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2 / 2)

嫁魔 楊溯 3984 字 2020-12-28

「這不是中邪嗎?」戚隱叫道。

「往好的方面想啦,弟娃,你可是神的使者誒!說出去多么有面兒!」女蘿眯著眼睛笑,「正如你在琉璃幻境中所見,我的神偶然通過時空罅隙,窺探到一個林中小屋。我們相信那個孩子和巫郁離的秘密有著莫大的聯系,你一定也發現了,郎君和那個孩子長得極為相似。我們猜測巫郁離的秘密很可能就藏在巴山那個禁制重重的地方,畢竟那里是神祇唯一難以窺探的地方。如果我是巫郁離,我一定把我的秘密藏在那里。」

「那個地方是哪兒?」

「就是這面大鏡子,」女蘿拍了拍圓盤,「我們管它叫『巴山月鏡』,由南疆特產的青金石玉制成,這玩意兒貴得離譜,指甲蓋兒那么丁點兒,就能在黑市里換百畝良田。數千年前神殿建立伊始,南疆動用了十萬奴隸拉動齒輪和吊繩,將這面月鏡吊上了神殿頂端。它正對著月輪天,南疆的神巫相信,當月圓之時,月鏡可以照出月輪天的景象,他們可以通過這個和白鹿大神產生聯系。」

「所以呢,你們該不會是想讓我進去吧?」戚隱哀嚎。

「沒錯,就是你!」女蘿說,「放心,我的神很尊重你,他們不打算用『低語』誘騙你。是不是覺得特別榮幸,特別激動?」

「榮幸你爺爺,那么多前輩進去都死了,我一個半桶水的假道士,豈還有命在?」

「放心啦,呆瓜小郎君會和你一起進去。」女蘿沖他微笑,一抹紅唇,不點自朱。燦爛天光下,她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長,「畢竟你的小哥哥就算粉身碎骨,也一定會讓你活下去的,不是么?」

第87章 藏月(二)

「拿我的命開玩笑就罷了,還他娘的拿我哥的命開玩笑。」戚隱道,「管你們是神還是妖,您另找他人吧,我才不去。我回去補覺了,後會有期了您嘞!」他伸手掏乾坤囊,卻發現腰後空空如也。

女蘿晃了晃手里的乾坤囊,道:「你在找這個?誰告訴你我們是交易了?這是命令!你要么自己進去,要么我踢你進去,你挑一個吧。」

「兩個我都不選。」戚隱指了指下面,女蘿這才發現,他不知什么時候站到了屋脊的邊緣,腳下便是萬丈虛空。「你不把我的東西還給我,我就跳下去。世上哪有這樣的買賣?我告訴你,我雖然廢,但也不是好惹的,惹急了我,我讓你們都傻眼。」

「你跳啊?你當老娘怕你?」女蘿不屑。

戚隱一腳懸空,做了個金雞獨立的姿勢。

屋脊狹窄,他單腳站在上面很難保持平衡,登時像風里的招子似的搖搖晃晃。女蘿被嚇了一跳,萬沒想到這個慫包是個不聽話的刺頭兒。戚隱很嘲諷地笑,「別小看廢物啊大姐,廢物再不濟,也還有條命不是?」

女蘿忙道:「你還來真的!我說你這孩子,有話兒咱們好好說么!」

「好,我問你一個問題,」戚隱望著她,「琉璃幻境里那個孩子是我哥么?」

女蘿沒直接答話兒,只是抿著唇笑了笑,「這可不好說。他是誰不該問我,該問你。」

你爺爺的,又和他打啞謎。戚隱沒了氣性,磨著牙笑,「行。可我還是不樂意幫你們干活兒,走了,來世再見。」他頭也不回,縱身一躍。眨眼間,屋脊上空空如也,女蘿倒吸一口涼氣,扒著屋脊往下看,迷霧蒙蒙,那小子的影兒都沒了。

