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六朝雲龍吟 弄玉&龍璇 4074 字 2020-12-26

拍賣師略略提高聲音,「上湯的土地大伙都知道,一畝地總要十二三枚金銖上下。難得的是這十頃土地只有兩塊,一塊六頃有余,一塊三頃有余,相去只有一道溝渠,都是上好的水澆地。老朽年初拍過一塊,大小不及一頃,就賣出一千五百金銖。」

看到有人試圖隔著屏風說話,拍賣師不輕不重地咳了一聲,「雲三爺為了大伙不傷和氣,走的是暗標,各位也體諒老朽幾分,別讓老朽難作。各位手邊都放著素底的折扇,若是有意,不妨在扇上寫下價格。」

幾案上擺著筆墨和空白的紙扇,由於有屏風珠簾的遮掩,無論比鄰而坐還是隔院相對,都無法看到別人寫的是什么,甚至寫沒寫都看不出來,想使眼色打手勢更是無從談起。稍等片刻,一名護衛抱起封好的木箱從屏風後經過,已經寫好出價的買家合起折扇投入箱上的孔中。

不多時便有三十余家投了折扇,另外十余家自認財力不濟,直接放棄。護衛確認之後,捧起收好的折扇被送到後堂,程宗揚、雲蒼峰都在堂內。

送來的折扇被逐一打開,雲蒼峰定的暗底是一萬二千金銖,不足此數的被棄之一旁,其余按報價高低在幾上列成一排。

那些豪門全部都有出價,但價格不約而同都卡在一萬二千金銖上下。倒是有兩家商賈出價極高,其中一家出到一萬六千金銖,另一家略低了五百金銖。

雲蒼峰看了眼扇上的標記,「出價的是洛下鹿氏和三眼井吉氏。」

程宗揚道:「誰借的多?」

「欠鹿氏的本息合計九千金銖,吉氏六千金銖。」

「這兩家是做什么的?」

「兩家都是阡陌相連的大地主,相比之下鹿氏實力更強一些,但吉氏產業更靠近上湯。」

程宗揚道:「吉氏實力較弱,按說賣給他們更合適,但鹿氏出價略高,而且吉氏離土地更近,只怕不會輕易舍棄——我看選鹿氏。」

雲蒼峰二話不說,從架上找出上湯的地契,提筆畫押,轉讓給鹿氏,然後按上手印。

那護衛將寫好的書契放入箱中,送到鹿氏席前。鹿氏大喜過望,立刻簽字畫押,然後由護衛送到中人席上,由三位中人在一式三份的契約上簽字。

不多時,第一份拍賣便塵埃落定。雲家與鹿氏的欠款兩清之後,鹿氏還倒欠了雲家七千金銖。

拍賣第二宗是一批布料,起拍價兩千金銖,最後由一家布商以兩千三百金銖正卡著雲家暗底的價格吃進。

隨後一批珍珠,兩宗玉料的拍賣都沒有引起波瀾,但緊接著,五間位於外郡的商鋪一次性賣出,又引起席間的騷動。連商鋪都作價出售,雲家真打算從漢國收手,連家底都不要了?這等機會可絕不能錯過了。在座的都打起精神,盤算著該怎么出價。這不是競標,每家只有一次出價的機會,怎能不慎重以待?

折扇遞上去不久,有人從後堂匆匆出來,對拍賣師低聲說了幾句。拍賣師點了點,然後笑道:「這批商鋪果然搶手,出價最高的三家給出的價格竟然一模一樣。沒奈何,只能請三家再投一次。」

出價的只剩了三家,卻比方才慢得多,即使隔著珠簾,也能感覺到三家的猶豫和緊張。足足等了一盞茶時間,三家才陸續報完價格。

拍賣過程雖然嚴格保密,但拍賣完到地頭一看,就知道是誰家中的標,再加上程宗揚和雲蒼峰有意推波助瀾,完成一筆交易就當場簽約,很快眾人便知道,這五間商鋪最終花落孫家。

襄邑侯府的監奴秦宮臉色陰沉,那些珍珠、玉料倒也罷了,田地、商鋪換在別處自己絕對不會放過,怎么也要爭個七八輪才是。再說了,只要在場中亮出襄邑侯府的牌子,誰敢跟自己爭?可這鳥暗標,在座的臉不見臉,只看出價高低,誰家的牌子都不好使。

