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2 / 2)

上首的桌案上一陣輕響,一個樣貌儒雅的年輕男人放下茶杯,沖徐階笑了笑:「徐師傅請留步,不必避諱。」

「是這樣的。這幾天高大人剛從翰林院出來,任了本王的侍讀。以後,你們二位就是同僚,要同為國事操勞。」

「本王剛被封為太子,也要你們多加幫助。」

徐階對著朱載垕恭敬施了一禮,答道:「是。」

他看著高拱,這個人在他在翰林院時就若有若無地與他套過近乎,但他一直坐視不理,現在,是躲不掉了。

徐階知道,裕王是有意讓他留在此地,否則方才門房通稟裕王他進府門的時候,裕王就會讓高拱回避,而不是裝作不知道地放他進屋。

想到此,徐階也就走過來了,和高拱行了禮,便一同坐了。

「本王與高大人方才是在商量今天嚴首輔提出的修築外城牆之事。」裕王款款說道,「這事,最好還是想出個確切的方案。」

徐階道:「方案是閣老提出的,皇上拍板了,我看,沒有什么問題。」

「哼,看來徐大人是不准備管嚴黨這些惡行了?」

高拱素來是直脾氣,見徐階方才想要避嫌的舉動,略顯尖刻地說。

徐階眉頭一皺:「高大人何出此言?」

裕王出來打圓場:「二位不必爭執,都是為國事,為國事。」

「我就直說了吧。」高拱把一摞文書放在桌案上,「修築外城牆,下層用夯土,上層用磚石,恐怕嚴黨又會從中貪好大一筆銀子。」

徐階笑了笑:「看來高大人是真的為國擔憂,徐某也不多說了。」

不動聲色地注視著高拱:「下面用夯土,上面用磚石,恐怕會不夠牢固,也不夠安全,我看不不如一律用磚石包徹。」

朱載垕搖了搖頭:「一律用磚石修城牆,國庫恐怕會不夠。」

「那也不能就坐視嚴黨把國庫貪了去!」高拱道。

「這件事是嚴嵩攬下的,事情辦砸了,嚴黨也就在皇上面前抬不起頭來。為此,我們必須做些犧牲,還望王爺明斷。」

徐階恭敬道。

朱載垕沉吟片刻,道:「好吧。」

徐階展顏笑道:「明日我就上疏建議皇上,城牆應一律用磚石包徹。同時,我再稟報皇上禮部需要一筆銀子。」

***

北京城外城。

今年的夏日天氣本就炎熱,嚴世蕃即使是坐在轎子里,身旁有羅龍文給他扇著扇子,汗也有些下來了。

嚴世蕃的語氣終究有些煩躁:「國庫里銀子本就不多,現在又不讓我們下層用夯土,上層用磚石……這一定是徐階搞得鬼。」

趙文華道:「全部用磚石花費更多,磚石徐階又覬覦著首輔的位子,也是沒辦法的事。」

「若是我們把國庫弄垮了,皇上怪罪的不是徐階,是我們。」說著,嚴世蕃猛地站了起來,「這次我們就不撈,好好干!」

趙文華先是愕然,隨即點了點頭,心里明白這事也是個死結,除了嚴世蕃的辦法,沒有其他辦法。

趙文華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隨即走下轎子,對那些正在指揮砌牆的包工頭喝道:「都給我聽清楚了,誰要是敢在這里面貪一分一毫的銀子,我扒了他的皮!」

