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1 / 2)

嫁魔 楊溯 3131 字 2020-12-28

</br>一路綳著神經,這一松懈下來,簡直什么也不想干了,只想躺在地上,睡他個昏天暗地。但戚隱不敢真睡,強拖著病腿,四處走了走。繞到白鹿神側面,忽見那邊有個黑影兒靠在雕像邊上。看影兒是人的模樣,戚隱心里一喜,難道是雲知他們,先他一步到了?走過去打眼一瞧,登時愣了。這是一具蒼白的屍骸,看樣子已經去世很久了,腦袋耷拉著,兩個深邃的眼窩空空盪盪。

怎么會有人死在這兒?這事情極為不祥,戚隱的心慢慢懸起來,這意味著這個地方,白鹿神腳下,也並非全然安全。他盤腿坐下來,查看這屍骨。這人穿著苧麻布的黑衣,衣裳保存得還很好,竟然沒有落灰。這地方竟連灰塵也沒有,戚隱翻了翻他的乾坤囊,都是些隨身用品,白手帕,還有幾根用紅綢子綁著的斷發,放在光下瞧,竟還是白色的。就是沒錢,看來沒什么身家,很窮困的樣子。

看衣著和發髻像是個男的,枯瘦的指尖上有燒灼的痕跡,戚隱翻了翻他的衣裳,看有沒有內袋。摸了幾下,忽然覺得這衣裳的針腳非常熟悉。他低下頭,扯出自己的褻衣,對比那針腳,一下呆了。

這是扶嵐的針線活兒。

他再細細審視這苧麻黑衣,是了,這是扶嵐打南疆來穿的那身,一模一樣。

戚隱:「……」

戚隱抖著手,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扶嵐打滅度峰上跳下來,死在這兒了么?剛這么一想,又立馬否決了自己,這屍骨一瞧就是死了很久的,骨頭這么脆,起碼得有好幾十年,怎么可能是扶嵐?再說了,貓爺呢?他四下尋黑貓,一根毛都沒有瞧見。他一寸寸摸這人的衣裳,一根毛也沒有。貓爺總是掉毛,衣裳床褥上到處都是,戚隱一度懷疑扶嵐愛穿黑衣,是因為這樣就看不出貓爺掉在身上的毛。

這不是扶嵐,戚隱明白了,這是那副古畫上的,和扶嵐長得一模一樣的那個人。

那個家伙,他來了無方,最終死在了這里。

第55章 降臨(二)

戚隱深呼吸了好幾下才冷靜下來,這事情實在詭異得很,縫補一事,從針跡到針距,落針習慣稍有不一,針腳細密便各有不同。就像手掌紋路似的,很少有人能做到一模一樣,更何況是隔了幾百年的兩個人。這是扶嵐他爺爺么?扶嵐他家的人也太奇怪了,長得一樣不說,連習慣都一樣。戚隱想象了一下扶嵐的祖宗十八代排在一起,大伙兒長得一模一樣,都一副呆不拉幾的樣子,頓時打了個寒戰。

他俯下身,細細去摸玄武石台,地上有不少坑坑窪窪的痕跡,石台邊緣還有幾塊破損。這里明顯經歷過一場打斗,這個疑似是扶嵐他爺爺的家伙大概和某個人在這里打架,結果被人家弄死了。

這個家伙有沒有可能就是扶嵐?他心里忽然冒出這個念頭。但這怎么可能呢,若這家伙是扶嵐,那他遇見的扶嵐是誰,是鬼么?戚隱凝視那白骨,那白骨眼窩深深,似乎也在凝望著他。不知道怎的,分明是一具蒼白的骨骸,戚隱竟然從它那沒有血肉的臉上看出恬淡的味道,就像扶嵐。

盯了半天,戚隱忽然想到什么,爬到白鹿神像前面,從乾坤囊里拿出骰子。鳳還山這幫人夜夜不務正業,點一盞羊角燈,聚在燈下賭錢。上回他們強拉戚隱陪玩兒,戚隱差點兒沒把紅褲衩賠出去。之前打掃屋子,剛好在桌子底下撿到這三個骰子,忘記還回去了,現在正好有用。

戚隱將骰子蓋在筒里,念念有詞道:「白鹿大神,您是神仙大老爺,必定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這兒躺的這位前輩,恐怕與我兄長扶嵐有些關系。我兄長自幼孤苦,飄零一身,平生所願就是尋得父母親族。若大神替我解答此人身份,小人定當不勝感激。接下來,小人會問您幾個問題,若答案為是,還請大神稍動法力,讓我的骰子擲出三個六。若答案為否,則擲出三個一。」戚隱再次叩首,道,「多謝大神。」

其實他也不知道這樣行不行得通,沒准兒人家大神只是打個盹兒醒來,順手撈了他這條小命。對於他這些雞毛蒜皮雜七雜八的問題,人家不屑一顧,懶得理他。不過試一試總是好的,戚隱深吸了一口氣,問道:「敢問大神,這位前輩可是扶嵐親族?」

