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誤上賊船(1 / 2)

不知道該算是來到東海後的第幾次沉船,這次又是渾身冰冷地泡在水里,但是比起一命嗚呼這個結局來說,現在確實是不幸中的大幸。

可是,當我被一塊軍艦殘骸的船板撞著,在海濤中回復意識,卻發現自己的運氣已經用盡,因為我漂浮在茫茫大海之上,四周一望無際,不僅看不到陸地,甚至連辨別方向也不能;而身邊的那塊類方形船板,大小頂多僅容一人趴在上頭,再多一個人就會沉沒。

「媽的,這種時候還分什么女士優先嗎?你當人徒弟的,就是活該淹水,好好在海里頭泡著吧!」

身上無比難受,我的脾氣惡劣到極點,可是牢騷歸牢騷,我仍是一手抓著船板,一手將那猶自昏迷的女體給推上船板去。

「啊!怎么是你!」

意識一直昏昏沉沉,我到現在才有機會看清楚,那個在幾個時辰的漂流里始終與我緊握雙手的女人。光是見到那一頭飄散在水中的燦然金發,我就曉得不是阿雪,再一看那張面孔、那頭短發,赫然就是羽虹。

「媽的!抓錯人了。」

我又惱又恨,但卻已經來不及作什么了。茫茫大海何等遼闊,周圍看不到半片陸地,更別說找到半個人;昨晚那場大戰之後,所有人已經散失,阿雪、紫羅蘭、加藤鷹,還有十藏他們,全都不曉得被海流沖到哪里去,最壞的可能,甚至已經全部滅頂海中,葬身魚腹了。

「可惡,早知道是這樣的話……」

千金難買早知道,但就算我早知道會這樣,又能如何?放著邪蓮不管?還是干脆根本不來東海?這些都是不可能的事,無濟於事的想法,除了打擊人的斗志之外,一點實質助益也沒有。

「姐姐……對不起……我沒有要丟下你……」

旁邊傳來幾句模糊的呢喃,我轉頭看向昏迷中的羽虹,想到把她誤認為阿雪,救錯了人,不由得怒從心起,一手抓住她嫩嫩的細頸項,打算把她浸到水里,淹死這婊子算了。

手才稍微一用力,羽虹就一口一口地咳起血來。本來就身負重傷,又和羽霓激斗大半天,最後經過這幾個時辰的怒海漂流,她的傷勢又再加重,幾乎是氣息奄奄,如果不是鳳凰血還為她保留一絲生機,早就在海中香消玉殞了。

「一定是上輩子欠你的……」

口中不干不凈地說著,我作出自己不能理解的行為,把這個我上一秒才想掐死的女人,推上了船板,而自己繼續浸泡在海水中。

本以為,我們如果不是很快就被海浪滅頂,就是會見到船只或浮舟,能夠獲救,誰知道迎接我們的,竟是一段不知何時終結的漂流旅程。我和羽虹,這兩個被命運女神強湊成一雙的遇難伙伴,就這么攀附在唯一的船板上,順著波濤載浮載沉,不曉得要飄到哪里去。

大半的時間里,羽虹都是昏迷不醒,而我維持清醒的時候也不多。

白天,火毒的太陽曬得人神智昏沉,皮膚干焦欲裂;晚上,澈骨的冰寒海風,像是千把切割血肉的小刀,而整個身體浸泡在海水里,鹽分不住滲入傷口,那種撕心痛楚真是令人痛不欲生。

但是最難受的,還是那股無法忍受的口干舌燥!

