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故事的力量(1 / 2)

馬車夫和我是同一個村的,熟識但沒深交的那種,按輩分我要叫他大叔。他想不起來歌詞的時候,歌聲就停了下來,松了韁繩,馬兒自己走著,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聊天。

他提到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他說:「你不認得我了?我小時候抱過你哩,我跟你爸爸還是好朋友啊,只是現在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不常走動。這世上的事,真的是天天在變化著。就說你爺爺他老人家吧,當年可是村里頭的一號人物,山上的地,山下的田,都是他的,哈口氣誰不膽顫心驚,轉眼間解放軍進村,都沒了,沒了就沒吧,有仇報仇,有怨抱怨,這也理所當然。可是啊,就連那些平時成天像只狗一樣的跟在他老人家身後,吃香的喝辣的,那些狗腿子們,也搖身一變,反過來狠狠的咬主人一口,你爺爺的眼睛就是這樣瞎的,可憐了你奶奶,一個富人家來的小姐,好不容易把你爸爸拉扯大了,進了學堂,字寫得那個叫好,別人放學了他還不回家,還在努力用功,頂呱呱的,老師看著喜歡,突然政策一變,又不讓人家讀了,說是毛主席說過什麽要警惕地主階級卷土重來,毛老人家哪是那種人呢?你說是不?不過有的別有用心的人拿著雞毛當令箭罷了,你爸爸十四歲,才十四歲哩,還沒你大,就輟學回家了,我還看見他大哭了呢。他去幫人家耕田自謀生路,後來鄧小平上台,都給平了反,可是年紀大了,再上學堂也沒什麽意義了,多棒的一個小夥子呀,就這樣被耽擱了,要是退回當年你爺爺他老人家風光的時候,村子里誰家的姑娘見著不疼愛呢?那時誰也不敢嫁他,動不動就說改朝換代了,地主的兒翻不了身的,現在還有這樣的。別的我不說,我那妹子,當年也是杠杠的一表人才,偷偷地到田里給你爸爸送過飯哩,這些我們都是知道的,我還找你爸爸干過架啊,他娘的力氣真大,把我按在水田里起不來,現在我還記得哩,說真的,我也打心眼里喜歡他,可是有什麽法呢,老頭子不喜歡,他吃的苦可多了,早些年和老娘沿街要飯的花子,後來長年在你爺爺那里當長工,恨得刻骨,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下一代人還要背起來,這算什麽事呢?可憐我那妹子,遠遠地嫁了,逢年過節都不回來,她心里恨著老頭子,恨著你爸呢。要是大家都和平些,我說不定就是你舅舅了。我跟你爸爸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說親,那天下著大雪,漫天的大雪啊,把路都蓋沒了,深一腳淺一腳地到了人家,還好,很和氣的一個人家,女兒可多著呢,七八個,你媽媽呢就看上你爸爸,那二女兒呢就看上我,回來的路上一個背著一個,路上都結冰了,只好把茅草搓成繩綁在鞋上防滑,一步一步地從那個山丫子蹭下來,大冬天的,呼哧呼哧直冒汗哩,當時打心眼里覺著摔死了也值,長長的路,不知走了多久,才到家了。可惜啊,世間的因緣,寫在三生石上哩,,改也改不了,你爸爸倒是成了,我沒成,又是老頭子說人家大山里人,窮,那姑娘哭著讓我背回去了,我一路走一路哭,淚水都哭光了,誰叫他是我爹呢?

窮也不愛富也不貪,他到底要怎樣呀?我們就不是大山里人?不就比人家多幾塊水田,人家燒的是柴我們燒的是煤嘛,再說人也不會窮一輩子吶,你說是不是?現在可好,老頭子的主意,現在這個婆娘成天做個臉色,唉聲嘆氣地,我見著她一次就想打一次,你說這人,差別怎麽就那麽大呢,那二姑娘我見著就愛,恨不得把心窩子都掏出來給她拿在手里。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呢?要不是有了這些兒小的,我就真忍不下去了,和孩子他娘干那事時候,腦袋里全是二姑娘哩,就裝不下別人,她還呼哧呼哧覺著我能干。噢喲,這說到哪里去了?你才多大?」

他的故事有種魔力,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年代,大半天才回過神來。我說:「十六了。」

