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2)

六朝雲龍吟 弄玉&龍璇 4381 字 2020-12-26

程宗揚把欠條往案上一拍,痛心疾首地說道:

「看你干的缺德事!」

蔡敬仲絲毫不顯慌張,只嘆息道:

「南宮這班同僚,也是窮得太狠了。些許小錢也放在眼里,思之令人悵然……」

蔡敬仲搖了搖頭,一邊嘆息,一邊慢條斯理地把那些欠條撕成碎片。

程宗揚盯著那堆碎到拼不起來的紙渣渣,半晌才抬眼看著他,一臉不可思議地說道:

「怎么回事?欠條呢?」

蔡敬仲嗤之以鼻,

「欠條都拿來了,還想再拿走?他們以為我蔡敬仲是好欺負的嗎?作夢!」

「大哥!我知道你是爽快人!可我是中間人啊!你這一撕,你是痛快了,我怎么跟他們交待?」

「就說我再給他們寫一份。」

程宗揚啞口無言。高啊,真高。徐璜他們原本好歹也算有張白條,這會兒連白條都沒了。徐璜要是信了他,運氣好到頂天,恐怕也要等到進棺材那天,蔡敬仲大發善心,才會把欠條燒給他們。

「大哥,」程宗揚推心置腹地說道:

「我也不是什么濫施善心的好人。但這事兒吧,我覺得真不能這么做。你要覺得把錢給他們會讓你念頭不通達,我來替你還!」

蔡敬仲道:

「你還有錢?」

程宗揚警覺起來,

「什么意思?」

蔡敬仲從懷里取出一塊紙板,往兩邊一攤,一座紙制的樓宇躍然而出,

「你上次說的電梯我覺得有點意思。實驗樓太高的話,平常上下一者耽誤時間,二者太累,你說的電我雖然沒有,但其間的道理是相通的,我考慮了一下,實驗樓位於江邊,完全可以采用水力驅動……」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寧願給你的實驗樓加裝一部水力升降機,省點上樓的力氣,也不肯還錢是不是?」

蔡敬仲想了想,

「你可以這么理解。但我必須告訴你,還不還錢不是重點,重點是——」蔡敬仲豎起一根手指,

「效率。」

「這詞還是我告訴你的吧!」

「但我覺得很對。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哎?你說我給他們點時間怎么樣?我有一種葯,每天可以讓他們多睡一個時辰,可謂金不換……」

程宗揚果斷道:

「咱們說正事——剛才入廁那個女人是誰?」

「江都王太子妃,名叫成光。納娶不足一月。」

程宗揚有些話甚至不能問徐璜,在蔡敬仲面前倒沒有什么顧忌。

「那就不對了。」程宗揚低聲道:

「我那會兒站在中間,回頭時正好能看到江都王太子的表情——他嘴里喊著」救命『,眼里的高興勁兒卻藏都藏不住。「

蔡敬仲道:

「也許是因為漂亮女人入廁受野豬襲擊,讓他感到興奮吧。那些諸侯里面,什么樣的人都有。」

蔡敬仲這話也太不靠譜了,哪兒有這么早就盼著老婆死的?起碼也得過完蜜月吧?話說回來,這種變態那算什么?我還見過有人天子不當,專門當乞丐的。

蔡敬仲道:

「我就見過有人諸侯不當,非要改名換姓當乞丐的。」

程宗揚愕然道:

「誰這么變態?」

「膠西王劉端。」

「王邸長草那個?」

「京中的王邸還算好的。他在封地的宮室全都塌了。」

「怎么會塌了?他就算自己不住,老婆孩子也得住吧?」

蔡敬仲擺擺手,

「不說這些,咱們還是說正事——實驗室……」

「實驗室的事咱們等會兒說。我問你,江都王太子入覲說了些什么?」

蔡敬仲無奈地說道:

「也沒什么。我看他的意思,是想當太子。」

「什么?」

「趙太子不是死了嗎?」

「死了?」

「哦,還活著,但也算個死人了——他就動了心思。」

「天子呢?」

「天子很喜歡他。」

程宗揚沉默半晌,心里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他和秦檜判斷,劉驁中意的應該是定陶王。但定陶王畢竟只是個嬰兒,很可能會夭折。而江都王太子生得一副好模樣,性情也溫和有禮。劉驁對美男一向很有好感,比如對富平侯張放,就十二分的寵信愛護。他如果選中江都王太子,還真不算意外。

