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至善至憾(2 / 2)

我雖然這么說,卻還是把雙腿殘障的他抱到加藤鷹身前,讓他雙掌分別抵在加藤鷹的前胸與後背,發出金色佛光,用光明系的咒術,為加藤鷹運功鎮傷。一個高大,一個枯瘦還少了兩條腿,我當然是抱輕的不抬重的。

這個至善禿驢是什么人,我並不清楚,但聽黑巫天女說他近百年苦修,看來也是慈航靜殿的長老高人。他近百年苦修的禪門正宗佛力,果然非同小可,在這高級僧侶專用的回復咒法下,加藤鷹的出血立刻被止住,臉色也大有好轉。

這時,羽虹來到我身旁,小小聲地對我說,這名至善大師是慈航靜殿碩果僅存的上兩輩高僧,當年也是響當當的人物,一手羅漢神指尤為出名,現在照理說應該是在光之神宮里靜修,不問俗務,卻不知道怎么會來到東海,還落入黑龍會的手里,被凌虐成這等模樣。

「不清楚,照理說,光之神宮最近一次有派人來東海,就是你師父這次運軍火到東海來,該不會……」

說來有幾分道理,因為那頭魔矮巨獸就是慈航靜殿開發出的生物兵器,如果說那就是軍火,至善老僧就是隨船人員之一,那一切就說得過去。內功高不代表武功高,即使有百年苦修,也不是每個人都擅長戰斗;碰上了黑龍王那樣的無敵最強者,落敗被擒是合理的事。

「啊!」

羽虹驚叫一聲,因為在加藤鷹臉色持續紅潤的時候,至善老僧卻汗如雨下,一雙手臂也像是被吸盡血肉精華似的,迅速干癟下去;我們這時才知道,至善老僧不再是使用回復咒文,而是正把自己的畢生修為灌給加藤鷹。

「師叔祖,他……」

羽虹起初不知所措,但跟著也明白過來,至善老僧不但身受酷刑凌虐,可能還受了足以致命的暗傷,照這樣的情形,大家只會一起沒命,所以他把畢生修為灌輸給加藤鷹,期望讓他回復戰力,至少還有三人能活命。

但是這一類的內力灌頂,並非馬上灌馬上能用,如果不經過吸納與消化,就無法把內力吞為己有,在那之前妄然催動,外來真氣很可能就這么快速流失。加藤鷹武功再強,也不可能在三五個月之內吸納百年禪門內力,既然他一個人吞不下,何不傳一些給我呢?不用一百年,即使是五十年、二十年,那也很好啊。

「施主……」

彷佛看穿了我的意圖,至善老賊禿望向我,盡管臉部皮肉皺如枯木,老賊禿的眼睛卻是晶瑩有神,讓人望之心中祥和,戾氣為之一減。

「你救老衲一命,老衲本應報答,但你心術不正,老衲不能讓佛門武學成為你手中之刀,為虎作倀,善哉……善哉。」

死老禿驢!我與你相識不久,你甚至沒有看到我搞你兩個師侄孫,怎知道我心術不正?一定是記恨我剛剛挾持你當人質,所以才不給我好處。他媽的臭賊禿,有恩不報,死後一定會下阿鼻地獄,涅盤無望。

「這位女施主……」

至善賊禿望向羽虹,眼中映出了她暴露性感的武斗袍,但卻不見色欲,而是映出淺淺的慈悲與憐憫,與望向我的時候全然不同,顯然在他眼中,這名心術很正的少女就是他同道了。

「師叔祖,晚輩是心燈居士門下的弟子羽虹,也是慈航一脈,向您叩首。」

羽虹說著,還真的跪拜下去磕頭。順著她低伏的背脊往後看去,在飄盪的武斗袍後擺,白嫩嫩的香滑裸臀,跟著她磕頭跪拜的動作一起一伏,也難得老和尚忒有定力,硬是視而不見。

「可憐,可憐……把這重擔交給你,是殘酷了些,但身為我光之神宮中人,這是你責無旁貸的擔子。」

至善賊禿對我們提起一件往事,那是心燈居士入門之前,前任慈航靜殿掌門秘密集會幾名長老,說自己門下有一名男徒,平日修持嚴謹,深獲眾人好評,其實卻是由伊斯塔叛逃投奔。

慈航靜殿素來鼓勵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件事為了那名弟子的修行著想,之前並不為任何人所知,但當掌門有意傳授衣缽,因為不想他練成絕學後重墮魔道,無人能制,所以把這秘密預先告知眾長老,並且留下暗藏的絕學。

這是前任掌門的重托,但掌門並沒有明確說出是自己幾名弟子中的哪一人,掌門坐化後多年,也一直沒有發生什么事,直到最近,陸續有長老遇害,至善覺得事有蹊蹺,又顧忌對方手握靜殿大權,深恐為他所害,便藉機請出任務,要在航行中與心燈居士商議。

怎知道還沒來得及說出,黑龍王就離奇出現,不但擊破運輸船隊,還將他也一並捉拿,至善這才醒悟到敵人正在暗中淫除心腹大患,並且勾結了黑龍會。

「……黑澤一夫襲擊我們,不是為了軍火,而是為了老衲與這個秘密……」

至善賊禿的話,令我心頭起了一陣寒意,因為這正是當世第一大門派慈航靜殿的最高秘辛。

(聽說上代光之神宮掌門收了幾名弟子,但最後不戰死沙場,又能成才成名的,只有心劍神尼、心禪和尚、心燈居士。這件事情發生時,心燈居士尚未入門,現在弟子中是男人,而且還手握慈航靜殿大權的……那不就是……

我瞥向羽虹,只見她滿臉震驚之色,顯然是想到了和我一樣的念頭。至善老僧所指的,除了慈航靜殿現任掌門心禪,還會有誰?

