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1 / 2)

嫁魔 楊溯 3521 字 2020-12-28

</br>「嗯。」扶嵐夢囈似的喃喃。

「我們凡人每天清晨醒來,大寶貝都會立起來,你會么?」

「……」

「我們凡人還會自瀆,」戚隱接著問,「你自瀆過嗎?等等,你是不是不懂自瀆什么意思?就是讓自己爽,像這樣,」戚隱握著扶嵐的手指做了個上下套(abc)弄的手勢,「你懂了吧?」

「……」

「咱們是兄弟,一塊兒泡澡一塊兒睡覺,這有什么不好說的?」戚隱推了推他,「都說酒後吐真言,哥,你別睡,快回答我。我好奇這個可久了,你不吃不喝,不拉屎也不放尿,跟天仙似的,太讓人好奇了。」

扶嵐一聲不吭地背過身,默默拉高被子,蓋過頭頂,不理他了。

這人怎么這樣,戚隱又搖了他幾下,他沒反應,戚隱放棄了,翹著二郎腿,兩手枕在腦後,望著黑漆漆的床頂。

他想起白鹿說的扶嵐花兒,風一吹就散,飄雪一樣到處飛。戚隱輕聲道:「哥,你可能真的是花仙子呢。你要是花仙子,我就當你的小蜜蜂,天天圍著你,嗡嗡嗡,你說好不好?」

他哥睡著了,黑暗里沒人答聲兒。戚隱自己心里默默說了聲:「好。」

常州府離吳塘不遠,御劍只要一個時辰的工夫,戚隱思來想去,還是回了趟吳塘。日頭不大,掛在人腦袋頂上,照得青石板路上白燦燦一片。烏桕樹發了新芽,青嫩嫩的葉子綠得能掐出水兒。河渠邊上一條曲曲折折的水廊,烏篷船打涵洞底下過,賣貨郎在廊廡底下鑽來鑽去,清脆的吆喝聲直飛上橋來。

戚隱撐著漢白玉石欄桿,又想起以前跟在姚小山後面走街串巷被人攆著打的日子。他沒敢回姚家,姚小山死了,他不知道怎么同姚老太太說。她年紀這么大了,或許讓她有個念想才是好的,戚隱托人用姚小山的名義送了一袋銀票過去,就離開了。

他們去了女媧廟,給他爹娘立牌位供奉,燒上幾把香火和紙錢,祈願他們平安往生,投個好胎。女媧廟在郊外山里,從前他娘和小姨都帶他來過,他「戚隱」這個大名兒就是他娘跪在女媧神像底下擲千字筒求出來的。巍峨的廟宇,斑駁的金彩藻井高高罩在頭頂,那低著眉目的女媧像立在重重紅綢帷幕後面,眉宇間說不出什么神情,仿佛是悲憫,又仿佛是漠然。

扶嵐站在神像底下,與那神祇默默對視。他們的目光在虛空中相接,仿佛彼此相望。

「小隱,」扶嵐問,「阿芙來過這里么?」

「嗯,」戚隱把牌位放上神龕,「咱娘請了個長生牌位,就放在那兒。」戚隱往後指了指,門洞後面放了一牆的長生祿位,燭台的燈火照亮重重疊疊的暗紅色帳幔和黑漆漆的檀木牌。

扶嵐抱著黑貓往那兒去,戚隱的目光上下逡巡,找他娘請的牌位。目光忽地定住了,落在那方寸大的角落里。寂悄悄的光暈落在上頭,扶嵐白潔的指尖輕輕撫下細細的塵灰,幾個金漆書寫的姓名落入眼簾。