看到孫家中標,他再也坐不住,使了個眼色,旁邊的家奴心下會意,借口出恭溜了出去。過了一會兒,那家奴回來,小聲道:「沒見著人。」

秦宮心下大怒,昨晚幾家商量好的同進同退,誰知道孫家說得好好的,一看到商鋪就貪念大發,當先反水。他不仁我不義,生意場上也沒有什么好說的。

秦宮一撩簾子,揚聲道:「這拍賣不合適!」

拍賣師拱手道:「秦監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秦宮冷著臉道:「我只想問問,這暗標是不是價高者得?」

「不錯。」

「高出一文也算是價高嗎?」

見秦宮氣勢洶洶,拍賣師也擔心里面出了什么紕漏,一邊品味著他話里的意思,一邊慢慢道:「當然。」

「幾千上萬金銖的生意,卻被一文錢左右,這拍賣合適嗎?」

「秦監的意思呢?」

「價格相差一成之內,第二輪競價。」秦宮見拍賣師遲疑不決,不甘心地補充一句,「仍用暗標。」

「這卻難辦。」拍賣師道:「第一輪報價若在一成以內,大伙相差無幾,第二輪又能差出多少?難道還要再報三輪、四輪?」

「就兩輪!第二輪除非報價相同,誰高誰得!」

「待我向雲三爺稟報一聲,再作商量。」

拍賣師請上幾位中人入內商議,場中眾人又開始竊竊私語。秦宮哼了一聲,重重坐下。既然要爭,就爭個痛快!襄邑侯府怕過誰來?況且他跳出來還存著一份心思,夫人點明了要雲家拿出的一批香料,一輪定勝負,萬一失手,回去可無法交代。若能改成兩輪,多少還有些回旋的余地。

雲宅後堂,程宗揚與雲蒼峰相視一笑,有人不服氣早在兩人預料之內,可這么快就有人坐不住了,倒是出乎兩人的意料。秦宮的提議正中兩人下懷,眾人競標次數越多,賣出的價格越高,他們哪里有不願意的?等拍賣師進來,雲蒼峰只略微辯解幾句,便從善如流地重新擬定了章程。

不多時,拍賣師帶著新章程出來,宣布第一輪報價與最高價相差在一成到兩成之內的,參與第二輪競標,大宗貨物以一成為限,小宗可放寬至兩成,方式仍用暗標。第二輪競標延用以前的規則,價高者得。

第二批拍賣開始,雖然仍是暗標投遞,沒有唱標的環節,但競爭無聲中激烈了許多。那位拍賣師是此道的大行家,經驗豐富,先是寥寥數語點出拍賣貨物的特點,然後旁征博引,指出類似的貨物以往的交易價格幾何。程宗揚與雲蒼峰的目的是以出貨為主,也沒有在價格上多作文章,結果程鄭的暗底幾乎成了擺設,往往第一輪就被淘汰出去。

接連又拍賣出去幾處田地和商鋪,秦宮也不無小得,雖然價高了些,總算還在可以承受的范圍之內。當聽見拍賣師念道:「南海香料一批……」秦宮眉頭一動,挺直身體。

旁邊的家奴趕緊湊過來,低聲道:「昨日夫人吩咐過……」

「我知道!」秦宮不耐煩地說道:「這批香料無論如何也要拿下!」

「……作價兩萬金銖。」

秦宮一怔,心里咆哮道:什么鳥香料竟然會這么貴!上好的香料雖然價比黃金,但由於量少,總價高不到哪里去。可這批香料竟然有兩萬金銖,足足兩千畝的田地!

拍賣師道:「這批香料價格不菲,數量也自不小。單是龍涎一種,就有兩斗之多。其他還有沉香、蘇合香、雞舌香……」拍賣師一口氣列了數十種香料,以及每種的數量,最後道:「這批香料按市價,大概在兩萬四千金銖左右。」

旁邊的家奴迅速算了一遍,最後報出的價格比拍賣師所說還略高一些。由於龍涎香難得,同樣的價格只怕還買不到這么多龍涎香。

秦宮拿起筆,在折扇上狠狠寫下:金銖二萬五千。想了想又一筆抹去,重新換了一柄折扇,寫下:金銖二萬八千。

在座的都是生意人,對香料的價格都不陌生,第一輪報價多半會在兩萬四五左右。自己高出他們一成,直接拿下,免得到第二輪再橫生枝節。

秦宮打的如意算盤,誰知偏偏有人不識趣,報的價格竟然和他相差在一成之內,與他一道進入第二輪。第二輪報價,秦宮權衡片刻,那人報價比自己少不到一成,多半是兩萬六千金銖,正好卡在一成之內。他如果想吃下這批香料,至少要再提價一成,兩萬九千金銖上下。

