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2 / 2)

嫁魔 楊溯 2602 字 2020-12-28

下有狼王,此處不許出恭。

你大爺的,不早放出來,這不要人命嗎!戚隱氣得吐血。

「穿好褲子,」扶嵐邁前一步,「他欺負你,我去揍他。」

「等等!」戚隱剛提好褲子,扶嵐縱身一躍,戚隱下意識地去拉他的手臂,被他一帶,腳下絆了一跤,直直跌下崖去。扶嵐明顯愣了一下,一頭扎進風中,跟著戚隱下落。風聲在戚隱耳邊呼嘯,戚隱嚇得心都要跳出嗓子,腰間被誰一摟,整個人被托起來,手忙腳亂地撥開糊在臉上的頭發,才看見扶嵐白皙的下頜。

扶嵐打橫抱著他徐徐降落,戚隱腳落到實地上才松了一口氣,倚著崖壁還沒緩過勁兒來,就看見那邊大石頭上趴著一頭巨大的白狼。那頭狼足有三層樓那么高,金色的雙眸像燃燒的燈籠,雪白的皮毛在月光中猶如洶涌的雲浪。扶嵐和戚隱站在它的跟前,簡直就像兩個泥人兒。他們相隔明明有幾丈遠,可戚隱能感受到它灼熱的鼻息,仿佛煉獄火焰。

「哥,你還揍嗎?」戚隱的聲音在發飄。

扶嵐沒說話,目光迎上狼王陰森的雙眸。森冷的妖魔氣息從扶嵐身上潮水一般涌出,如果戚隱修煉出神識,就能「看」到來自扶嵐和狼王的兩股妖氣悍然對沖,相撞之處翻騰出滔天巨浪。他們兩個像海潮中央的兩塊礁石,巋然不動,而他們的身前,潮吞萬象。

戚隱只覺得四周忽然飛沙走石起來,風大得連眼睛都睜不開。扶嵐騰出一只手拉住他,他像潮水中的一片枯葉,攀附著礁石才能不被浪頭卷走。

風慢慢止了,戚隱看見狼王蹲了下來,他不知道,這家伙剛剛悶下一口甜腥的血。

狼王低沉地開了口:「名字。」

「扶嵐。」

「老子聽過你,」狼王從巨石上站起來,俯視著扶嵐和戚隱,「你是南疆的大妖,聽說你領著三萬妖兵進入九垓鏖戰群魔,二十八個首領戰死,妖兵全軍覆沒,獨你一人一路殺上淵山,宰了微生原那個老兒,還把他的骨頭煉成刀。」

「嗯,是我。」扶嵐道。

狼王忽然低低笑起來,「可你的氣息一點兒也不像妖,更不像魔,老子活了八百年,頭一回聞到如此奇特的氣味兒,真是令吾生厭。」

戚隱在扶嵐身後小聲道:「呆哥,你多久沒洗澡了?」

扶嵐:「……」

「不過,」狼王哈哈大笑,「後生可畏,老子甘拜下風,你們倆走吧。」

戚隱松了一口氣,想不到南疆那頭豬妖的名頭這么好用,還沒開始對招,光亮出一個名頭,這只慫狼就萎了。忙拉著扶嵐想要爬崖上去,那只慫狼忽地聳了聳鼻尖,像是聞著什么味兒,又道:「後面那個小的,過來讓老子看看。」

戚隱登時僵住了,他每天都洗澡,這狼莫不是看上他當口糧了?

扶嵐把他拽到身後,道:「他是我的,不給看。」

「嘁,」狼王不屑地啐了一口,「你真當老子稀罕不成?老子不過聞著這小崽子的味兒有些熟悉,像……像……」狼王想了想,道,「像無方山那個姓戚的牛鼻子。小崽子,你是不是那道士的親戚?」

這慫狼長得凶猛,卻似乎並非不好相處。戚隱躊躇了一下,對它作了一揖,道:「晚輩戚隱,狼王說的姓戚的道士大約是晚輩的父親。不過他早已拋妻棄子,對晚輩不聞不問了,所以也算不上是晚輩的父親。」

狼王長長哦了一聲,「那小王八蛋確實長了副薄情寡義的面相。老子當初賞識他,想跟他交朋友,誰知老子不過吃了幾個凡人,這小子就跟老子翻臉,二話不說跟你們鳳還山那個掌門一塊兒把老子關在這里。一關就是二十年,也不來看老子一眼,老子原本一身又亮又滑的狼毛都擰巴了。」狼王哼了一聲,道,「那廝過得如何,他劍術卓群,又有資歷,現在該是無方長老了吧。」

