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 2)

</br>「去哪里了?」這幾個字讓常姥爺高昂的精神頭立即萎頓了起來, 猶似被抽走了靈魂, 表情木然,眼神空洞, 久久都沒有言語。

「姥爺?」柳柔柔擔憂不已, 伸手抓住常姥爺微涼而又蒼勁的手。

常姥爺的身體微微一顫,側眸看向了滿臉憂慮的柳柔柔,勉強擠出了個難看的笑,「沒事, 姥爺沒事,姥爺也在想著, 你姥姥到底到哪兒去了?如果不是你姥姥把你媽留給我, 山寨里的弟兄們都記得你姥姥的存在,我都要懷疑, 跟你姥姥的相識相知都只是我的一場夢, 一場很美很美,讓我不願意醒來的酣夢。」

說話的聲音微顫,氤氳的淚霧在眼底聚齊。

同時,落寞、蒼涼、孤寂……各種低迷到極致的表情,也好似約好了一樣,齊齊擠滿了常姥爺不再年輕的臉龐。

但他的每條皺紋里都充斥著對常姥姥的思念。

皺紋越深刻, 思念越濃厚。

柳柔柔不忍再探問下去了, 轉移著話題, 「姥爺, 您餓不餓?要不要我下碗面給您吃?」

「你, 你來下面?」聽到這話,常姥爺喪氣沉沉的表情頓時變得活躍起來,什么落寞、蒼涼、孤寂通通都靠邊站,嫌棄、懷疑、抗拒倒是瞬間占據了常姥爺的每個毛孔,邊擺著手,邊搖著腦袋的狠狠拒絕,「別別別!你姥爺我還想好好活著,等著你姥姥回來呢!」

柳柔柔:「……」

姥爺呀,你這話嘛意思嗎!

「姥爺,我的廚藝有這么差嗎?」應該還好吧,頂多就是不美味,可不至於能吃死人的。

常姥爺一本正經地點評,「不是有這么的差,而是差到極致了!」轉而又同情地拍了拍程陽的肩頭,「真是辛苦你的胃了。」

程陽斂正神色,端凝回答,「我的胃因柔柔的廚藝而存在。所以,沒有辛苦不辛苦,只有天生絕配!」

「好小子!真會說話!」常姥爺重重拍了幾下程陽。

程陽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齒都露了出來,顯得憨憨的,看不見任何的油腔滑調,只有最純正的實在。

常姥爺滿意地點頭,面向了柳柔柔,叮囑她,「這小伙子真心不錯,你要好好待人家。」

柳柔柔跟常姥爺逗趣,「姥爺,我可是你的嫡親孫女,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吃醋了呀!」常姥爺點了點柳柔柔的額頭,「都是要結婚的人了,還這么的小孩子心性。」

柳柔柔笑道:「因為大家都寵著我呀。」

常姥爺揉了揉柳柔柔的腦袋,「你是個有福的。」疲倦地打了個哈欠,又捶了捶酸脹的背,「說了不少的話,我也累了,你們也別忙乎了,趕緊去歇歇吧。」起身去了自己的房間。

柳柔柔伸手要扶著常姥爺回房。

常姥爺揮揮手不讓,「扶什么呀!我只是年齡大了,又沒有變成老廢物。」

柳柔柔只得作罷。

常姥爺的房間不大不小,大概有三十來平。

幾十年了,保持得還跟常姥姥在的時候一樣。

窗戶邊擺放著四方的小桌子。

鮮亮的桌子不知何時褪去了原先的色澤,摒除掉了塗抹在它身上的紅漆,露出了它原本的面目,顯得淳朴又厚實。

桌子旁邊放著臉盆架,架子被歲月侵蝕得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孔洞,木質臉盆的底部也長出了翠綠的青苔,無論怎么清洗它,仍舊頑強不屈地附著在上面,霸道地展示著它生命的頑強。

清晰可見的銅鏡變得模糊不堪。

不說照出人臉了,就連人影也無法映照在上面。

堅固的架子床曾經承受過常姥爺、常姥姥倆人身體的重量,不管他們在這上面怎么的折騰,扎實的架子床都不曾發出任何的聲響。

但現在,常姥爺只是輕輕坐在上面,架子床就吱呀吱呀地叫喚著不停,仿佛是在向常姥爺抗議。

它老了,不似年輕了,不中用了。

被子的棉絮被蓋得不再保暖。

倆個並排放在床頭的枕頭,一個被枕得都凹出了常姥爺的頭型,一個雖然陳舊,可樣子還是從前的樣子。

常姥爺靜靜躺在床上,看著沒有變化,可又有著很大變化的房間,悵然地長嘆氣。

隨後,又凄楚地輕笑了聲,常姥爺把常姥姥的牌位放在身前,粗糲的指腹溫柔地摩挲著牌位邊緣,聲音酸澀又低啞,「多少年了,你離開我多少年了,我又要再等多少年?雖然,在你離開之前,你讓我不要等你,我是等不到你的,可我偏要等等看,事都還沒有開始做,怎能就輕易下了斷定?縱然到我死的時候,我仍舊沒有等到你,可好歹有時光曾經陪著我,一起默默等著你回來,有時光向你證明,一個傻憨憨的山大王,他一直在等著他的壓寨夫人,一直等到時光都拋棄了他,不再陪他一直等待……」