身上沒有帶飲水,漂流幾個時辰之後,我就口干欲裂,整個喉嚨又干又痛,彷佛有一團毒辣的火焰在喉中燃燒,實在渴得受不了了,就胡亂飲幾口海水,但馬上又被那咸味嗆得從口中噴出來。

最開始,我還嘗試想去接承雨水,或是設法制造露水,再不然學小說里的海上遇難者那樣,設法捕捉條魚也好。但說來容易作來難,直到我自己真的嘗試去做,才發現那些魚比我想像中聰明,總是在我神智昏沉的時候出現,將我泡在水面下的肢體咬得鮮血淋漓,待我回過神來,又全部逃散不見。

有好幾次,我都想把羽虹推下海去,用她那一身細皮嫩肉來釣魚,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但想歸想,每次實際要作,看到她痛苦抽搐的表情,那股惡向膽邊生的勇氣又化為烏有。

其實,羽虹的日子也很不好過,旁人總是在夢中得到解脫,而昏在夢中世界的她,卻仍反覆承受煎熬。認識她那么久,我還真是沒見她睡過幾次好覺,那么大的精神壓力,這個纖弱麗質的肩膀上,到底扛負了多少東西?

羽虹可能有短暫的醒來過,因為有幾次我體弱昏迷,手放開船板,幾乎沉到海里去的時候,好像是她及時伸出手來,將我給一把抓住,讓我驚醒。

我們不知道漂流了幾個白天、幾個晚上,到最後,精疲力盡的我根本沒法去數。睜開眼是亮的、睜開眼是暗的、睜開眼是下雨的,我所知道與感覺的,就只有那么多。

普通人可能會感到絕望,但我沒有,因為我意識中除了短暫又短暫的昏與醒,來回交錯外,就沒有任何的思考空間。我曾向滿天神魔祈願求助,但在汪洋大海上,似乎是神魔不管的地帶,就連我放棄風險考量,想要向菲妮克絲許願求生,她都沒有現身。

昏迷中的許多片段夢境里,我腦中閃過許多東西,其中有阿雪,也有羽霓、羽虹,這對即使在夢中仍不給我好臉色看的姐妹;還有我從未謀面的親生母親,我看不見她的樣子,只能遠遠望著她的背影,而她始終不曾回過頭來。

無數個夢境,像是一長列不停奔馳的馬車,在夢境的終點,我見到了菲妮克絲。不像過去那樣親昵靠近,夢中的她距離我好遙遠,我在大老遠外喊著她的名字,怪她不夠意思,放任顧客在海上遇難,連許願都沒有人理。

盡管始終沒有回過頭來,但我卻覺得,菲妮克絲好像在顫抖,她的身體狀況似乎很不好、很虛弱,像是生了重病,所以才不願意轉過頭來。

為什么惡魔也會生病呢?我不曾修過惡魔學,所以我不知道。但在我不知道連續第幾次喊著菲妮克絲的名字時,她轉過頭來,柔柔的表情讓人心情平和,但那張蒼白得毫無血色的容顏,即使濃妝也遮掩不住憔悴……我的猜測應該沒錯。

菲妮克絲舉起了右手,在她所指的方向,出現了一艘黑沉沉的大船,甚有威勢地破浪而來,白白水花激濺在我眼前。

我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但一陣吵雜的喧鬧聲卻突然傳入耳內。

「還有氣,這兩個人都還活著。」

「謝天謝地。別說廢話了,把人給撈上來吧。」

「是啊,讓廚房把刀磨快,男的先下鍋,女的還剩一口氣,我們把她活活奸死,別浪費了。」

「住手!副將軍有令,你們先……」

連串的錯雜人聲中,我吃力地睜開眼睛,只見到一艘黑沉沉的大船,就正如夢中菲妮克絲所指的那樣,而十幾名穿戴黑盔黑甲的大漢,正用吊索將我和羽虹拉上船去。

我眼睛疲憊地閉上,自從那晚激戰以後,這是第一次我並非昏迷過去,而是在「得救了」的喜悅中睡著。

人在危難的時候,只要有一只手伸過來,哪怕是只猙獰的魔鬼之手,都會毫不猶豫地握住,至於之後是否後悔,那都是更以後的事了。也因此,當我再次蘇醒過來,發現自己置身何處時,只能慨嘆命運女神不夠意思,居然把我送上賊船,坐上了黑龍會的軍艦。

我是被一桶海水給澆醒的,鹽分進入傷口,痛得我從昏迷中嘶喊清醒,一睜眼就看到周圍十幾名全副武裝的黑龍會士兵,不但人人持槍握刀,外頭還有一排弩箭手拉弓戒備,讓我找不到可趁之機,不敢貿然發難。

照理說,黑龍會的普通士兵應該不認得我,沒理由采取這種高度警戒,但我是和羽虹一起被發現,或許他們認出了羽虹,也因此提升了對我的評價吧。雖然我沒看到羽虹,不曉得是不是已經被抓去輪奸,但現在的我哪管得了這許多?