「江都王太子……叫什么名字?」

「劉建。」

「江都王……劉建……」程宗揚念叨了幾遍,忽然站起身,險些撞倒面前的幾案。

「干!」程宗揚叫道:

「讓你說中了!那家伙真是個變態!」

程宗揚去過江都王邸下詔,又在苑門處遇見江都王的車駕,但對江都王這個封號並沒有特別的感受。直到此時,江都王和劉建這兩個詞放在一起,他終於反應過來——江都王劉建!

這位諸侯在史籍中所占的篇幅並不長,但每一個字都令人作嘔——也令某些人興奮。短短幾百字,涵蓋了各種虐殺和變態的性行為。以至於後世只要有人寫到關於性變態的歷史,這位江都王劉建都絕對是繞不開的人物,無論內容還是深度,都遠在任何帝王之上。

史籍中關於江都王劉建的具體記載,程宗揚已經記不太清,但他可以確定三件事:第一,劉建眼中的興奮是真的,自己並沒有看錯;第二,劉建並非不喜歡王後成光,相反,兩人很可能有共同的興趣和愛好;第三,正如蔡敬仲所言,他就是因為美女、入廁和野豬這三者,尤其是後者而興奮。最後一點,劉建如果繼位,趙飛燕就完了。

突然間程宗揚心頭一凜,深深吸了口涼氣,背後寒意直冒。

他忽然想起來自己為什么第一眼看到成光,會覺得她有些熟悉——她的美色中有一種奇特的氣質——與泉玉姬、凝玉姬相似的氣質。

這個猜測太過震撼,使得程宗揚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主公?」

程宗揚一把捏住蔡敬仲的手腕,

「你去對皇後說,立刻離開上林苑,回長秋宮。我來護送!」

蔡敬仲沒有多問,只拿起那個新建的模型,慎而重之地放在他手中,

「財力有限,一定要花到正處!」

…………………………………………………………………………………

趙王巫蠱案發,在朝野間掀起一場所料未及的風暴。綉衣使者江充一夜之間便取代董卧虎,成為洛都人聞之色變的存在。

先是趙邸被封,趙王賜自盡,太子劉丹、趙後淖姬入北寺獄,接著平城君、陽石公主府中先後掘出詛咒木偶,平城君下獄,陽石公主自盡。

隨著江充的追查,越來越多的木偶被發掘出來,僅第一天,就在御道、北宮的安福殿、永春殿、南宮的建德殿等處掘出木偶數百只,主管宮禁的宦者令蘇文棄市,皇後宮中的大長秋黃今腰斬……

不僅如此,江充還帶著胡巫在京中望氣,一旦發現哪里有施展巫蠱之術的蹤跡,立即破門而入,掘地三尺,尋找證據。一日之間,洛都受到牽連而下獄的便有數千人,剛剛被處決一空的監獄重新人滿為患。

大司馬呂冀親自過問此案,處理更是果決異常,只要罪行確鑿,便毫不手軟地予以處決。自趙王以下,已經伏誅的便有數十人之多,然而這僅僅是開始,還有更多人在獄中被追問案情。漢國刑律素來嚴苛,往往族誅,一旦興起大獄,不僅已經下獄的數千人,連同遠在趙地的趙王眷屬、家臣,最終只怕無一逃脫。

一片血雨腥風中,天子卻出宮游獵,引起不少非議。以至有傳聞說,大司馬正在忙於案情的時候,天子卻帶著他那位出身歌伎的皇後,在上林苑盡情游樂。也正是因為顧忌皇後,呂大司馬才只處決了一個大長秋,便草草結束了對皇後寢宮長秋宮的搜查。