如果保險起見,自己的報價應該寫個三萬,可三萬金銖買這批香料,未免吃虧。若是少一點,兩萬九千也盡夠了。秦宮計較已定,提筆在扇上寫下金銖二萬九千。想了想,又加了個五百,勝負也許就在五百之上。

兩家遞上報價。過了一會兒,那名護衛將一張紙放在拍賣台上。拍賣師看了一眼,笑道:「還真是巧……只怕要再報第三輪了。」

怎么可能?秦宮險些站了起來,怎么這么巧,那邊也報了個兩萬九千五百?連零頭也不差?

第三輪報價緊接著便即開始,秦宮心里亂紛紛的,如果那家也報的兩萬九千五百,等於一下提了三千五百金銖,顯然對這批香料志在必得。自己再報價應該報多少?三萬一?還是三萬兩千?雲家欠自家的款項本息合計不過兩萬金銖,難道自己還要從府里拿出一萬兩千金銖買這批香料?

那名家奴溜了出去,過了一會兒鑽進來,貼在他耳邊道:「那家的掌櫃叫程鄭,晴州來的商人。」

程鄭?這個名字秦宮有點耳熟,接著想起來,那廝往日沒少鑽營,一度與府里的管事走得極近,掛著侯府門客的名頭在外行走。後來不知道攀上誰的高枝,倒是有日子沒見著他來獻殷勤了。

這暗標真是坑人,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跟自家人較起勁來。

秦宮心里罵了一聲,向家奴使了個眼色。家奴又溜了出去,過了會兒苦著臉回來,向他搖了搖頭。

秦宮心里咯噔一聲,感覺到一絲反常。姓程的不過一個渾身銅臭的商人,如今借了誰的勢,竟然連侯爺的面子都不賣?

時間不等人,台上已經開始催促,秦宮顧不得去琢磨這里面的道道,最後心一橫,府里左右是夫人當家,她既然點名要買這批香料,多花幾個錢自己捏著鼻子也得認了。

秦宮寫下金銖三萬兩千,把折扇一合,遞了出去。

片刻後,拍賣師在台上笑道:「這兩家想必是有緣,今日的拍賣還是頭一次出現要投第四輪的……」

「等等!」

拍賣師還沒說完就被打斷,秦宮霍然起身,高聲道:「我要亮標!」

拍賣師怔了一下,「秦監何出此言?」

「沒什么好說的!」秦宮拿出豪門刁奴的驕橫之態,「我就不信世上有這么巧的事!我們襄邑侯府從不仗勢欺人!只要你們把這宗香料的標底亮出來!讓大伙都看個明白!敢不敢!」

「秦監想必知道暗標的規矩,若是有人提出亮標,無論生意成與不成,都要退席。」

「我當然知道!退就退!後面的標我也不競了!」

「若是亮出標底,大家都無異議,秦監怎么說?」

「我加價一成把香料拿走,絕無二話!」

拍賣師扭頭道:「程掌櫃?」

程鄭道:「現今香料大漲,若是加價一成,不如給我。」

秦宮用怨毒的目光盯著他,咬牙道:「兩成!」

程鄭深深看了他一眼,「那就是三萬八千四百金銖,秦監可想好了。」

「只要你們亮出標底,我有何不敢!」秦宮冷笑道:「姓程的,你可要想好了!前幾天你還在我腳底下討食吃,我秦宮什么時候拿正眼瞧過你!敢跟我對著幹?我倒想看看,洛都誰能罩得住你!」

當眾被秦宮罵得狗血淋頭,程鄭卻是毫不在意,老神在在地說道:「若非秦監要求亮標,我還不知道跟在下競標的會是秦監,哪里談得上對著幹呢?洛都誰不知道秦監是呂侯爺的府監,豈是我這個小小商人惹得起的?」

程鄭放了兩句軟話,眾人都以為他要服軟,誰知程鄭身軀一挺,「但在生意場上,就要講生意場的規矩!莫說秦監只是侯爺的府監,就是呂侯爺在此,也得按規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