怪異的是,這群黑龍會的爪牙們連澆醒我都舍不得用淡水,卻准備了一桶燒好的熱水,讓我在狂飲清水解渴後,還沐浴凈身,事後不但替我准備了一套新衣,把我的短劍、飾物盡數歸還,還領我到一個船艙,餐桌上擺滿了豐盛的美食。

幾天沒有進食,當我看見那熱騰騰的烤豬與雞湯,肉嫩脂滑,香噴噴的氣味直竄鼻端,險些連自己的舌頭都一口咬了,但是,我發現桌上有兩套白銀餐具,顯然還有一名不知是主是客的人會來用餐,自己倒是不便先行動手。

(等等,這里畢竟是敵境,也許我該……

似乎是為了表示對我的尊重,士兵們送我進來後就離開,船艙里沒有別的人看守,我悄悄檢查一下腰帶上的暗格,跟著就迅速繞著餐桌走了一遍,在其中一邊的座椅上坐下,才剛坐穩,門就被推開,一隊人馬井然有序地快速走進來。

開門的瞬間,那個聲勢還真是嚇了我一跳,那隊人馬雖然都作著黑色裝束,卻是一支包含著刀客、劍手、魔法師的復雜隊伍,而且看模樣全部都是護衛,這種奇異的組合給了我一種異樣熟悉感,在我熟識的人當中,有某個人出入作息都會帶著這么一隊護衛。

「好家伙,都他媽的到了東海來,你還是這么活躍,約翰,你真是厲害,今晚大家不醉不歸啊,哈哈哈~~~」在一眾護衛的簇擁下,某個令我極度詫異的大笑聲傳出來,但直到那名尖嘴猴腮的瘦子大步走到我面前,與我熱情擁抱,我才相信這件事情是真的。

這個瘦子,確實是我的熟人,甚至可以說是我的知交。巫添梁,綽號阿巫,是與我一同在薩拉從小玩到大,作盡奸狡卑鄙丑事,沒人性兼干他娘的老朋友,只是雖然平日無惡不作,但我們賤人之間仍有賤人的道義,所以我們交情很好,直到他後來搬去外省發展,這才斷了聯絡。

幾年前,身為阿里布達萬騎長的我,奉皇命出海尋寶,機緣巧合在娜麗維亞與他重逢,得知他投身軍職,官拜當地水師副提督,混得極好,之後我與他聯手合作,捧織芝·洛妮亞勇奪匠師大賽的冠軍寶座,助他登上提督寶座,又意外踢爆黑龍會進行邪惡實驗的陰謀。

但就在我們得悉此陰謀的當夜,黑龍會忍軍殺上門來滅口,這家伙也失蹤不見,後來我一直沒有他的消息,也不曉得他是生是死,卻想不到他會來到東海,還在黑龍會當上了職務不低的官。

(沒理由的,難道……

一個念頭在我腦中閃過,令我叫了出口。

「啊!你把那個研究資料交給黑龍會,所以才……」

那年我們偵破黑龍會的巢穴,在里頭意外發現了生物改造的相關資料,那些資料尚來不及傳回黑龍會,對黑龍會極為重要,但闖入總督府的忍軍固然一無所獲,連我事後都找不到那些資料的正本,現在想來,一定是阿巫先下手一步,把那些資料給帶跑,投奔黑龍會了。

「這個當然。你是陸地人,不曉得黑龍會的厲害,我可是娜麗維亞港都的提督啊!與其一輩子窩在娜麗維亞,我當然選擇投靠黑龍會。那晚我前腳才走,後腳龍王陛下的忍軍就殺來了,真是好險啊……」

「你看見忍軍,也不提醒我們一聲,害得我九死一生!」

「老友,你忘記我叫什么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