轟轟烈烈的修城牆開始了,但工程進行到一半,由於國庫枯竭,不得不暫時停止嘉靖下令先修南外城,由此,奠定了北京內外城組合「凸」字型的格局。

為嚴世蕃修城牆有功,嘉靖加封嚴世蕃封工部左侍郎兼尚寶司少卿,這是朝廷中最肥的差事,亦將趙文華加封工部右侍郎。清流對嚴黨所做的一系列打擊,似乎都落空了。

「晴晴。」

低沉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嘉靖跨進蕭詩晴的偏殿中,她怔了一下,才起身。

蕭詩晴對於這個稱呼尚不習慣,特意頓了兩秒,才道:「參見皇上。」

「你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嗎?」

嘉靖手里捏著一封奏疏,他把它舉到蕭詩晴面前:「這封奏疏,與嚴嵩、嚴世蕃有關。」

蕭詩晴的眼光明顯變了。

嘉靖挑眉:「想看?」

她點頭。

他抬手,讓蕭詩晴自己拿過那封奏疏,而後扶手,側身面向窗子。

嘉靖異常平靜。

蕭詩晴按耐住心情,將奏疏展開來看。

這是一封論罪奏疏。上疏者在疏中把嚴嵩的罪行歸納為十大罪與五奸,詳細列了十條。

第一,高皇帝罷丞相,嚴嵩乃儼然以丞相自居。百官請命,奔走直房如市。天下知有嵩,不知有陛下,是壞祖宗之成法;第二,陛下用一人,嵩曰:「我所薦也」;寬恕一人,嵩曰「是我相救」;罰一人,嵩曰:「他得罪於我,所以報復他」。群臣感嵩甚於感陛下,畏嵩甚於畏陛下,是竊奪君上大權:第三,陛下有善政,嵩必令世蕃對他人說:「皇上沒有考慮這個,是我建議而成。」是掩蓋君上的治功;第四。陛下令嚴嵩票擬,但嵩卻令其子世蕃、義子趙文華代擬,所以,京師有「大丞相、小丞相」之謠,是縱容奸子僭竊君權;第五,嚴嵩的子孫未曾有一人從軍作戰,但卻以軍功受官,是冒朝廷軍功;第六,奸逆仇鸞已下獄論罪,賄世蕃三千金,薦為大將,是引背逆之奸臣;第七,前俺答深入,擊其惰歸,是一極好戰機,兵部尚書丁汝夔問計,嚴嵩不讓戰,是誤國家之軍機;第八,內外大臣,被其中傷罷兔者,不可勝數,是專黜陟之權柄;第九,凡文武官員升擢,不論才能可否,但以賄賂多寡來衡量。為了賄賂嚴嵩,將帥不得不剝削士,官吏不得不盤剝百姓,致使土卒失所,百姓流離,流毒遍海內;第十,自嵩用事,風俗大變。嚴嵩好利,天下皆尚貪,嚴嵩好諛,天下皆尚諂,是蔽天下之風俗。

看到這里,蕭詩晴的臉色已經變了,她顫抖著將奏疏反過來,又見上面寫著,嚴嵩的十大罪是依靠「五奸」才得逞的。其五奸大略分別為:一,賄賂皇上侍從,凡陛下言動舉措,莫不報嵩,使陛下的左右成為嚴嵩的間諜;二,控制通政使,使陛下的喉舌成為嚴嵩的鷹犬;三,與廠、衛的官員構結婚姻,使陛下的爪牙成為自己的親戚;四,操縱言官,根據他的愛憎進行論刺,諸臣寧可負國家,不敢忤權臣,使陛下的耳目成為嚴嵩的奴隸;五,籠絡大臣,把有才望的官員網羅到自己的門下,連絡蟠結根深蒂固,各部堂司大半都是其羽翼,是使陛下之臣都成了嚴嵩的心腹。

最後,上疏之人懇請皇上訊拿嚴嵩父子,以正國法,或將其削籍為民,驅出朝廷。

蕭詩晴將奏疏翻過來,奏疏的落款處寫著三個字——楊繼盛。

她霍然抬頭望向嘉靖。

她自然知道楊繼盛,他是徐階的學生。

「如何處置他?」蕭詩晴深吸一口氣,靜靜地問。

嘉靖笑了笑:

「放心,經錦衣衛調查,楊繼盛是誣指。已令錦衣衛將楊繼盛緝拿下獄。」

蕭詩晴驟然松了口氣,又聽嘉靖道:

「不論他們怎么斗,凡借朕的兒子當劍的,朕絕不輕饒。」嘉靖手指緩緩掃過楊繼盛的奏疏,隨即手上一用力,將那封奏疏揉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