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揭諦佛音(1 / 2)

時至中秋,暑熱難當。

京都局勢趨於平定,四方雖有討賊之聲,卻無勤旗飄動,儼然置身事外。而作為始作俑者的嵇家,除人馬調動外更是聲息全無,仿佛事不關己一樣。

蔥郁的葡藤下,空盪盪的木椅躺在陰影中,如同一尊熟睡的老人,下一刻,木椅微響,老人坐在其上閉目假寐,宛如一尊雕像。

「緲緲晨若夕,精氣藤中覓,果熟花開處,此中有真意。」遠處的青年緩緩走來,看著藤下的老人,合掌而嘆。

「霸兒近來功力增進,窺得些許皮毛,才知這世上大能之恐怖,幾近不可存也。」

老人微微點頭,道:「知己小,方能拾階而上。」

青年俯身而拜,心悅誠服:「爺爺亦是大能之人!」

這二人便是如今京都最具權勢的嵇家之主,嵇鸞、嵇霸,這段時間京都的運作,皆出自他二人只手,一者為師,一者隨學,短短一月,嵇霸身上的氣質又有不小變化。

「外面皆傳我嵇家謀反篡位,狼子野心,如今趙家大敗虧輸,皇位不保,何不一鼓作氣,成全這悠悠眾口?」

「眾口悠悠能礪骨,含沙射影曾殺身,趙家雖敗,天下卻沒敗。」嵇鸞神態安詳,似答非答。

「爺爺是不想落下口實,學那曹操,挾天子令諸侯?」嵇霸見嵇鸞含笑看來,知他考教自己,連忙收攝心神,細細思量。

「天下早已不是趙家的天下,各路諸侯自也不會聽從號令,他們至今無人稱王,便是怕成眾矢之的,我嵇家身處京都要地,更要避免被群起攻之……」嵇霸若有所思,心中漸感通透,卻見嵇鸞搖頭一笑,道:「再講。」

嵇霸悚然一驚,暗道如今京都盡在掌握,天下群雄不敢稍動,還有何顧忌?

「眼而遠之,心而廣之,你之天下,非廣之天下。」嵇鸞搖搖頭,看著樹蔭外的天空,道:「弱宋是天下,強蒙是天下,東瀛是天下,西域是天下,朝堂是天下,江湖亦是天下……。如今強蒙虎視眈眈,大宋兵力俱在北線,這當時,趙家亡則全線潰,豈與自掘墳墓無異?」

嵇霸聽罷頓時冷汗直下,回想這些時日他在京都如日中天,便想天下也是如此,而今被嵇鸞當頭喝醒,頓覺神思恍惚,如從地府走過一遭。

趙家敗了,天下還沒敗,若天下敗了,又焉有他容身之處?

嵇霸良久才回過神來,誠心拜道:「爺爺深謀遠慮,霸兒遠不及矣,今後兢兢業業,再不敢有非分之想!」

嵇鸞見他神思通達,點頭笑道:「過幾日便是你與林家小女大婚,而今內外小成,正是成家之時。」

「還要謝過爺爺成全,我與晚晴姐姐大婚,爺爺可有安排?」

「那林家小女,有點意思……」嵇鸞微微一笑,擺擺手道,「自去便是。」

嵇霸略一沉吟,在嵇鸞身旁坐下,忽地伸手摘下一片葡葉,翠綠的葉子在他手中迅速枯萎、干硬,又被激盪的真氣震成齏粉,化為一股火焰騰空消散。「聽說江湖中有個武林大會,不知以我現在功力,又能拔得幾籌?」

「就知你按捺不住,化境不出手,不過是些尋常爭斗,無甚好看。你去比斗,也只勉排一流之輩。」

嵇霸苦笑道:「爺爺武功出神入化,自是眼光甚高,這天下又有幾人能入您法眼?」

「莫要小瞧天下英豪,我雖隱於朝中,昔日功成之時,卻也與那北丐洪七斗過三日三夜,不分勝負。似洪七這般人物,江湖不下二十之數,如今多年過去,更不知那些人物練到何種境界。」

嵇霸聽著,心中頓生憧憬,暗道自己不知何時才能如那些絕頂高手一般,往來飄忽,殺人於無形……

西區街的酒館這幾日尤為熱鬧,往來人士絡繹不絕,大把的銀錢在噪雜聲中揮灑著,讓一眾掌櫃樂得合不攏嘴。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今晨酒館還沒開門,所有的客人都不見了蹤影,仿佛幾日的喧嘩都是一場夢。

在城西最繁華的地段,偌大的客棧里空盪盪的,無所事事的管事和伙計排在門外,卻婉拒著欲來的食客。

胖乎乎的掌櫃正滿頭大汗,親自監督著廚事,反復敦促上菜的小二打起精神,盡心伺候。

小二小心翼翼端著菜餚,去往樓上雅間,一向機靈的他卻被掌櫃弄得心神緊張,暗道掌櫃今兒個真是大驚小怪,這「雲間客棧」開張幾十年,什么人物沒見過,怎這般如臨大敵?