……

程陽喝了不少的酒,柳柔柔帶著他回客房休息。

「怎么樣?有沒有哪里覺得難受?」柳柔柔在程陽的身邊坐下,摸了摸他的額頭。

程陽反抓住柳柔柔的手,輕輕一拉,就讓柳柔柔在自己的身邊躺下,「身體上不難受,就是心里有點難受。」

看到常姥爺因為常姥姥的多年不在身邊,固執地等待著,漫長地等待著,程陽就不免聯想到前世,想著前世的柔柔因為他的病逝,身邊沒有了他的陪伴,也是如常姥爺那般孤寂冷清的活著,他就心疼,整顆心揪著疼,也很害怕在這世,因為柔柔想不起前世的死因,找不出任何關鍵的線索去提前預防,而在這世重蹈覆轍,心里就慌慌的。

柳柔柔用自己的臉輕蹭了下程陽寬闊的胸膛,聽著胸腔里強健有力的心跳聲,她回想到前世沒有程陽陪伴的日子,心有余悸地說道:「我也有點難受,但好在今世我們重生了,能夠觸摸到彼此的身體,聽到彼此的聲音,可姥爺就……姥爺雖然到最後仍舊沒有明說,姥姥到底是生,還是死,又是怎么沒有了下落,但直覺告訴我,我們的重生應該跟姥姥有著很大的關系。」

程陽認同柳柔柔的這個直覺,「二姥爺、三姥爺他們跟姥爺很親近,找個時間,我們找他們探問探問。」

「嗯。」柳柔柔點點頭。

……

睡了大半天,天色漸暗,酒也醒了。

柳柔柔帶著程陽在山寨里到處轉悠,看看哪里需要修補的,如果他們倆人能解決的,順手就解決了,不能解決的,把出問題的地方給記下來,打算等明天下山的時候,到山腳下的村落里找個巧匠上來,好好把山寨給修葺修葺。

二姥爺笑呵呵地看著,「你們一來呀,我們這些老骨頭都感覺精神了不少。」

「那今後我們常來,天天鬧得你們都沒有個安靜日子。」柳柔柔笑著接話。

二姥爺開心了,一道道深刻的褶子明顯得浮現在臉上,「沒有個安靜日子才好呢,這樣才顯得我們山寨人丁興旺,沒有落敗了。想當年,山寨里可都是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大家你幫幫我,我幫幫你的互相拉拔著活下來,日子雖然有點苦,可別有一番滋味。特別是我們家老大有了壓寨夫人之後,山寨上下的人心穩定了,夫人又是個賢惠能干的女人,我們是活得越來越有盼頭。」

「聽我姥爺說,姥姥的娘家是開布庄的,家境比較富裕,她一個從小錦衣玉食的小姐,能夠很快融入山寨的清苦日子,真心很厲害。」柳柔柔不動聲色地挑起了有關常姥姥的話題。

二姥爺微揚著腦袋,嘴角洋溢著回憶往昔的淡笑,「是呀,夫人真的是位了不起的夫人,好似什么都會,領著我們山寨的弟兄們開荒種田,拿著豐收的瓜果蔬菜到集市里換錢換鹽,一點都不嬌氣。對了,她還曾帶領著我們,偷襲過鬼子的營地,把鬼子的物資、彈葯全都搶了過來。說是在戰亂年代,手里沒家伙事,小命容易交代了。也得虧夫人有先見之明,在鬼子全面侵略我們國土的時候,因為我們手里有彈葯,才有這個資本跟鬼子正面對抗。」

