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懼成夢(1 / 2)

</br>050

洛冰河埋首沈清秋脖頸嗚嗚咽咽地哭著道歉。待到懷中人虛軟下去後,魔尊才驚醒過來,急急忙忙地喂葯、以靈力替沈清秋療傷,並慌慌張張地命人架著輦車去請老醫正。

老醫正見沈清秋再次被斬下左臂,也不罵洛冰河,只漠然地道:「沈清秋在你小時打罵於你,後來又推你進無間深淵。你若覺得現在還不解氣,要不就把人活剮了吧。這樣接了四肢又拆的,反正也只圖他活受罪,你自個兒替他接不都一樣?何必折騰老夫?」

洛冰河囁嚅著不敢辯解。

「『雪中梅』解葯乃是療傷聖品,那葯配制不易,幸而還剩些許,便用那個罷。」老醫正發作一番後,畢竟醫者仁心,還是令小學徒趕緊到太醫院取葯。

洛冰河一聽聞「雪中梅」解葯,回想當時解毒情狀,心下猛跳,不祥之感蒙上心頭。

「老爺子,不能用別的葯么?用了那葯1,師尊若是魘夢,我是救助不能的。」沈清秋剛剛受了驚嚇,最是容易魘夢。洛冰河擔心沈清秋一旦魘夢,因著「雪中梅」解葯葯性,自己將無法從魘中救出沈清秋,心下極為不安。

老醫正怒道:「你既然擔心他被驚嚇容易魘夢,為何還這樣傷他?不用那葯的話,也不必醫治了,准備薄棺、布置靈堂罷!」

洛冰河無法,只得應了。只滿心祈願沈清秋千萬莫要魘夢。

沈清秋昏昏沉沉的,只覺得身體沉重,宛若負荷千鈞,四方八面吵吵嚷嚷的,鬧得他蹙緊眉頭。

一會兒聽聞老醫正責罵洛冰河,一會兒又聽得內侍奔走之聲,稍過片刻,又聞洛冰河責備內侍之語。

迷迷糊糊間,沈清秋但覺喉頭苦澀,似是被人喂了好幾碗黃連水。

「小九,柳師弟真的是你殺的?2」突然間,沈清秋聽到【岳清源】的聲音。

沈清秋用盡力氣「睜開」雙眼,想要再看一眼被自己害死的七哥。

待到沈清秋掙扎著「睜開」雙眼,瞅了一眼岳清源的神情後,倒寧可自己閉目長眠,永遠不須看到那樣的眼神。

沈清秋頓了頓,猛地把手從【岳清源】掌中抽出來,從地上坐起。

【岳清源】道:「我沒想到,你真的會殺他。」

沈清秋凄入肝脾。哪怕是他兩次舍命相救的七哥,都不相信自己是真的想救柳清歌。這個世上,還有誰會相信自己?

沈清秋閉了閉酸澀的眼睛,用盡力氣忍住悲苦,再睜眼時,便是冷冷地道:「殺都殺了,你現在來指責我,不覺得太遲了嗎?」

【岳清源】緩緩地道:「我沒資格指責你。」

沈清秋側首,不願【岳清源】看到自己泛紅的眼眶,卻又聽聞一聲嗤笑。

景象變換,沈清秋雙臂業已被人撕扯下來,徒留一截鮮血淋漓的殘肢掛在肩頭,森然的白骨在絲絲縷縷的肉條中支棱而出。他雙腿布滿烙傷、鞭痕,皮肉翻卷、鮮血淋漓而扭曲地擺在地上。很明顯,腿骨早被人踩折了。

若是沈清秋有一絲一毫神智清明,便該發現自己又被魘夢了。然而,【岳清源】一個不信任的眼神,一絲看渣滓垃圾的目光,便足以摧毀擊碎沈清秋的清明,讓他深陷魘夢而不自知。

【洛冰河】嗤笑一聲步進地牢,笑容滿面地把錄下另一個世界里岳清源對沈垣噓寒問暖的留影璧按在沈清秋額上,道:「以岳清源的修為,能看不出你被奪舍嗎3?沈垣依舊過得好好的。你莫要太看得起自己,你走了岳清源反而過得更好。在岳清源眼中,你比不上沈垣一根手指頭。」

沈清秋眼前閃過留影璧里岳清源對沈垣千依百順的影像,耳聽洛冰河惡毒之語,只覺心神晃動,心中驚疑不定。

「柳清歌身死時,岳清源哪怕維護自己,卻依舊不相信自己本意是救人。在岳清源心底,沈九便是一個寡廉鮮恥、惡毒刻薄的小人。另一個世界的岳清源遇到更好的沈垣,便把寡廉鮮恥的小人沈九舍棄了嗎?沒有人會為那個世界的沈九討回公道了嗎?自己跟那個沈九也一樣,已經被舍棄了嗎?」