戚隱用力搖了搖骰子,蓋在地上,骰子在里頭滴溜溜亂撞,等聲音停了,戚隱揭開杉木筒子,里頭三個骰子整齊劃一,三個赤艷艷的紅點兒朝上。

三個一。否。

神真的在回答他,戚隱有些不敢相信。抬起頭望了望白鹿神像,神像目視遠方,那目光仿佛穿越千萬年的歲月,悠遠綿長。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畢竟他平日手氣就很背。戚隱猶疑著,重新拿起杉木筒子,又問道:「大神,請問……請問這位前輩,是否就是扶嵐?」

搖響骰子,停住,揭開。

三個六。神回答:是。

「不對不對,」萬一同名同姓呢?戚隱換了個問法,「大神,這具白骨可是我的兄長?」

三個六,神回答:是。

這怎么可能?戚隱抓著頭,百思不得其解。一個人怎么可能既活著又死了?

戚隱跪在地上,呆了很久。驀然間,一個大膽的想法升入腦中。若是能當面問神,這些問題不都迎刃而解么?戚隱的手輕輕顫抖起來,心在腔子里撲撲跳動,他一咬牙,猛地叩下頭去,一字一句地問道:「戚隱斗膽,可否請白鹿大神,顯靈一見!」

重新擲骰!

這一次骰子轉了許久,仿佛是神的遲疑。戚隱瞪大眼睛等著,骰子小旋風一般滴溜溜地轉動。已有兩個停了,定格在「六」的點數。最後一個,猶猶豫豫似乎要定在「五」,最後關頭,那骰子驀然翻了個面兒,成了「六」。

神曰:可。

下一刻,萬古的寂靜忽然被打破,一個心跳聲毫無預兆地響起。一聲大過一聲,像殿宇高堂里的庄嚴的編鍾,穿越遙遙洪荒悠遠而來。整個無垠的空間回盪著那孤獨的心跳聲,恍若一首從上古便流傳下來的的哀曲,有一種莫名的悲涼。

他嚇了一跳,懸著心抬起頭,恍然間發現,這心跳就來自他的前方,神像的內部。

神像……活過來了么?

穹頂萬星倏明倏滅,圍繞天極轉動,這個靜謐的無涯殿宇仿佛醒了過來。水白色的霧氣從巨大的白鹿神像里涌出來,水流一般向上匯聚,一個纖瘦的白色影子在白鹿頭頂漸漸明晰。戚隱仰起頭,看見一只半透明的白皙腳尖點在白鹿像的天靈蓋上。

那是一個少年人,十二歲的模樣,一襲寬松的素白深衣,兩袖兜著涼涼的風,像飛蛾蒼白的翅子,撲剌剌地動。細碎的星光撒在那個少年人的肩頭,他有著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龐,微尖的下巴,一頭白發在黑暗中燦爛如銀。少年低下頭,漠然望著戚隱,銀色的眸子剔透又美麗,璀璨的星辰碾碎在他眼眸中。

直到很多年後,戚隱都無法忘記這一幕。

他身中咒詛,命近絕路,在這冰冷陰森的神墓里,他遇見了一個少年神明。

「喂。」

少年開口了,聲音清亮,是極年輕的嗓音。他伸出手,戚隱眉間凝出一顆圓圓的血滴,緩緩上升,落在他的掌心。他凝眸審視那血滴,問:「凡人,你為何會有吾之血脈?」

「什么?」戚隱沒反應過來。

「嘖,」少年露出頗為嫌棄的眼神,「嚇傻了么?不是你要我出來的么?」

戚隱回過神兒來,慌忙見禮,道:「見過白鹿大神。」

「免了,」白鹿揮揮手,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戚隱摸不著頭腦,道:「什么血脈?我只是個普通的凡人,如何會有您的血脈?」

「是啊,」白鹿摸著下巴,從上面飄下來打量他,「我也覺得奇怪,難不成在我活著的時候有人趁我睡覺奪了我的元陽?不對啊,神沒法兒繁育,不可能有後代。而且……」白鹿瞧了他半天,最終嫌棄地道,「我的後代怎么會長這么黑?」

戚隱:「……」

這個神和想象中有點兒不大一樣。

「說吧,請小爺出來干什么?」白鹿轉過身,勾起小手指掏了掏耳朵,「要腰纏萬貫還是美女如雲?或者長生不老?今兒小爺心情好,挑一個吧。」

這些竟都能實現么?不愧是大神。戚隱肅然起敬,腰纏萬貫好說,美女他早沒了心思,至於長生,他暫且不想活成個千年老怪物。不過當前要緊一宗兒是問那白骨何許人也,戚隱打了個躬,忙問道:「小人是想問問這具白骨前輩的身份。您方才說他是我兄長扶嵐,可是我兄長此刻尚且健在人間,如何會是這具白骨?」

「哦,你說他啊。」白鹿長長唔了聲,道,「方才閑著無聊,逗你玩兒呢,我也不知道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