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2 / 2)

嫁魔 楊溯 3202 字 2020-12-28

戚隱雖然心里好奇,但也不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主,便沒多問。扭頭望見那具斜坐的白骨,又想起他哥來。不知道他哥現在在做什么,有沒有想他。戚隱惆悵地嘆了一聲,忽然想到什么,一個激靈坐起來,問道:「對了,白鹿大神,我兄長扶嵐是巴山神殿出來的孩子,您手下有沒有哪個大巫有後代?沒准我哥就是他的後代呢。」

「巴山神殿出來的孩子?」白鹿疑惑地回過身來,「巫祝終身侍奉神明,不婚配不生子不封蔭不得財,若無罪過,死後跳出輪回,成為神的神侍,永伴神明左右,怎么會有孩子?」他一揮袖,白霧騰騰而起,那些白色的魂靈又出現在了青銅柱上,「喏,這就是小爺的神侍。」

戚隱愣怔怔地瞧著他們,魂靈們沉默靜立,白鹿面具下,露出一角蒼白的下巴。他們挺拔靜默的身姿,透出一種古老的庄嚴。戚隱結結巴巴地問:「他們就這樣,永生永世住在白霧里?」

白鹿點點頭,朝戚隱抬了抬下巴頦兒,「你說你哥哥叫什么來著?」

「扶嵐。」戚隱道。

「扶疏的扶,晴嵐的嵐?」

戚隱點頭。

「這名兒挺奇怪的。」

「怎么奇怪?」戚隱道,「多有意境,不像我的名字,我小姨說我的名字是我娘在女媧像前擲千字筒,瞎擲出來的。」

白鹿道:「你在墓里是不是看見許多纏枝花兒?那個叫做扶嵐花,是我神殿的圖騰。這花兒十分奇特,莖須相連,根系相通,所有扶嵐花都由一塊大根生發而出。更有趣的是,這花兒遇風則逝,風一吹,就統統化成灰,飄得無影無蹤。因為這種特殊的習性,它在下界活不了,只在小爺的月輪天上有。」

他說著,抬起手,掌心里霧氣凝結,化出一朵花兒的幻像來。他手一揮,那花兒晃晃悠悠地朝戚隱飄過來,戚隱伸出手掌,小心翼翼將它接住。那是一朵小小的白花兒,乍一看像個毛茸茸的小球,花瓣兒像一圈棉絮似的,依附在根莖上。戚隱一吹,花瓣兒飛向空中,像吹落了一圈細細密密的星光,一晃眼,便不見了。

戚隱望著那隨風飄逝的花瓣,不知不覺發起呆來。用這樣的神花兒做名字,人也像一朵清清靜靜的小白花兒,他哥難道是個花仙子么?他撐著下巴,思緒漫無目的地飄。那個家伙怎么就不是個女娃兒呢?呆呆的傻傻的,要是個姑娘家多好,多招人憐愛。

他想起扶嵐晚上在燈下做針線的模樣,低著頭,脖頸後面的領子矮下去,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後頸。要是扶嵐是個姑娘,那他就可以……戚隱心里悵然,支起身來,無意間牽動病腳,一陣鑽心的疼。脫了鞋襪瞧,那毒瘡已經蔓延到了腳背,青青紫紫,起了一層痧似的。

白鹿踅身瞧見,嫌棄地「嘖」了一聲,道:「好惡心。」

「……」戚隱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白鹿落葉一樣慢悠悠飄下來,掌心凝起暝朦的白光。他手掌拂過戚隱的右腳,那咒痧漆殼子一般層層剝落,一下便沒了。戚隱驚喜地掰著腳丫子翻來覆去地瞧,那咒詛真的消失了。神果然是神,雖然瞧著不著四六,但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抬頭想要道謝,卻見白鹿的魂體淡了好幾分,像是煙一樣,快要散了似的。

戚隱怔怔地道:「白鹿,你……你的神魂……」

「哦,」白鹿低頭看了看自己,懨懨地打了個哈欠,「畢竟剛活過來嘛,太虛弱了,耗費丁點兒靈力就成這模樣了。無妨,就算神魂散了,過幾天又會重聚的。」

戚隱略略安了心。

白鹿又道:「看在你身上有小爺血脈的份上,提醒你一句,侍奉我的那幫巫祝向來……」他白得幾乎透明的臉上,露出無奈又厭煩的神色,「反正一言難盡。神墓是他們建的,貿然闖入者在他們眼里是犯了瀆神大罪。所以墓穴一旦有人闖入便會自動封鎖,讓入侵者充作我的活殉。不過我已經將入口打開了,你要出要留,自己看著辦吧。」他對掖著手往神像飄,身影越來越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扭過頭道,「對了,不要碰……」

話兒還沒說完,便不見了。

碰什么?戚隱不解。喊了好幾聲白鹿,沒人答應,只好作罷。

從進來到現在,起碼得有一炷香的時間了,雲知他們仍是沒有出現,該不會出什么事兒了吧。貿然出去他又不敢,沒准他爹就候在門口。撓了撓頭,又畫了好幾張傳音符送出去,期盼他們能快點兒瞧見。

戚隱決定再過一盞茶的時間,若沒個信兒他就出去。等著等著,上下眼皮子打架,一個沒撐住,打起盹兒來。夢里頭瞧見扶嵐,就坐在他邊上,低頭瞧著他,黑而大的眸子,依舊是那樣專注的神氣,像純澈的琉璃珠,清清楚楚倒映著他的影子。戚隱望見他鼻子就是一酸,也不知怎的,像分別了半輩子的久別重逢,幾乎要掉下淚來。他靜靜的,也不吭聲,那樣溫和恬靜的模樣,真叫人喜歡。