他爽朗地笑了:「嗨,不小了,時光真的是快啊,當年你才那麽長呢?」

他在手里比劃著,我有點驚訝:「怎麽那麽小?」

他一本正經地說:「算大的了,有些更小呢,像耗子那麽大!」

我更不相信了:「耗子那麽大?那是什麽?」

他摸著腮幫上硬硬的胡茬,詭秘的笑了:「耗子你沒看見過?有的耗子大著哩。噢,對了,你談朋友了嗎?」

我害怕他是爸爸的間諜呢,我說:「還沒有!」

他狡黠地說:「叔叔才不信呢,那麽大一個小夥兒,成績又好,人也長得不賴,鎮里的姑娘們誰不惦記著呢,再說啦,別看她們平日里一本正經的樣兒,到了那頭上一樣的是狂浪的,這個我可是知道的。」

他似乎興致來了,滔滔不絕地勾起了他的回憶:「那時候大隊晚上放電影,就在場壩上扯著個白花花的大幕布,你見過吧?後來也放的,恩,這就對了,就是那個。後面放個大大的照相機,里面射出光來,說來也稀奇,那白布上就有人跳進里面去了,怪里怪氣的說話,下面黑壓壓的一大片人,個個脖子伸得老長,直勾勾地盯著那畫面哩。那時我也不也你這麽大小夥子?你們膽兒忒小了,,我就大,我猴著臉捏了王大爺家閨女的屁股蛋蛋,我早就想捏了,只是找不到空子,軟軟彈彈地都快捏出水來了,這一下可是捅了馬蜂窩了,王大花也是個說來就來的爆脾氣,撿起石塊從場壩一直追著我,追到村子外去了,晚上黑壓壓地伸手不見五指,一石頭整在我的肘子上,哎喲我的媽呀,滑滑的水順著手臂淌,麻(打燃老式打火機的動作)開打火機一看,鮮鮮艷艷的全是血,王大花也嚇得哭了,老子叫她別哭,叫她把內褲脫下來給我綁上止血,這個傻巴拉嘰的女孩兒,就真脫了來綁上,我一個攔腰扛在肩上,深一腳淺一腳地摸黑往玉米地里就跑,她一邊哭一邊叫一邊打,村口的狗都跑出來叫喚,我在夜里看見高高黑黑的玉米垛子,老子把她甩在上面,死死地把她按住,她又是哭又是咬,肉鼓鼓的好大的奶子,肥坨坨的屁股,你是男人你知道怎麽做吧?剛開始還哭呢,哭著哭著就歇了,哼哼唧唧地叫起來,我那時已經不是童男子了,渾身的勁兒使不完哩,你猜最後怎麽著?她還抱著我呢,她抱我呢。我更來勁了,那聲響怕十里開外都還聽得見,轟轟烈烈電閃雷鳴的……完了我叫她回去她也不回去了,賴著不走,老子把那玉米垛子扒開一個大洞,扯下玉米桿子把里面鋪了厚厚一層,兩個狗男女在那里面睡覺,干了一回又一回,都記不清了。平日那麽凶的姑娘,那會也服服帖帖地了,比老娘們還浪,水兒又多,出來一撥又是一撥,累得老子尿管都射痛了,渾身酸痛,下地都沒這麽累哩……第二天早晨張大媽來地里取玉米桿子回去生火煮飯,扯開一看,嚇得她三魂七魄都飛了,血污污赤裸裸的兩個人兒抱在一起睡得正香呢。張大媽差點沒昏死過去,大喊大叫『死人啦,出人命了』,她娘的,我醒來都叫她別喊了,存心的,村里人把樓梯當擔架飛叉叉地就來了,可憐我和王大花,被當著死人給擡回來,就放在場壩子里,好多人圍著我們,有人說是吃葯死了的,有人說是情殺死的,還有人說是干多了干死的……我操她娘的,我差不多就憋不住活起來狂笑,千不該萬不該,怎麽就睡著了呢?大家正在准備讓我們入土爲安呢,兩家的老人哭哭啼啼的,這時你爸爸那個挨千刀的發話了:『人沒死,還有救,喝葯昏迷了』,一時間什麽伎倆都給我們用上了,豬油灌喉,花椒油,菜籽油,麻油……啥玩意都有,我和王大花就是不張口,死也不得張口,你想想啊?要是我們活了,我們的父母怎麽活,有什麽臉面活?是啊,所以我們只能死不能活,你爸爸可是個壞事的,他卻讓我們死不成,只聽你爸爸大叫一聲:『去給我弄點新鮮的屎疙瘩來,要新鮮的,要臭,塞口里……』,我的媽呀,還讓不讓人死了,我從樓梯上彈起來,跑得沒了蹤影,王大花跑不動,只有坐在那里眼淚一把鼻子一把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