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1 / 2)

嫁魔 楊溯 3249 字 2020-12-28

</br>「是不是死在沼澤的鬼魂?」黑貓叫道,「就像水鬼,見人就拉,淹死之後就和他們一樣變成水鬼!」

「不管了,干他丫的!到了閻王殿,我要把閻王爺也咬成水鬼!」戚隱怒吼,殺心頓起,歸昧再次下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在沼澤底下亂七八糟一通攪,管他幾只鬼魂,斬得他媽都不認識。

底下忽地一震,仿佛被他激怒了,沼澤顫動起來,底下無數雙手攀住了他們的身體,那手涼絲絲油膩膩,像是泡久了的屍體,有一種透骨的冰寒。

下一刻,兩個人被同時下拖。泥沼霎時間淹沒了頭頂,視野里一片漆黑。混亂中扶嵐死死抱住了他,是熟悉的保護姿勢,他的頭臉埋在懷里,後腦勺也被護著。數不清的手將他們拖往漆黑的深處,像要去幽冥的彼岸。小魚從扶嵐身上涌出,圍繞成一片青色的魚潮。洶涌的泥流中,只有那青色的魚群在發光。

無限靜寂中,扶嵐的小魚悄悄對他說:「弟弟,不要怕。」

害怕過了頭兒,心里反而平靜了。戚隱竟然開始不著邊際地胡思亂想,他想他們死在這里,未來將會是兩具擁抱的白骨。小時候他聽說哪里的墳墓出土了合葬的夫妻,他們也這樣緊緊抱在一起。多少行人曾在那片土地上走過,車馬碾著濕漉漉的車轍印轆轆而過,沒有人知道寂靜的地底他們永恆地相擁。

而這片無名的沼澤將是他和扶嵐的墳,在未來的數千年,在他們的骨頭也爛成粉末之前,他們會凝固在這里,像鐵鑄的雕像,一直這樣擁抱,直到沼澤干涸,直到天地老去,直到滔滔歲月無可阻擋,走到盡頭。

哥,戚隱閉著眼在心里說,我愛你,我不怕。

第93章 神語(一)

眼前一片漆黑,混亂中不斷翻滾、旋轉、磕碰,根本來不及支起結界。扶嵐抱著戚隱,黑貓死死咬在他的衣襟上,兩人一貓用盡全力保持平衡。饒是如此,戚隱依舊撞得頭昏眼花,幾乎吐血。很快泥流變成水流,戚隱隱隱約約知道他們應該是進入了地下河道。水流太快,那些抓在身上的手被沖散。但湍急的水流完全裹挾住他們,戚隱撞得七葷八素,整個人都暈了。

過了仿佛有一年那么久,水流慢慢減速,冰涼的水浸透了身體,他覺得自己像一個冰湃果子。眼前終於有了光亮,兩人一貓一齊從水里冒出頭。戚隱抹了一把臉,吐出滿嘴的泥巴和水,蹣跚地爬上岸。

這里是一處鍾乳石洞穴,倒懸的石筍從洞穴頂端垂下來,一根根像倒掛的冰錐子。地上堆積的石鍾乳層層疊疊,看起來極似融化的油膏。其中孔洞密密匝匝,戚隱看了頭皮發麻,總覺得那些鬼手就是從這些洞里伸出來的。石筍堆疊虯結,挨挨擠擠,有的從洞穴頂端一直垂到地上,與地面相連,如同支撐洞穴的梁柱,表面十分粗糙,像蟲子硬邦邦的節肢。

很好,這個地方一定沒有妖蛾子了。

戚隱解開破碎的衣裳,後背被撞得全是淤青,幸虧沒撞壞骨頭。戚隱活動了一下背部,登時疼得齜牙咧嘴。黑貓自己游上來,扶嵐沒有立即出來,在水里扎了個猛子,潛入河道深處,過了會兒爬出來,搖了搖頭。戚隱知道他是在找那些憑空出現的鬼手,看起來並沒有什么發現。

大伙兒蹲在河邊把自己身上的泥巴洗干凈,戚隱的衣裳已經徹底不能穿了,干脆不要了,裸著半身用靈力把衣裳蒸干,當作柴生起火。這兒太冷了,陰寒的氣息涼匝匝陰著脖子,像有鬼魂在身後吹氣似的。扶嵐巡視山洞,滿目只有密密匝匝的石筍鍾乳。這是個封閉的洞穴,要出去只能走水路。

「這里是什么地方?你們來過么?」戚隱問。

黑貓搖頭,「沒來過,不過咱們應該離千秋大椿很近了。」它用爪子在地上畫出一條曲線,「這是咱們被拖下來之後走的路徑,水帶著咱們一直朝北走,速度這么快,和御劍比不差多少,咱們又被沖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時間,照理來說離千秋大椿是不遠了。」

「咱不走了吧,就待在這兒得了,」戚隱道,「反正這里也沒有妖蛾子,也沒有詐屍的神巫。咱進來的時候巫屍都躺著,到了晚上才發難,說不定妖蛾子白天要歇息,那咱們就白天再出去,那會兒外面應該就太平了。」

千秋大椿並不比神殿安全,往那兒走完全是無奈之舉。既然這里安全,那么留在這兒顯然最保險。扶嵐拿出鐵鍋熬蘑菇湯。火光在黑暗里跳躍,大伙兒都累了,戚隱讓扶嵐睡會兒,自己抱著劍在一邊守夜。實在是累得狠了,困得眼皮子都掀不開。