戚隱沉默了一會兒,道:「他死了,聽說是前不久去穎河除水鬼的時候不慎遇害的。」

狼王頓時不說話了,熔金一般的眸子黯淡了幾分。凄冷的月光照在它的臉上,每一根雪白的狼毛都流淌著玉色的光澤。不知怎的,戚隱竟從它的臉上看出幾分悲哀來。

「你們兩個小崽子,陪老子散散步。」狼王忽然從石頭上走下來,往林子里走去。

夜風靜謐地流淌,林間閃爍著點點燦爛的螢火,前方有一處小溪,淙淙水聲遙遙傳來。很遠的地方飄來似有若無的歌聲,好像跨越了山山水水,被天風送到耳邊。狼王說那是鮫女,她們住在下游,成天吊嗓子,它聽了二十年,終於發現她們只會唱一首歌。

「長得挺漂亮,穿得也少,你倆要是不介意她們下面是魚尾巴,可以考慮考慮。」狼王說。

戚隱干笑道:「謝狼王好意,我們還是專心修道的好。」

幾個不知名的小妖從落葉堆里爬出來,看見狼王嚇得一哆嗦,又爬回去裝死。小溪上螢火慢慢匯聚,凝成一個妙齡少女的輪廓,在溪水上飄盪。戚隱問那是什么,扶嵐道:「螢妖,食人。」

歌聲還在繼續,縹緲得像一陣煙。他們走了一截子路,在溪水邊上停下。狼王伏在溪岸上,望著水里的月亮,道:「小崽子,莫怪你老子狠心。男人嘛,難免犯這樣的錯兒。老子也有不少私生子,不知道在哪天邊兒蹦躂呢。老子吃過的凡人不說上萬也有成千了,單敬你爹是條漢子。好好學,別丟你爹的臉,你爹臉薄,看見女人洗澡都會臉紅。」

戚隱沒再說什么,好像把狼王的話聽進去了又好像沒有。他不笑的時候臉上就淡淡的,好像和誰都隔得遠遠的。

兩人一狼一同看水里的鏡花水月,漣漪微漾,螢火森森,靜謐得像一場夢。

月上中天的時候扶嵐拎著戚隱回了思過崖,鮫人的歌兒已經聽不見了,四周一片靜寂,月光淡淡,世界像籠在一層薄薄的水里。戚隱不想回去睡覺,坐在崖邊吹風。扶嵐陪著他,兩個人坐在夜空下,是渺小又瘦削的黑影子。

「你在難過。」扶嵐說。

戚隱扯了扯嘴角,干巴巴地開玩笑:「這都被你發現了,你好厲害哦呆哥。」

扶嵐拍拍自己的肩,「難過的話,肩膀借你靠。」

戚隱心頭一暖,笑了笑,說:「謝啦。其實也沒有很難過,就是有點悶。不就是沒爹么,你也沒,咱師兄師姐也沒,我早就習慣了。我就是受不了總是有人在我耳邊念叨他,搞得好像我有爹似的。他是大英雄嘛,我知道,斬妖除魔,披肝瀝膽。我也知道他心向大道,不回來找我娘情有可原。」

扶嵐靜靜看著他。

「可那又怎么樣,他是別人的英雄,又不是我的,畢竟……」戚隱垂下頭,碎發遮住了眼睛,蔫巴地像路邊的一根狗尾巴草,「畢竟,我連他叫什么名兒都不知道啊……」

「戚慎微。」扶嵐忽然說。

戚隱愣了下,抬頭看他。

「阿芙告訴我的,不是道號,是本名。」扶嵐道,「你很想要一個父親么?」

戚隱撓了撓頭,道:「說不想是假的啦。小時候我表哥拉著我跟同窗打架,被打得頭破血流,我趴在地上暗暗地想,要是我爹從天而降把這幫人打得落花流水就好了,結果每回都是我小姨夫來救場。但他只牽著我表哥走,我只能一邊揉膝蓋一邊跟在後面。」

「今天我幫你贏了。」扶嵐說。

「……」那是你搬出跟你同名兒的豬妖名號把那個狼王嚇慫了。戚隱有些無語,他沒想到扶嵐竟然這么厚臉皮。

兩個人靜了會兒,戚隱又問:「呆哥,剛剛狼王說你的氣息不像妖也不像魔,是什么意思?」

扶嵐望向遠山,道:「貓說我跟著它,我是一只貓妖。後來阿芙說我是她的小孩,我是人。」他垂下眼,輕聲道,「小隱,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