就在這時,她聽見刀刃割破空氣的呼嘯。她迅速抬頭,一柄凄冷的長刀貼著面門滑過,帶起的刀風幾乎要把臉頰冰凍。女蘿旋身後退,方才落腳的地方落下一個人影。是扶嵐,這個男人落地時幾乎沒有一點聲音,清雋的臉上冷冷清清,修長挺拔的身影如同出了鞘的黑刀。然而肩膀上扒了一只肥貓,讓他原本冷酷的身影顯得有點滑稽。他沒有立刻向女蘿發起攻擊,而是彎下身,手伸下屋脊的邊緣。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他把戚隱拉上來,戚隱趴在屋脊上喘氣兒,道:「一刻鍾,大姐,你算得還真准。」

女蘿恍然明白,這個家伙一直在拖延時間,他沒有真的往下跳,而是在落下的瞬間抓住斗拱,翻進重檐下面。她小看了他,他畢竟修過半年道,有著常人比不了的臂力和爆發力。

被這小子擺了一道,女蘿氣得眼前發黑,眼見斬骨刀飛回扶嵐手中。扶嵐甩出一道冷厲的刀弧,瀲灧弧光撕破霧氣直朝女蘿面門而去。刀光斬破大理石,所過之處皆化為齏粉。女蘿不敢硬扛,連連後退。她知道,這個男人平日里是幫女人洗衣裳養兒子的呆瓜,可一旦拔出刀他就是殺氣纏身的煞神。

戚隱在邊上觀戰,不由得吃了一驚,刀弧的末端切到青金石玉上,月鏡竟然沒有絲毫損傷。他蹭過去,摸了摸月鏡,那上面連刮痕都沒有。月鏡光滑如同絲帛,模模糊糊照著他的臉兒。他臉上有點臟,鼻子上沾了點兒灰塵。戚隱擦了擦鼻頭,忽然發現鏡子里,他背後的不遠處有個瘦長的黑影。那影子很扭曲,長手長腳,依稀能辨出人形。它站在那兒,歪著脖兒,好像在盯著戚隱看。

戚隱忙往後瞧,背後是空茫的迷霧,什么影兒也沒有。他四下里搜尋,也沒有找到那個偷窺的鬼影。狐疑地回過頭,卻嚇了一大跳,鏡子里的鬼影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面前,從他肩膀後面探出半拉腦袋來。他們挨得極近,戚隱幾乎能看清楚它沒有五官的臉。

你大爺的,這是鏡子里的玩意兒!戚隱頓時明白了,它看起來想出來,手上沒有劍,戚隱忙往後躲。但畢竟站在屋脊上,剛退了兩步腳下一空,眼看就要掉下去。長滿黑毛的細手從鏡子里伸出來,一把拽住他的衣領。

這下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渾身上下的武器只剩下一口好牙。情急之下戚隱心一狠,一口咬在那毛手上。這玩意兒很堅硬,咬起來不像是皮肉,倒像是木頭疙瘩,十分磕牙。沾了一嘴毛,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苦味,戚隱惡心得想吐。那鬼影沒有五官的臉登時扭曲,像是要嘶叫,可它沒有嘴,什么聲音也沒發出來。它沒松勁兒,手往里一縮,眼看戚隱就要被拖進去。那邊扶嵐回過頭,猛地撲過來抓住他的腳踝,兩個人一只貓,一同被拖進了月鏡。

女蘿累得氣喘吁吁,靠在石壁上遠眺,天盡頭的白霧忽然翻涌起來,一層一層,此起彼伏,像是海浪翻騰。她知道巫郁離在急速接近,十息不到的時間他就會到達。

「兩個小娃娃已經進入月鏡,現在開始施加封印。」女蘿自顧自地說,像在向誰報告,可她身邊分明空無一人。

她在月鏡上施加了十道巫羅封密咒。十道密咒,相當於十把大鎖,這能稍稍為戚隱他們爭取些時間。做完一切,身邊一道冷光劃過,虛空之中霎時出現一個狹長的裂隙。女蘿跳了進去,失去了蹤跡。

一路翻滾,天地不停地翻個兒。緊接著戚隱的乾坤囊從月鏡里掉出來,砸在戚隱頭頂,黑貓一口咬住。扶嵐死死抱著戚隱,戚隱抱著黑貓,兩人一貓順著重檐一直翻下去。他們失去了重心,一路下墜,幾乎滾成球。先前那個抓著戚隱的鬼影不知滾哪兒去了,他們無暇顧及。扶嵐的背部硌在檐上蹲落的妖獸石雕上,他一聲不吭,借機穩住身勢,斬骨刀出鞘,插進石壁。扶嵐單手握住刀,下落的勢頭頓時止住了,兩人一貓懸在半空。