「姥姥真的算是女中豪傑了。」本是個富戶人家的小姐,可卻能主動跟日本軍對上,柳柔柔對常姥姥欽佩不已。

「那是!」二姥爺與有榮焉地抬抬下巴,「夫人可是我們的壓寨夫人,一般般的女人是沒有資格跟她相媲美的。」

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誇贊常姥姥的話。

等說得唾沫都快干了,二姥爺突然收斂起臉上的笑意,變得凝重又哀傷。

惋惜地長嘆了口氣。

他道:「只是可惜了,可惜這么好的夫人,她卻……」

「卻什么?她怎么了?」柳柔柔急切地追問,胸腔里的心臟,也因為二姥爺突然轉折的話,而被提得高高的。

二姥爺悶悶地抽了幾口旱煙,眼底泛起猩紅,「小鬼子狡詐,在我們搶了彈葯,准備撤回山寨,途徑一座木橋的時候,木橋被小鬼子提前安裝了炸丨葯,不少弟兄們被炸得血肉模糊,四周又有小鬼子的埋伏,拿著槍對我們掃射。夫人當機立斷,讓我們跳河逃生。這河水很湍急,一跳進河里,大家都被沖散了,幸存的弟兄沒幾個,連夫人也……我們沿岸找了很久,也沒找到夫人。」

所以,這就是沒有給姥姥立碑的原因嗎?

柳柔柔的胸口悶悶的,很難受。

眼淚不由自主地就從眼眶里流淌出來。

二姥爺擦了擦眼角的濕意,「常言道,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既然我們找了這么多年,也沒找到夫人的屍首,夫人當年肯定是被人救起來了,只是在回家的路上,被其他事情給耽擱了,所以才不能及時回家,跟我們團聚。這不僅僅是老大這么想的,我們山寨上下也都是這么想的。老大常說,夫人的方向感不好,沒人帶著,她就容易迷路。這不,一走失,幾十年了都沒找到正確的方向。」

說著,二姥爺很是懊悔的樣子,輕敲了下自己的腦袋,「早知道這樣,當初就應該在夫人的胸前掛個給她指路的牌子。有了牌子了,她就能找到家,盡早跟老大相聚了。」猛地站立起來,二姥爺急切地在山寨里尋找結實的木板,「我現在就得要做起來才行!夫人是個坐不住的人,等她好不容易尋到路回家了,肯定還得要帶領著兄弟們出去的,我不能再讓夫人迷路了,讓老大苦苦等下去了。」

忙忙叨叨的,完全沒有空跟柳柔柔說話了。

招呼著留在山寨里的其他兄弟們,一起忙著做指路牌了。

柳柔柔還沉浸在常姥姥悲壯逝去,連屍首都沒找到的哀痛情緒里,趴在程陽的肩頭,小聲抽泣著。

程陽單手扶著柳柔柔的腰身,抬眸看著忙碌的幾位姥爺們,他的眉宇輕蹙著,臉上浮現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來。

探問有關姥姥下落的事情,似乎有些太過順利了。

不用柔柔過多引導,二姥爺就主動提了起來。

當然了,姥姥是柔柔的親姥姥,作為嫡親外孫女,詢問起姥姥當年的事,沒有什么好避諱的。

但……但程陽的心頭卻好似蒙上了一層迷霧,總感覺姥姥的事,並非二姥爺所說的那樣。

程陽似有所感地看向了常姥爺。

湊巧,常姥爺正好側頭看了過來。

視線在空中交匯。

常姥爺的唇瓣微動了下,招呼程陽過去,「這幾個老家伙干活太不麻利了,鋸個木頭也不利索,你過來搭把手。」

程陽爽快應下,「誒,這就來。」然後低頭看向輕輕啜泣的柳柔柔,一邊用左手摩挲著她的後背,安撫她的情緒,一邊用右手把她臉上的淚擦干,聲線低柔地勸說著她,「快別哭了,讓姥爺看到,他心里更難受。」

柳柔柔抽噎了幾下,盡量把眼淚收住,「你過去吧,我去廚房,幫我媽打下手。」

等程陽過去常姥爺那邊,木頭已經鋸得差不多了。

二姥爺和三姥爺正合力把木頭劈開。

常姥爺側頭看了眼程陽,又很快收回視線,落在地上凌亂的木頭上,說起了意味深長的話,「現在做所謂的指路牌已經太晚了,可這都是他們的心意,晚不晚的,追究太深,沒意思不說,還容易傷了彼此的感情。」

微微停頓了下,重新看向程陽,常姥爺問,「你覺得我這話,有沒有道理?」

程陽臉上閃過恍然的神色。

果然,姥姥的事情是有隱情的。

看樣子,姥爺並不打算告知他們實情。

不過,也能理解,如果姥姥的下落不明,跟他和柔柔的重生差不多,那就莫怪姥爺會隱瞞下來。

因為這種神乎其乎的事,就算實話實說了,也沒人會相信。

說了,說不准還會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還不如編造個能讓人信服的話,就此遮掩過去。

程陽靜默了會兒,道:「姥爺,我覺得我們爺倆,應該坐下來好好聊聊。」

「聊?」常姥爺挑眉,「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