「其實慈航靜殿大權早已由他掌握,只要奉行諸善,用於正軌,沒有人會計較他的出身,又何必重墮魔道,作出這等行徑呢……捉了老衲也是無用,諸般秘笈與證據,老衲早已妥善收藏,他縱使勾結黑龍會,也還是枉費心機……」

至善老賊禿嘆息著,把羽虹喚到他身邊,悄聲在她耳邊說話,好像是要告訴她那些秘笈與證據的藏匿處,要羽虹日後去取出,為光之神宮清理門戶,除去那個佛門敗類。

這個機密可比什么生化實驗更重要,假使讓黑澤一夫和心禪知道了,不管是什么人知道這機密,都勢必要他的命,至善老賊禿把這秘密告訴我們,卻只把藏寶地點說給羽虹聽,用意自然是要我們給羽虹承擔風險,擴散黑龍會的追殺目標,毒辣之至。

(他媽的,光之神宮的那群賊禿沒有一個好東西,這老禿驢都快要斷氣了,仍然想要害我一把,哪有佛門子弟的慈悲心腸?近百年敲的木魚、念的經,全都念在狗身上去,也難怪武功奇爛,敗給黑龍王……

佛渡有緣人,應該要掛點的老和尚,最後還是上了西天;羽虹想遵照慈航靜殿的規矩,一把火將老和尚的遺體給燒了,但我卻怕這樣會引來敵人注意,所以最後還是照江湖規矩,用化屍粉把老和尚給溶得屍骨全無。

哈!這賊禿臨死還要算計我,現在讓他死無葬身之地,也是應有之報。

不過當我事後想起,這么做可能因此錯失取得高僧舍利子的機會,已經來不及了。真是失算,之前只想到老和尚是禽獸,卻忘了他是一頭德高望重的珍奇異獸……

我與武藤蘭商議的計劃,勢必要延後實施,因為羽虹和加藤鷹的傷勢都不輕,需要一段時間的調息。有鑒於此,我們就在這處山窟暫待,過了一個沒有食物,又冷又惡的寒夜。

加藤鷹告訴我,那日他重傷墜海之後,本來自忖必死,因為黑龍王絕無可能放棄搶奪斬龍刃的機會,但因為巨頭龍出現,翻波掀浪,他把握機會全力遁走,在海上漂流幾個時辰後,遇到黑龍會的船艦,便以鷹爪功扣住船尾,隨船移動,藉此潛藏行蹤。

那艘船恰巧就是通往封靈島,但卻不是用作飼料,而是把一些必要器材運來,由封靈島的另一側登岸,加藤鷹就跟著混入士兵中,幾日來在島上到處潛伏與查探,直至今日見到我和羽虹在空中離奇出現,為了相救,這才不得不冒險出手,刺殺黑巫天女。

「……島上所有敵人里頭,我最顧忌的就是她,因為她能用魔法追蹤我們,只有先廢了她,我們的逃生才有希望。」

之前加藤鷹有斬龍刃護身,在這創世聖器的能量干擾下,再強的魔法也找不到他,但如果帶了幾名不相干的人,拖累影響之下,黑巫天女的魔法就很可怕了。

「謝謝大當家,可惜這一刀沒有成功殺掉那個人妖……不過話說回來,你今天拔刀斬人的威風,比你平常拿菜刀的樣子好看多了。」

「呵……那並沒有什么意義,等到這一次的事情完畢,我還是會回去繼續當我的廚師。」

「都出來了為什么還要回去?你這么厭惡殺生嗎?當廚師也不見得就雙手干凈啊。」

「梅兄弟,你似乎有所誤解。我並不會特別厭惡殺生,過去我曾當過武將,現在我是個廚師,一樣是要揮刀染血,殺生之罪不會因此就輕一些,但至少,我知道我為何要殺動物,卻不能理解為何要殺人……」

加藤鷹渾厚的嗓音中,有著一絲疲憊,這讓我想到,身邊還有另一個疲憊的少女。

這幾日來,羽虹也是身心俱疲。想要把姐姐救回來的迫切心情,在今天看到羽霓所受的對待後,一定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但以她性情,這幾天發生的兩件事,勢必也造成更大沖擊。

第一,自然就是在公園島上,黃石老狗的一番控訴。其實那並不關她的事,但以羽虹的剛強個性,這些指責對她的信念首當其沖,造成的效果,大概不只是重重打幾下耳光而已。

第二,如果說東海這個地方的民情,沖擊了羽虹對於正義的信念,那么今天至善賊禿的臨終委托,則是一記霹靂落雷打在頭上,因為邪惡的魔爪不只來自東海,不只來自師門慈航靜殿,甚至是來自慈航靜殿的最中心,當今掌門人心禪和尚就是個欺世盜名的偽君子。

何者為正?何者為邪?這是千古哲人的一大難題,雖然對許多像我這樣的平凡人來說,這問題根本是個屁,不想也無所謂,但確實還是有人把它看得很重,竭力想要在這個模糊而混亂的世界,畫出一條分明的善惡界線來。

整個晚上,羽虹坐在山洞的角落,盤膝調息,想要治療自己的傷勢,但幾次運氣下來,臉色非但沒有好轉,最後反而「哇」的一聲吐出血來,顯然是心情不寧,運功走火,弄得傷上加傷。

「喂,你怎么了?不能運功就不要勉強運啊,這樣子搞得傷更重了,你怎么去救你姐姐?」

我急忙扶起搖搖欲倒的羽虹,但她卻像是氣惱自己的沒用,流下了眼淚,就在這個氣氛無比尷尬的時候,靠在山壁另一角落閉目養神的加藤鷹開口了。

「這位小姑娘,願不願意聽我說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