「沈九你這個贗品,裝得再像沈垣也只是東施效顰。」【洛冰河】心慕沈垣卻求而不得,便一邊強迫沈清秋學作沈垣情態動作,又一邊輕視侮辱沈清秋。他收回留影璧,把驚疑不定的沈清秋壓在身下,蔑聲道。

「到底誰才是贗品?奪舍肉身、鳩占鵲巢的人是誰。」雙臂俱斷的沈清秋心中再是恐慌,嘴上依舊不饒人地諷刺道。

【洛冰河】似乎被激怒了,滿懷惡意、慢慢地道:「就算他是奪舍的又如何?可是有人替你鳴不平了么?沒有,一個也沒有。因為你太讓人惡心了,沈垣與你,便如雲泥,他們就算是看出沈垣奪舍,那又如何,不都高高興興地喊師兄嗎?你除了讓人惡心以外,毫無價值。你消失了,蒼穹山派誰不額手稱慶?」

「畜生,閉嘴。七哥會為那個我討公道的。」沈清秋氣得渾身發抖,哪怕他心底對洛冰河之言已信了八分,依舊嘴硬地辯駁道。

不知是心怒於沈九詆毀沈垣,抑或是生氣從他口中聽到別的男人名字,【洛冰河】危險地眯起雙眼,突然發狠,把沈清秋的雙腿扯斷,好讓他知道惹怒自己是什么下場。

鮮血潑了一室。

景象又變,【洛冰河】拋下斷劍玄肅,道:「師尊,你這一生作惡多端,跟你有怨有隙也害,跟你無冤無仇的也害,半死不活了還能搭上一位掌門,你不死得慢點,將所有人的苦楚都同受一次,怎么對得起他們呢?」4

沈清秋悲慟欲絕、凄入肝脾,哪怕景象頻繁變換,沈清秋依舊反應不過來這是魘夢之中。

「不是不來的嗎5?為什么要來?該來的時候不來,不該來的時候卻來了。」

「如果岳清源遇到的不是沈九,而是沈垣,那么便不會有此災厄禍事。岳清源依舊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蒼穹掌門。」

「沈九你這樣的災星禍害,為何還要苟活於世?」

「沈九你該死!」

洛冰河驚覺沈清秋體溫下降,已經到了全身冰冷的地步。魔尊驚懼交加,知道正是怕什么便來什么,沈清秋果然又魘住了。

洛冰河不敢稍待,立馬入夢。

魔尊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

【洛冰河】坐在圈椅上,看著被吊在空中的沈清秋,道:「你嫉妒柳清歌,趁人之危殺了他。沈垣胸懷坦盪救人於危。沈垣與你,天壤之別、雲泥之差。你被奪舍,誰不額手稱慶?」

洛冰河驚懼地抬頭,只見沈清秋四肢俱斷,被鎖鏈穿過琵琶骨吊在空中。

沈清秋聽聞沈垣救了柳清歌,既慶幸柳清歌獲救,又心中苦痛自己害了柳清歌,越發抑郁消沉。

洛冰河藍眸閃爍,幾乎要被現在的情狀嚇死過去。因著「雪中梅」解葯之故,洛冰河無法碰觸沈清秋。魔尊強自鎮定,乃施展魘夢之術,試圖控制沈清秋的噩夢。

然而不管洛冰河如何驅動術法,依舊無法掌控魘夢。

魔尊驚慌惶恐,乃知此夢是沈清秋心底最深的恐懼所化。

施展魘夢之術,須得有所依憑。上上之選乃是發生過的能引起恐懼的事情。洛冰河過去便常常把四派聯審之事接駁到沈清秋的美夢之中,摧毀他一切的快樂。

若是沒發生過的事情,只要合乎情理的後續發展,也能編織魘夢,此乃中上之選。

而如沈清秋這樣恐懼所化的魘夢,卻是無法更改。因為這一切都是沈清秋堅信的大恐怖。

洛冰河驚慌失措、神魂震盪,明知無法碰觸沈清秋,卻依舊站到空中,伸出雙臂,欲抱緊滿身傷痕的殘軀。也不知是想以己身溫暖冰冷的殘軀,還是希望殘軀溫暖自己悔恨交加的心。

被吊在空中的沈清秋聽得【洛冰河】惡毒之語,痛苦萬分,卻沒有雙臂掩住耳朵。他心中苦痛,便不管不顧地用盡力氣掙扎,鮮血沿著穿過琵琶骨的鎖鏈滴滴答答地灑落一地。

突然間,沈清秋只覺身上一輕,靈魂便飄盪出來,離開肉身。

「小九。」沈清秋聽到【岳清源】在喚他。

「我死了嗎?七哥沒有生我的氣,願意在黃泉路上等我一等嗎?」沈清秋心下略覺歡欣,追隨著聲音的方向而去。

洛冰河見沈清秋「靈魂」飄走,只得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