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再也不想醒來。
程晟不怪他,他清楚祁衍這么久以來的一切努力,知道他有多累。也舍不得他繼續面對冰冷和殘酷,更不忍心去叫醒他。
探視時間結束了。
程晟又去了前樓。祁衍媽媽的住院費又該續交了,幸而銀行卡里的錢是夠的。
程晟跟這邊護士重新溝通了治療方案,每天都會過來看一眼。
小衍現在沒辦法照顧他媽,他要幫他照顧她。
祁衍說過他媽媽喜歡鮮花。程晟上次過來就給她帶了鮮花。
現在那花插在瓶子里,仍然嬌艷。
窗子透過的陽光很明亮,睡著的女人依舊蒼白消瘦,好像她就會一直這么睡下去,直到緩緩變成一張脆弱的紙片,最後無聲無息從這個世界消失掉。
「阿姨……」
程晟澀然叫了她一聲,卻不知道能再說什么。
或許因為小衍說過他媽媽善良又溫柔,他總覺得她好像可以是什么守護天使,能在冥冥之中保佑祁衍、保佑妹妹的健康平安。
可是那多半是不可能的吧。
阿姨哪怕以前真是天使,發生了那么多事也不可能再是了。
她如果現在醒過來、知道兒子女兒都遭遇了什么,當場拿刀捅死他這個壞女人的兒子,程晟都絲毫不會意外。
……
卓紫微前幾天還暗暗慶幸,程晟比他想象中還要堅強。
各種辦理入院手續,繳費,和醫生商討治療方案,學習重症病人的護理方法……冷靜又強大。
卓紫微真心覺得假如角色顛倒,換成祁衍都未必能像他那么冷靜自持。多半什么聰明才智、意氣風發統統作廢。
可偏偏是「易碎品」,在那么巨大的打擊下不僅沒有倒下,連一句抱怨一滴眼淚都沒有,一件件事情處理地井井有條。
過了幾天,卓紫微才漸漸覺得哪里不太對。
程晟是做得很好,一切無可挑剔。
過於無可挑剔了!仿佛抽離了感情一樣,眼睛里始終平靜得無波無瀾。
幾近於塵埃落定的死寂。
卓紫微小時候看過一則寓言叫「井底的人」。一個人在一處荒郊野嶺沒有人煙的地方不幸跌進了一口暗無天日的廢井。井底那么深,外面又沒有人。
一切哭喊和求救都再無意義,只能恍惚坐在井底一言不發。
沒有結局的死寂故事,比絕望更加絕望。
但卓紫微真心覺得一切還遠到絕望的地步。
醫生說了病人雖然沒醒但情況還算穩定,每年進icu的人都很多,能活著出來的也有一半。祁衍雖然重傷但並未不幸截肢、沒高位截癱,也沒成植物人,應該慶幸。
哪天醒了,恢復一下將來繼續活蹦亂跳,也不是沒可能!
卓紫微:「還有,我最近開始研究玄學了。」
「以前不信這些,但研究多了,好像也不是完全沒道理。」
「高三有個會算塔羅的學姐,我找她幫祁衍抽了三張牌,都是正位置的好牌。」
「所以你就別自己嚇自己了,他不會有事的。連醫生都說希望還很大。」
程晟輕輕「嗯」了一聲。
陽光打在他的側臉上,他低頭看祁衍的病歷,依舊是垂眸話不多。
卓紫微嘆了口氣。
就連夏令營認識的岑心小姐姐那么活潑,都對於程晟這悶葫蘆屬性無能為力:「我一直把他當做學校里最好的朋友,什么秘密都告訴他,可他怎么就對我總是有很多秘密呢?什么都不跟我說,哼。」
當時卓紫微還替程晟辯駁了幾句。
也不怪他不願意說。程晟能說什么?無論是戀愛還是家人,都無比復雜、難以啟齒。怎么說?
這樣一個人,要怎么才能和人敞開心扉。
可不敞開,獨自承受總有一天要出事。
卓紫微作為一個同樣心思重且經歷過全盤崩潰的人,深知這樣下去有百害而無一利。
但他又能怎么勸?
誰都勸不了程晟。恐怕非得祁衍本人趕緊醒過來,好好抱抱他讓他安心。
所以,祁衍這混蛋到底要等到什么時候醒啊?睡睡得了,還准備躺多久?媽的搞同歸於盡都沒能把對方搞死,趕緊詐屍吧,不然真的要親者痛仇者快了!
小混蛋別的什么都好,陽光聰的又厲害,怎么就那么沖動!
卓紫微覺得等祁衍醒了,他真的要給他來一整套思想教育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