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六朝雲龍吟 弄玉&龍璇 4220 字 2020-12-26

「九月十三,趙後之妹合德入宮。合德年方十六,有殊色,天子見而悅之,賜居昭陽殿……」

「是夜帝幸昭陽殿,七日不出。合德肌膚豐腴,遍體如脂,以脯屬體,無所不靡,帝稱之為」溫柔鄉『……累詔封昭儀,賞金馬一對,明珠十斛,金銀、絲帛、白璧、名香、裘服、珊瑚……奇珍異寶無算。其宮人、內侍封賞之厚,數倍於他處,榮寵之盛,一時無比……「

程宗揚把那本手抄的小冊子往案上一扔,

「七日不出——他們還真能編得出來!趙昭儀入宮才幾天?」

徐璜唉聲嘆氣地說道:

「我都沒敢讓天子知道。」

具瑗尖聲道:

「這幫殺千刀的文賊!讓咱家逮到,非族了他不可!」

「沒找到人嗎?這書是哪兒來的?」

「槐市。」單超道:

「查到的就有好幾十本,都是些無主的攤位。」

程宗揚去過槐市,知道里面有一種無主的攤位,書籍、器具都擺在攤上,但貨主不在場。有人願拿,丟下幾個錢就可以拿走,買賣雙方互不見面,更沒有討價還價,頗具君子之風,沒想到會被人用來當作散播謠言的平台。

徐璜恨聲道:

「我明日便帶人封了槐市!讓那些賊子敢誣蔑天子!」

「萬萬不可!」程宗揚道:

「這些卷冊都是手抄的,再多也多不到哪里去。封了槐市,可是關系到洛都數以萬計的文人學子,沒事也要引出事來。」

「那你說怎生辦?跟他們說這都是瞎扯?」

程宗揚道:

「什么都辦不了,什么都不能辦。對付這種七實三虛的流言,只能忍,等它自己消停。你看這小冊子,里面有帝王,有美女,有後宮秘辛,還有最吸引人眼球的艷情緋聞,雖然不長,但所有內容都是精心挑選過的,最能引起話題和看客的興趣。要是去辯解的話,只會越描越黑。」

具瑗不相信,

「世上哪有這般道理?他們隨意編造,我連辯都辯不得?」

「還真是這樣。這種流言就跟野草一樣,燒不盡,鏟不盡。要想清除,除非找到根子。」

「根子?」

「公公不會以為這流言是哪個閑人隨便編出來的吧?」

徐璜倒是有些猶豫,

「不是閑人?」

「哪個閑人會抄幾十上百本,然後放到槐市傳播?還專門擺出來幾十個無主的攤位?」

徐璜明白過來,恨恨一擂幾案,

「該死!」

「讓我說,這種事要不就別管,權當不知道。要不就找到根子,把背後的指使者給挖出來。最怕的就是擺出要管的架勢,其實不管,那根本就是嫌流言傳得不夠快,官府幫著傳播。」

一直沒開口的唐衡說道:

「程大行此言——頗為有理。」

具瑗道:

「我等為天子分憂,怎能什么都不做?」

左悺細聲道:

「那便找根子,把根子挖出來。」

單超冷哼道:

「那還用找嗎?」

說話間,一名小黃門進來,說是綉衣使者江充來訪。眾人趕緊藏好那本《飛燕外傳》,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江充一手處置巫蠱案,在洛都已經是聲名赫赫,幾位中常侍也不敢怠慢,他一進來便紛紛起身。

江充略一見禮,便拿出一本手抄的小冊子,

「這本書你們知道嗎?」

徐璜滿面堆笑道:

「什么書?咱家不大識字……」

「誣蔑天子,語涉宮禁,狂悖無禮,莫此為甚!」江充駢起雙指,用力敲著那本小冊子,厲聲道:

「這是一本穢書!」

徐璜一臉震驚,

「誰這么大膽?」

「查!」江充道:

「太後的意思是一查到底!你們立刻傳檄天下郡國,嚴禁這本穢書流傳,有敢販賣、抄錄、傳閱者,殺無赦!」

幾名中常侍的目光同時落在程宗揚身上。程宗揚頭一低,只當不知道。

唐衡說道:

「只怕不妥。這本……穢書,眼下只在洛都流傳,所知者並無多少。若是傳檄四方,反倒引得盡人皆知。」

江充皺起眉頭,冷冷道:

「依唐常侍之見呢?」

「當找其根源。看是誰在背後炮制謠言。」

「那些販賣、抄錄、傳閱之人呢?」

唐衡默然不語。

江充寒聲道:

「不去徹查販賣、抄錄、傳閱之人,如何去找其根源?唐常侍莫非是有意推托?」

唐衡拱手道:

「唐某不敢。」

江充還待再說,一只手忽然伸來,拿過他手上的冊子。

蔡敬仲剛進來,一邊翻著冊子,一邊道:

「出了何事?」

江充道:

「城中發現有人傳閱誹謗天子的穢書,太後大怒,下令查禁。」

「如何查禁?」

「販賣、抄錄、傳閱者,殺無赦!」

蔡敬仲一怔,

「怎么不早說?你們看了嗎?」

五名中常侍齊齊搖頭,徐璜頭搖得跟撥郎鼓似的,

「咱不識字。」

蔡敬仲遲疑道:

「江綉使,你看了吧?」

江充閉緊嘴巴。

蔡敬仲默默摘下貂蟬冠,跪在江充面前,說道:

「老奴該死,還求江綉使賞個全屍。」

江充臉色由白轉青,最後一跺腳,抓過小冊子,轉身離開。

徐璜等人一邊掩口偷笑,一邊互相施了個眼色,然後借口有事,紛紛走人。

徐璜臨走時悄悄推了程宗揚一把,低聲道:

「利錢!」

殿內只剩下兩人,頓時顯得空曠起來。程宗揚跪坐得難受,伸開兩腿,換了個箕坐的姿勢,一邊道:

「你這么當著眾人的面把江充氣走,不怕太後不滿?」

「你聽他瞎扯。」蔡敬仲不以為然地說道:

「這種餿主意,頂風能臭出十好幾里去,也就他想得出來。一屋子都是下面挨過刀的內臣,他扯著太後的虎皮嚇唬誰呢?」

「你說他是拿著太後的名頭嚇唬人,跟太後沒關系?」

「要是太後的意思,我能不知道?還不是呂巨君私下指使的。」

聽到呂巨君的名字,程宗揚就有點頭痛,

「還真不消停……喂,人家又問利錢了。」

「好說。單超二十萬,徐唐左具十六萬,六折九萬六。現在要,我現在就給他們。要是等到下個月,單超五十萬,余下四人四十萬,六折二十四萬。再等一個月,本利翻倍,單超二百萬,余下四人一百二十八萬!讓他們自己琢磨去。」

「行了。讓你一說,他們連家底都得賠給你。對了,上次那馬怎么說?不會真送上林苑去吧?」

「書簡呢?」

程宗揚隨身帶著,當即從袖里拿出來。

蔡敬仲拿起書刀刻了幾個字,然後用朱砂一塗,原樣擲還。

「什么意思?」

蔡敬仲輕飄飄吐出兩個字,

「漂沒。」

「什么漂沒?」

「怎么漂沒隨你。比方說船翻了,所有馬匹都漂走了。」

程宗揚好不容易才聽明白,合著蔡敬仲的意思是隨便報個翻船,天子征用這二百匹馬就當是打水漂了。

「這行嗎?」太兒戲了吧?二百匹馬啊,全打水漂也能漂半條洛水的。

蔡敬仲道:

「宮里出錢了嗎?」

「沒有。」

「宮里出人了嗎?」

「沒有。」

「宮里出船了嗎?」

「也沒有……我懂了,反正宮里什么也沒少,就當沒這回事得了。」

「胡說。」蔡敬仲嚴肅地說道:

「宮里的事最講規矩:漂沒就是漂沒,豈能當作沒有?」

「行行……你說漂沒就漂沒。」程宗揚一邊收起木簡,一邊隨便往上看了一眼,忽然一愣,叫道:

「等會兒!不是二百匹嗎?怎么寫的六百?」

「反正是漂沒,你管它是多少呢?」蔡敬仲道:

「你就按六百匹報,我再從上林苑弄四百匹馬出來,你替我賣了。」

程宗揚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你從上林苑偷馬出來往外賣?你就不怕查?」

「我都快死了還怕什么?」蔡敬仲道:

「你可得快點。早點辦完我早點死,實驗室的事可不能耽誤。」

「……大哥,你為了科學,還真是什么都能豁出去啊。」程宗揚不放心地說道:

「你不會哪天為了給實驗室籌錢,把我都賣了吧?」

「這個笑話很無聊。」蔡敬仲起身就走,對他的笑話嗤之以鼻。

等走到殿門邊,蔡敬仲忽然轉過身,目光炯炯地看著他,

「我說——你很值錢嗎?」

程宗揚使勁搖頭,

「不值錢!」

蔡敬仲頭一扭,

「當我沒問。」

「……我能當你沒問過嗎?合著我要值點錢,你還真把我給賣了?大哥,你趕緊去江州吧,別在這里禍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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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瑟瑟,觸體生寒。程宗揚扶了扶進賢冠,然後下了馬車,從懷里取出竹制的名刺,遞給門前的謁者,

「鴻臚寺大行令程,求見大司農。」

謁者接過名刺,進去通報。少頃打開大門,請車馬入內。

寧成在舞都太守任上不過數月,便先後除掉平亭侯和當地十余家豪強,殺戮過千,破家無數。如今的江充雖然聲名雀起,但他是一步登天的幸進之徒,根本無法和寧成這種資歷深厚的酷吏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