士林為此議論紛紛,頗有些人以為皇後趙氏才是巫蠱案的主謀,目的是詛咒太後。

就在一片非議聲中,程宗揚陪同皇後的車駕悄悄返回洛都。

鳳輿上的帷帳四面卷起,趙飛燕端坐車上,她戴著金燦燦的鳳釵,披著一襲純白的裘衣,纖柔的身體仿佛弱不經風。她手中拿著一幅畫卷,正在默默觀賞。

風中已經帶著初冬的輕寒,但趙飛燕仍然堅持卷起帷帳。因為她車輿還有一個外臣,鴻臚寺的大行令。她可以想像,若是自己因為御寒放下帷帳,立刻就會有不堪入耳的流言四處傳播。因此即使她貴為皇後,即使天氣再冷,她也只能忍受。

眼下所有的內侍和宮人都知道,那位姓程的大行令是奉天子御旨,要送皇後的妹妹入宮,幸好他們離得太遠,聽不到兩人的交談。

那是毛延壽用了兩天時間精心繪制的肖像,上面畫的是皇後親妹,即將入宮的趙合德。毛延壽被救出來之後,急於將功補過,這幅畫更是十二分盡心。畫上的少女巧笑嫣然,驚姿絕艷,洋溢著無可比擬的青春氣息。

趙飛燕看著畫卷,

「她很漂亮。」

「比起令妹尚有不及。」程宗揚實話實說。友通期的確很漂亮,但和趙合德放在一起,光芒就不由得黯淡下來。

「她還好嗎?」

「很好。」程宗揚沒有多說。雖然他這些天並沒有顧得上去看趙合德,但對趙合德而言,上清觀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了。

「我宮里的大長秋死了。」趙飛燕輕嘆道:

「他只是不小心,與我走得近了些,就被人查出榻下藏有木偶。」趙飛燕無奈地說道:

「甚至連我的榻下也被人掘開。」

「別擔心,這只是一種很拙劣的警告。他們不會輕易動你的皇後位子。」

「是啊。哪里還有比我家世更單薄的皇後呢?」

程宗揚默無無語。他並不認為自己一手引發的趙王謀逆是一起冤案,但牽連到趙飛燕身上未免太過荒唐。那些詛咒的木偶確有其物,大多是針對天子和夭折的兩位皇子,只有北宮掘出的幾具是針對太後,但那幾具木偶的來源非常可疑,很可能趙王一系對此並不知情。究竟是某些妃嬪對太後心懷怨恨,還是干脆就是江充一手炮制的,便不得其詳了。

「若是你相信我,我會在她身邊安排一個人,」程宗揚道:

「有什么事,你可以通過她來聯系我。另外,那位江女傅現在也可以信任。但除了她們三個,宮里其他人我就不敢保證了。」

「我知道了。」趙飛燕道:

「你也小心。」

鳳輦的帷帳落下,程宗揚也隨之退了出來。

他攏起拳頭,往冰冷的手指上呵了口氣。無論如何,漢國朝局的多米諾骨牌已經倒下。雖然太後和天子都以為他們可以掌控局勢,可程宗揚並不這么認為。

程宗揚剛護送著皇後的鳳輦回到洛都,便聽說了一樁奇事:江都王自上林苑返回,便赴永安宮,哭訴於太後御前,求收封國,去王爵,自願入宮充當侍衛,於殿前執戟。

「臣僻居鄉鄙,猶如井底之蛙。不回洛都,不知天子近臣尊貴如斯!」江都王一把年紀了,在太後面前毫無形象的嚎啕大哭,

「求太後允臣入宮當值!」

呂雉面沉如水,耐著性子安撫了江都王,隨即派內侍赴上林苑,賜給富平侯一柄短劍。

「也該輪到他了。」秦檜道:

「呂氏正步步緊逼,逐一清除天子親信,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程宗揚道:

「富平侯我沒怎么打過交道。但除了富貴之名,也沒說過富平侯有別的什么本事。這樣一個紈褲子弟,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除掉他只會激怒天子,於大局好像沒有什么補益。太後此舉,我覺得有點多余。」

秦檜提醒道:

「主公可忘了江都王太子?太後此舉雖然無益,卻足以讓天子怨及江都王父子。」

程宗揚恍然大悟,

「還是立儲!富平侯雖然囂張了些,但只是失禮不謹,斥責幾句讓他向江都王賠罪也就是了,呂雉卻借題發揮,直接賜死,這是剛除掉劉丹,又防著劉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