「孟芙娘、孟扶嵐、戚隱、孟庾桑。」

原來阿芙請的是闔家牌位,為他們一家祈福。

「我可以把它帶走嗎?」扶嵐低聲問。

「可以。」戚隱把長生祿位放在他懷里,「我們把它帶走吧。」

晌午落雨,他們留在廟里用齋飯。翹腳檐下鐵馬伶仃,山勢在遠處綿延,扶嵐站在廊廡底下看漫漫的雨絲。戚隱抱著黑貓,靠在不遠處的紅抱柱看他寂寂的黑色背影。

雨聲蕭蕭,黑貓在這無邊雨絲里說起那迢遙的往事。烏江的日子悠悠,阿芙總是白天出門浣衣,傍晚日落的時候回家。十二歲的扶嵐在家里帶狗崽,背著他揀干牛屎,去山坡上和村里的孩子一起玩兒。臨回家的時候,狗崽會和所有人道別,和鄰居家的二丫說明兒見,和村頭的大郎二郎說明兒見,也和李家養的黃色大土狗說,和劉家小弟抓的蟋蟀說。他每路過一樣東西就要道一聲再見,「小樹明兒見,大石頭明兒見,小毛驢明兒見……」過河的時候,還要向河心蹲在荷葉上的癩蛤蟆大喊:「小青蛙明兒見!」

「明兒不見,」青蛙回他,「傻崽!」

「青蛙說話了!青蛙說話了!」狗崽跌跌撞撞地去追扶嵐。

「那是妖怪,狗崽。」黑貓說。

他們每天都去田埂上接阿芙,一家人一起走過田埂回小木屋,有時候會繞道兒去村口買點冰糖糯米圓子,那是狗崽愛吃的。後來隔壁李村一個年輕閨女兒嫁來了他們村,加入了浣衣女的行列。那少婦一身水秀,見了人一徑兒柔柔地笑,和阿芙這種裝出來的溫柔差別很大。阿芙回到家翹著腿搖蒲扇,攬鏡哀嘆:「既生我孟西施,何必生她李貂蟬?」

扶嵐並不懂女人在外貌上的好勝心,他只知道阿芙想要變漂亮。鄰居二丫告訴扶嵐胭脂可以讓人變美,有一天阿芙出門做工,扶嵐帶著黑貓和狗崽去到村口,走了一里地,逢見劉家大郎進鎮的牛車,他們坐在稻草堆里進了烏江鎮,尋了一個胭脂鋪子。扶嵐舉起狗崽,讓他夠著櫃台,挑了一盒胭脂。他們往回走,這回沒那么好運逢見牛車,那時候扶嵐還不會御劍,他們只能走回去。迎著白花花的大太陽,小徑兩旁是水綠汪汪的水田,扶嵐背著狗崽,黑貓在他腳邊,三個家伙往家里趕。一路上狗崽解了兩泡尿,他們在日落前走回了家,把脂粉盒子放進阿芙手里。

阿芙驚訝扶嵐哪來的錢,她每天給他的銅板只夠買菜。扶嵐解下小帽,露出齊耳的短發。原來這個傻乎乎的孩子,不知怎么想出來的主意,把自己的頭發給賣了。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阿芙心疼地摸他頭發,「你怎么能把頭發給剪了呢?」

扶嵐睜著大而黑的瞳子,懵懂地說:「我沒有父母,只有阿芙。」

阿芙一愣,捂住了嘴,水灧灧的大眼睛登時濕了。那是扶嵐第二次看見阿芙流淚,他不是很明白,能變漂亮了,為什么要哭呢?阿芙一面流淚一面道:「貓爺總是說你瓜,村里人也說你傻。哼,才不是呢,」她又笑起來,淚濛濛的眼睛彎成兩道月牙,「我們家嵐崽,是天底下最聰明,最可愛的娃娃。」

再後來,南疆大亂,扶嵐和黑貓接到召妖令。那一天的黃昏晚霞像血一樣紅,日頭燒著了似的掛在天盡頭。天南地北的妖都往南趕,群妖浩浩盪盪地飛過境,烏雲一般遮住半邊天。所有人都出來看,拄著鋤頭連連咂舌。扶嵐也得走了,即使妖都不大待見他,南疆畢竟是他的家鄉,也是貓爺的家鄉。