他深吸口氣,輕輕推開門,低身俯首將菜餚奉上,見旁邊有人陪侍,這才小心翼翼退下。小二心中好奇,忍不住瞟了一眼,只見房中有四人,三男一女,男子均是鶴發童顏,如仙如佛,女子雍容高貴,風姿綽綽,他們端坐在席上,卻仿佛世外之人,隨時乘風而去。那女子說了兩句,便打開身旁的木盒,小二連忙瞧去,卻驚見里面盛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那滿臉猙獰的毛發卻與猿頭無異。

小二嚇得一個趔趄,趕忙退出房間,心頭止不住砰砰亂跳,好半天才回過神。他長噓口氣,忽地想起方才那幾人各自說話,自己站在跟前卻絲毫聲音也沒聽到,真是活見鬼,想到這里一顆心又懸了起來。

再說房中四人齊齊看著那頭顱,當中一人說道:「這猿煞本應與尋常人無異,不知那魔教施得甚么邪法,使得他功力大增,卻人性全無。」

說話者身材矮小,宛如孩童,一顆鼻子又大又圓,甚是顯眼,這便是雪山派祖師,一劍飄雪――翁江雪,因其嗜酒如命,熟知的人便送其外號「翁糟鼻」。在他的旁邊是一位身穿青袍的老道,老道高大清瘦,仙風道骨,背後負著一副奇異的羅盤,乃是當代羅生門掌教――廖無計。

而端坐在主賓的,是一位兩眉斑白的僧人,他身披袈裟,面目安詳,如一位看破紅塵的得道高人,隨時都會舍棄這身皮囊,化佛西去。他不是別人,正是昔日叱詫風雲的南帝――一燈大師。

坐在下首的美婦,見一燈大師杯空,便為眾人斟滿茶水,她貌美端庄,舉止間有一股說不出的伶俐,正是黃蓉無疑。想這天下間能讓她斟茶作陪的人,也只有這屈指可數的幾位武林前輩了。

「似這般歹毒手段,江湖中從未聽聞,也不知那魔主來自哪里,又是如何學得一身通天本事。」黃蓉嘆了口氣,言語間頗有憂慮,「南方諸派損失慘重,與那魔主交手過的前輩也無一幸存……」

「嘿,十幾年前那東方不敗也沒有這般厲害,這次又出了個魔主,我老糟鼻倒是要領教一番……」翁江雪喝了幾口酒,鼻子越發紅亮。

「時也,命也!」廖無計手指輕輕觸著案桌,道:「天下分分合合,江湖亦有劫數,魔主應天而生,應劫而來,是為成住壞空。」

「你這算命的,又在神神道道,待我們去把那魔主殺了,不就一了百了?」

「說得容易,南方數位化境高手死於他手,數十大小門派被血洗一空,這乃是江湖百年未有之浩劫,非你我之力所能扭轉,如若不然又怎會有此次武林大會?」

「哼,那也要打過才知道!」

「二位前輩聽我一言……」黃蓉見兩大高手爭執,便道:「依我看來,此般劫難說難也難,說易也易。魔教之前勢不可擋,在於我等猝不及防,今劃江而峙,斷不會再被趁虛而入。再者魔教當中高手無多,除那幾個魔怪妖煞,全在魔主一人,只要我等聯手擊敗那魔主,魔教余孽不足為慮。」

「黃幫主所言極是,只是聽聞武當三位道友曾聯手對敵,仍不敵魔主,我等要反殺於他,需想些對策才是。」

「哼,饒了半天,不還是要打敗魔主?我就不信我們這么多高手,還殺不得他一人!」翁老糟鼻言罷,狠狠喝了一大口酒,大鼻一張,冒出絲絲寒氣。

廖無計知他莽撞嗜殺,只搖了搖頭,對黃蓉言道:「不知其他各位道友,可有消息?」

黃蓉知他口中「道友」俱是各門各派絕頂高手,他們或閉關,或閑游,或自視甚高,坐等魔主前去。她嘆了口氣,道:「家父雲游四海,靖哥哥駐守襄陽,其余人等或派弟子前來,或有它事……」

「或有它事?哼!那些老家伙一個比一個傲氣,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老糟鼻神情不滿,又是連喝了幾大口酒。

眾人一時沉默,氣氛漸漸壓抑,這時,一直默默無言的一燈大師緩緩開口道:「菩提明鏡,塵埃自來,一切皆有法理。這些年我遍尋佛緣,莫不是應在此處?」

「大師何出此言?」黃蓉問道。

「天地化萬物,以道為引,又化眾生。眾生皆有靈,返尋天道,得大自在。是雖有劫難,苦餓於身,不曾止息。」

一燈大師佛音悠悠,眾人只覺神識一暢,如沖破樊籠,雜念俱消。他作為武林中輩分最高的前輩,又浸研化境幾十年,哪怕同為化境高手的廖無計和翁江雪,在他面前亦如弟子執禮,聞道解惑。又聽他緩聲道:「劫道無常,盈缺有數。魔主既應天而生,今有苦難,我當歡欣赴身,補天應道……」

眾人聽罷,心生敬佩,那翁糟鼻方才聽廖無計說魔主應天而生,忍不住出言調侃,現在卻不敢在一燈大師面前造次,只道:「不知大師可有安排?我等全力配合便是。」

「這些年虛度光陰,功力未進,只研得幾個法門,也是時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