒一反,頭一個就得殺我,對不對?」

「那必須的!」

「好。到時候我就爬到房頂上朝北叩拜,痛哭辜負皇恩,無顏面見天子,然後——閉門自焚。」

程宗揚恍然大悟,「金蟬脫殼!」

「沒錯。我人都死了,還有什么好說的?本事再大,也不能找死人還錢吧?天子都沒轍。宮刑?我已經割了。斬首?我都化成灰了。誅三族?我一個太監,全家早就死光光了。天子就是氣不過,想找我鞭屍,他也得先找到屍體才好拿鞭子對吧?」

可不是,連鞭屍都鞭不了。程宗揚仔細想了一遍,這事除了缺了大德,別的辦得還真是干凈。卷了一億跑路,連骨頭渣子都不留。

「為什么要去山陽呢?」

「咱們不是缺個鐵礦嗎?」蔡敬仲道:「我想了一下,山陽的鐵官徒已經忍了這么多年,說不定還能再忍下去,這可不行,必須得讓他們站出來,為自己的利益抗爭。我是這么考慮的,你看成不成——我琢磨著從星月湖大營借點人,幫他們起事,最好能成為首領。等朝廷火燒眉毛,我們再用江州的名義出面,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向朝廷表示,要把山陽的鐵礦包下來。」

「朝廷怎么可能答應?」

蔡敬仲驚訝地說道:「為什么不答應?」

「山陽還亂著呢!」

「就是亂著才好答應——漢國當年和星月湖大營有仇啊!」

程宗揚一拍大腿,「我把這茬兒給忘了!」

「這么大個坑,江州願意往里面跳,朝廷高興都來不及。你想啊,朝廷一動兵,打的就是金山銀海。正著急呢,有個傻子站出來拼命往坑里跳,要把這個坑給填平了,朝廷做夢都能笑醒。本來要花幾億錢打仗,現在不用花了,對朝廷來說,省的錢就當是賺了。運氣好的話,咱們不但一文錢不用花,白白得個鐵礦。說不定朝廷還會倒貼幾個……」蔡敬仲表情淡定,這種不知會引起多少血雨腥風的謀劃,從他口中說出來,就像在講述實驗的步驟一樣,絕對的客觀冷靜,不摻雜任何個人感情的因素。那些可能被波及的人命,在他眼中仿佛只是一串冰冷的實驗數據。

程宗揚本來被他說得暈乎乎的,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他沉默半晌,然後拍拍蔡敬仲的肩,「這事我知道了。你不是想看拉鏈嗎?這個給你。」

程宗揚解下腰包,把里面的東西取出來,然後遞給他,「你看,這是拉鏈,里面還有好幾層。這個搭扣有意思吧?又方便又結實……有空琢磨琢磨這個,錢的事你就別操心了。」

蔡敬仲目光被那件腰包吸引,毫不在意地說道:「行。」

臨走時,程宗揚道:「你是不是特別恨單常侍?」

蔡敬仲困惑地說道:「為什么?」

「你向別人借錢都是幾十萬,怎么到他那里變成二百萬了?」

「我聽說他剛賣了房子——要不我再借點?」

「千萬別!」

剛才幾位中常侍談及蔡敬仲向大家借了多少錢,單超頗有些自負,似乎蔡敬仲向他借一百萬,著實看得起他。程宗揚這會兒才明白,單常侍是自作多情了。蔡敬仲壓根就沒看他的人,完全是奔著他那錢去的。

程宗揚從顯宗殿出來,五名中常侍都擁上前去,「怎么樣?怎么樣?」

程宗揚沉著臉道:「一文錢都別借給他!」

五名中常侍有些失望,接著又緊張起來,「我們已經借過錢的怎么辦?」

「找他要!能要多少要多少。」

「他說的利息……」

「假的。我看全是忽悠。」

單超一提袍角,就要往殿里沖,眾人連忙把他拉住,「息怒!息怒!」

單超脹紅了臉,粗聲大氣地說道:「你們借的少是吧?我可是一百萬錢!」

「不是錢多錢少的事,」徐璜勸道:「小心打草驚蛇!萬一他知道咱們識破了他的伎倆,不肯還錢怎么辦?慢慢來,這錢咱們遲早要討回來。」

眾人好說歹說,總算勸住單超,先穩住姓蔡的,然後把錢再慢慢拿回來。

蔡敬仲的計劃不可謂不周密,但程宗揚還是決定要拆他的台。縱然他害的人跟自己沒什么關系,可程宗揚希望他能把聰明才智都用到正經地方。他的才華用在這上面,不僅僅是浪費,也是犯罪。

…………………………………………………………………………………從顯宗殿出來,徐璜慶幸地說道:「若不是你,咱家這回可要被姓蔡的坑苦了。」

一想起自己剛才打算再借三十萬混個高息的沖動,徐璜就不由暗呼僥幸。幸虧自己慧眼識英,找了個良材,要不然那二十萬錢就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程宗揚道:「公公這樣說就見外了,我看蔡常侍說話吞吞吐吐,言語不盡不實,就起了疑心。我們做生意最怕這種人,不管那生意是真是假,能不能賺錢,都沾不得了。」

「他哪里來的膽子,敢騙到天子頭上?」

程宗揚低聲道:「如果他是打算拿你們的錢給天子高息呢?」

徐璜一拍大腿,大罵道:「這該死的賊子!」

姓蔡的要真這么做,大伙的錢全到了天子手里,那還要個屁啊!到最後他討好了天子,把大伙全給埋坑里了。缺德不缺德?

程宗揚道:「我聽說皇後娘娘鳳體不豫?」

徐璜道:「誰說的?根本沒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