黑貓沉沉嘆了一口氣,對戚隱說:「就是那天,阿芙抱著我們,一遍又一遍叮囑:無論走到多遠的地方,都一定要回家。」黑貓合抱著兩只爪子,目光盡處那個男人的身影索索落落,像一棵孤生的苦竹,「呆瓜這個家伙,像是心眼兒天生缺了一竅似的,不知愛恨,不知喜怒。剛遇見他那會兒,他可以一整個月都不說話,老夫還以為他是個啞巴。你同他說話兒,他也不愛搭理你,他把別人當空氣,把自己也當空氣。是烏江那段日子,讓他有了人樣兒。」

戚隱望了會兒扶嵐的背影,走到他的身邊。雨點兒細細刷刷澆在青石地上,他望著扶嵐,這個男人的側臉靜靜悄悄,冷冷清清,大而黑的眸子映著風雨,像無邊際的茫茫秋水。

一滴淚滑落扶嵐的臉頰,戚隱怔了片刻,輕聲道:「哥,你哭了。」

扶嵐呆呆地伸出手,摸了摸臉上被風吹得冰涼的淚滴,「小隱,我在難過么?」

「嗯,」戚隱擦干凈他的臉,抱住他單薄的肩膀,「你想咱娘親了。」

「我們和娘親還會見面么?」扶嵐低聲問。

他的聲音很落寞,像飄飄揚揚的霜和雪,散進風里。

「會的,」戚隱摸摸他溫軟的發頂,「我們活著的時候能在夢里相見,等我們死了,我們就會在陰間團圓。」

第82章 南風(一)

經過一程程山一程程水,終於到了南疆地界。手搭涼棚望出去,入目是綿延的巍峨高山,山勢猶如卧龍,起起伏伏連綿不斷。他們御劍經過嘉陵江,蟹殼青的水倒映著蟹殼青的天,白茅蒿草在岸邊搖曳。紅潑潑一團大日頭從遠方升起來,照亮千山萬水。九頭鳥尖嘯著經過他們身旁,山林里群妖奔襲,驚起半邊天的飛鳥。戚隱滿心稀奇,一手抱住他哥的腰,一手抱著黑貓,小心翼翼地探頭往底下瞧。

他很早以前就聽說過南疆,這個妖魔盤踞之地。聽說這里瘴氣橫生,漫山都是長了幾千年幾百年的野林子,山里有數不清的沼澤,沼澤里棲著吸人血的蟲蟻蚊蚋,不管是妖魔還是人掉進去,一眨眼就會變成干癟癟的一張皮。往西南走是南疆的十萬大山,橫嶺縱谷,瀑布飛流,有些地方連妖魔都不往那去。內中有九垓天坑,從天上望下去,仿佛是一個黑洞洞的巨眼。深不可測,見不到底,微生魔刀插在邊緣,結界籠罩,修為高深的妖魔無法通過。

他們先回橫山休整,這是扶嵐的領地,南疆妖魔族群林立,各分地盤,各方時常征戰,其實在戚隱看來,就跟黑幫打架斗毆搶地盤似的。兩年前扶嵐斬殺微生魔龍,成為妖魔共主,妖魔將橫山贈予扶嵐。據說到目前為止,扶嵐的領地還沒有妖敢來尋釁,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橫山太小,那些頭領不屑一顧的緣故。

戚隱對扶嵐的行宮不抱什么希望,扶嵐這么窮,什么宮城樓台,妖兵魔侍,十有八九統統沒有。事實證明戚隱猜的很對,他拎著包袱,站在一個吊腳樓村寨面前。村寨矗立在橫山半山腰,青色的瓦檐,杉木曲廊走欄,傍水而立。山勢很陡,吊腳樓一層層疊高上去,乍一眼看,上面的竹樓就像建在下方竹樓的腦袋頂上似的。

一入村寨,先看見的是邊上一排土布搭的窩棚,每個窩棚底下都有一個大缸,上面架兩塊長條木板。這是茅廁,是黑貓設的,免得村寨里的妖怪到處拉屎。

扶嵐拉著戚隱進寨,走過極窄又極陡的青石台階,兩邊全是高高矗立的吊腳樓。大大小小各色雜毛妖怪在上面探頭探腦,還有的拖家帶口蹲在屋頂上,十分新鮮地望著戚隱。

「那是凡人?他是公的還是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