戚隱忽然惡向膽邊生,反正是夢,又不是真的,不如干點兒想干的。他身子一聳,撅著嘴撲過去,夢里的扶嵐明顯嚇了一跳,按住他的腦袋,死活不讓他近身。戚隱不依不饒,噘嘴就要往他臉上湊。

身後響起一個人驚恐的聲音,「黑仔,你夢里發春啊!」

戚隱一下子驚醒了,眼皮子一抬,正瞧見戚靈樞冷得掉渣的死人臉,手還按在戚隱的腦門上,戚隱嚇了一大跳,忙往後一縮。

雲知走過來,湊趣兒道:「這么激烈,夢見誰了?花姑娘?」

你大爺的。戚隱滿心尷尬,抬起眼四下望,戚靈樞在一旁整袖子,昭明站在邊上仰頭看白鹿神像,嘴里嘖嘖驚嘆。就是不見方辛蕭,便問:「辛蕭師妹呢?」

雲知露出頭疼的表情,道:「我們走散了。」

他們幾個盤腿坐下來,慢慢跟戚隱說他被擄走之後的事兒。戚隱剛被戚慎微拽上去,大伙兒慌忙要追,卻在這個時候,長廊里的石像簌簌震動,一個接一個地開始龜裂。幽明的符光下,那些石像蜿蜒出枝枝叉叉的裂縫,石殼子碎裂,露出里面干癟癟瘦瘠瘠的人來。那些人通體深褐,帶著一股沖鼻的葯味兒,從石像里面走出來。每個人臉上都是痛苦扭曲的表情,那五官像披了一層瀝青,被高溫融化了似的,猙獰恐怖。它們伸出干巴巴的雙手,摸索著走向雲知他們,凄慘地哀嚎。

所有人大驚失色,戚靈樞一面後退,一面御劍。凄冷的劍光織成一片濛濛劍雨,落在那些怪物身上。怪物捂著頭臉驚恐地嘶吼,卻一個也沒有倒下,依舊一面哀嚎一面摸索著往戚靈樞的方向來。方辛蕭和昭明先順著方才戚慎微弄出的洞爬出去,緊接著是雲知,戚靈樞殿後,所有人脫出。然而那些怪物也爭先恐後地從洞里爬出來,口齒不清,凄慘地大喊著什么。

昭明心驚膽戰地問:「它們在喊什么?腎?他們要我們的腎?怎么的,都干成那樣兒了,還想著壯陽么!」

雲知大吼:「什么腎,它們喊的是神!」

「神?哪有神?」昭明一面跑一面哭著道,「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怎么這么邪門兒啊!」

雲知扭頭瞧了一眼,差點兒沒背過氣兒去。黯沉沉的黑暗里人頭滾滾,那些怪物伸著干枯的手臂,張著扭曲的大口,一面窮追不舍,一面尖嚎著:「神,寬恕我們!寬恕我們!」

好不容易找到個拐角,所有人攀上房梁,屏氣等它們過去。所幸那些東西不知為何眼神不太好,四處摸索亂嗅,終於一個接一個地走遠了。等確定安全了,戚靈樞卻低聲道:「方辛蕭不見了。」

一下少了兩個人,到底是先去找戚隱還是找方辛蕭,大伙兒都沉默了。戚隱不知被拖到何處,路上都是怪物,不好查探地上的血痕,但方辛蕭極有可能就在附近。糾結了一會兒,最後決定先去找方辛蕭。

他們推測是剛才逃命的時候跑丟了,沿著道兒回去尋,卻也沒有找到。於是又找可能的岔路口,不是已經被怪物堵了,就是沒有人影兒。他們又猜測方辛蕭會不會回到石門那兒了,便熄了燈符,摸黑走回去。

路上有幾個落單的干癟怪,這里頂上沒有房梁,不能上去。但這東西眼神不濟,他們便決定屏住聲息繞過它們。

昭明膽子最小,心臟狂跳,幾乎要爆炸,眼睜睜看著戚靈樞躡手躡腳靜悄悄地鑽過一個怪物的手臂下,到了過道的另一頭。雲知讓他先走,他苦著臉,一點一點挪過去,一個怪物像察覺到什么,聳起鼻尖,朝他的方向探腦袋。他的腿一下就軟了,不敢動彈,那怪物佝僂著,離他越來越近,即使走道里烏漆麻黑,他也能看清它深深凹陷進去的烏黑眼塘子。它的軀體十分怪異,肉質干癟,像風干了的臘肉。喉嚨的地方有裂隙,隱隱瞧得見里面有植物莖葉模樣的東西。

昭明很快想明白這些東西身上怎么有那么強的葯味兒了,那是因為它們的身體里填滿了草葯。

怪物在他身側嗅了嗅,沒發現什么,終於轉過頭去。昭明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再次挪動步子,好不容易到了戚靈樞身邊。雲知也過來了,他們回到長廊里,卻發現石門闔得好好的,沒有半點兒開啟過的痕跡。就在這時,他們收到了戚隱的傳音符。

「所以我們就先到這兒來了。」雲知攤攤手。

大伙兒相對著嘆氣,戚隱把自己的遭遇敘述了一遍,大伙兒都瞪圓了眼睛,不敢相信。昭明愣愣睜睜地望著白鹿神像道:「竟然……竟然真的有神?戚隱,你是不是在做夢?你剛剛就做夢夢見花姑娘。」

花你大爺。戚隱心里尷尬,沒好氣地說:「我腦子清醒得很,是不是做夢我還分得清。」

「如果這是神墓的話,那外面那些干屍我想我知道是什么了。」雲知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