黑貓踩著戚隱的頭臉上了刀身,然後是戚隱。扶嵐的右手在摔下來的時候骨折了,憑借左手把自己提了上去。他蹲在刀上,左手握住右手臂一拗,令人牙酸的咔剌聲響起,骨頭正位,在一息之內鋼鐵一般重新焊接在一起。與此同時,小魚飛出手心,散入四周。

四下里是與外頭一模一樣的巴山神殿,只不過沒有白茫茫的迷霧。他們能清晰地看見環繞在神殿周圍的角樓、瓮城、山牆,神道邊上的水渠,須彌座上刻的纏枝神花,和牆體上的白鹿奔月石畫。碑亭里點著青幽幽的長明燈,在風里寂悄悄地搖曳。這里和月鏡外面的神殿不同,那里的神殿是死的,可這里的好似猶有聲息。山上的椿木林一片幽綠,風拂過,葉浪嘩啦一片,此起彼伏。

若非古籍記載神巫早已滅絕,戚隱甚至相信等會兒這里就要有人舉行祭祀。

小魚試圖穿越神殿頂端的月鏡,但是已經無法通過。他們放棄了月鏡,踩著斬骨刀前進。有些殿宇里還有明明暗暗的燈火,仿佛猶有人煙。然而一切都寂靜無聲,他們像行進在一個被遺忘的古城。他們沒敢往殿宇里面走,陽光照不進那里,總覺得藏著什么危險。

「哥,你之前來過這里么?」戚隱不自覺壓低了聲音,像是怕人聽見似的。

扶嵐沉默地搖頭,小魚在他周身盤旋飛舞,警惕一切未知的威脅。

「這里是巴山神殿的禁地,小隱,」黑貓蹲在他肩頭道,「神殿有十訓,由大祭司用鮮血刻在山牆上,所有神巫都必須遵守。一訓,不可觸摸白鹿神,二訓,不可妄稱白鹿神,三訓,不可私鑄神的雕像……其他的不能奸淫偷盜什么的,和你們道門的清規戒律沒什么不同,只除了這第十訓,不可開啟巴山月鏡。從前我們只覺得是一些規矩罷了,根據你在神墓里的經驗看來,這實際上是在神殿生活的法則。一旦違背戒律,很可能就會受到巫詛。」

戚隱看了看自己,「我們身上沒著火,應該沒受到巫詛。」

「沒錯,這的確很奇怪。」黑貓也疑惑。

扶嵐輕聲道:「還有一種可能,或許神巫認為,進入月鏡的人都無法活著離開。」

這樣一來,就不必再施加什么巫詛了。戚隱心里微微發毛,四周太靜了,靜得好像要聽到聲音。斬骨刀無聲地前行,進入椿木林。林子很靜,密密匝匝的葉片割在臉頰,發出細細刷刷的聲響。戚隱總覺得心里不舒服,低聲問:「這個地方好怪,一點兒聲兒都沒有。」

「而且很新,」黑貓也壓低聲音,「樹都沒有死,神殿山牆也沒有爬山虎,神道和水渠潔凈得像每天都有人清理。就好像這里還有神巫生活,恪守戒律,日日清掃神殿。」

「會不會是老怪,他定期回來掃地?」戚隱問。

「不大可能,」黑貓道,「老夫瞧他那細皮嫩肉五體不勤的模樣,一點兒也不像是會拿掃帚的人。」

「那是那只黑毛怪?」戚隱道,「它雖然沒有眼睛鼻子嘴,但很會掃地。」

斬骨刀忽然停住,戚隱沒穩住,撞在扶嵐身上。扶嵐抬起手,低聲道:「地上有腳印。」

小魚貼著地面飛行,草叢里雜沓的腳印映入扶嵐的眼簾,他道:「腳印很多,留存時間不會超過一天。氣息是凡人,十二種腳印,屬於十二個人,向北面延伸。這里有活人,警戒四方,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