闔了一會兒眼,強撐著讓自己不打盹兒,往邊上一瞧,扶嵐那個位置不知什么時候空了。戚隱一個激靈坐起來,扶嵐的乾坤囊還留在那兒,黑貓趴在火堆邊上打呼嚕。戚隱站起來尋扶嵐,卻見他一個人兒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哥,」戚隱攀上去,「一個人干嘛呢?」

這個家伙自從從神殿里出來,就沉默了許多。原本就跟啞巴似的,現在安靜起來,更像塊石頭了。戚隱在他身邊坐下來,同他一起看前面怪石嶙峋,水波澹澹。

「小隱,你也看見了,對么?」扶嵐輕聲道,「那個黑色的怪物,他長出了臉。」

戚隱沒說話了,的確,他也瞧見了。他記得月光越過窗欞,照見那個黑毛怪漆黑的臉頰,原本沒有五官的臉盤子,一點點浮現出模糊的輪廓來。更令人驚悚的是,那怪物的輪廓,竟神似扶嵐。戚隱按了按扶嵐的肩膀,道:「那又怎么?只許你有眼睛鼻子嘴,不許人家有?」

扶嵐望著黑暗里眨亮的水波,聲音像風一樣淡,「小隱,我是怪物變的嗎?」

黯淡迷蒙的火光里,他的側臉安安靜靜,看不出什么喜怒。看他這樣悲喜難辨的模樣,戚隱的心里亂糟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按照目前的線索,扶嵐的身世依然撲朔迷離。怎么會有這么多長得相同的人?那個黑毛怪又是怎么回事?難道巫郁離辟了一塊地,專門種呆瓜,所有從那塊地里長出來的瓜,最後都會和扶嵐長得一模一樣?

「怎么可能呢?」戚隱勾住他的肩膀,「小腦袋瓜都想些什么呢?別胡思亂想。」

「小隱,」扶嵐垂著眼睫,凝視著自己的手心,「我很早就知道,在這凡世,我是一個怪異的異鄉人。我不屬於凡世,凡世也不屬於我。我十二歲時,遍訪古籍中記載的神跡,我去過雲夢大澤,也去過九嶷山的古林,我在神像的腳下擲簽,叩問我的來歷。我是否有父母,是否有親族,這世上有沒有和我流著相同血液的人……我到底是誰?但我從未得到回應。」

「哥……」戚隱愣愣地看著他。

「凡世生靈,皆有父祖,那是你們的根系,是你們血脈傳承的來由。你們因此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又終將落葉歸根,歸往何處。小隱,我沒有,我不知道我從哪里來,又要到哪里去。」寂寂火光中,扶嵐抬起眼來,誰都能看見他眼里的難過,「小隱,如果我是怪物變的,你會討厭我么?」

兩個人對坐著,火光在他們兩人的臉頰中間。戚隱抬起手,敲了扶嵐一個暴栗。扶嵐被敲懵了,呆呆地望著他。戚隱道:「父祖什么的,都扯淡好不好。我們凡人都說伏羲女媧是我們的開山老祖宗,可人家人首蛇身,神通廣大,和我們哪里有半點相似?你們南疆的妖魔說自己的祖先是白鹿,一頭鹿養出這么多奇形怪狀的子子孫孫,有猴兒有山豬還有龜背花大長蟲,你信么?」

扶嵐怔怔地思索了片刻,道:「好像有道理。」

「廢話,我說的話兒會沒道理么?所以追溯血脈這種事兒,本身就是瞎扯。若他日你能呼風喚雨,別說後世的人了,當世的人都趕著認你當祖宗。哥,別去問神了,我覺得他們好像不是很靠譜的樣子。」戚隱撓撓頭,拉起他的腕子,把他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你要是覺得自己沒有根,就把根種在我這里。如果以後有人問你是誰,你就回答他,你是戚隱的哥哥。」

扶嵐垂下長而翹的眼睫,目光所及處,他的手掌下,有一個堅定有力的心跳,像一小簇溫熱的火焰。

「就算是怪物變的也沒關系,」戚隱笑著道,「弟弟永遠不會討厭哥哥,弟弟永遠喜歡哥哥。」

扶嵐呆了半晌,很用力地點頭,「哥哥也是。」

兩個人眼對眼望著,火光在扶嵐白皙的臉龐上躍動,半明半暗,有種恬靜的溫柔。這廝手還放在戚隱胸口上,冰涼的手貼著滾燙的心口,不能為戚隱降低溫度,反倒添了柴火,熾熱燃燒,欲罷不能。他們挨得太近了,近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一片血潮襲上戚隱的臉頰,他忽然有了一種難耐的沖動,心里像藏了匹馬兒,蠢蠢欲動。

親他。戚隱想。

戚隱凝視他,淡色的唇,干干凈凈,迄今為止只碰過戚隱的。一想到這個,戚隱就難以自持,心里有一種占有扶嵐的滿足感。想親他。這個念頭在心里燃燒,不安的馬兒即將脫韁而出。天爺,他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情。他已經昏了頭,什么後果都不想顧。心跳如擂鼓,他在那片動盪不安的心跳聲中,壓低身子,嘴唇欺過火光。

「雖然很不想打擾你們,」黑貓在下面道,「但你們最好過來看看這個。」

戚隱猛地回過神來,忙直起身,咳嗽了一聲。扶嵐困惑地看他,「小隱想要親親嗎?」

這廝很淡定的模樣,仿佛親吻是下雨天打傘那樣平常的事兒。也對,他從不會亂了陣腳,他親吻戚隱的時候,心跳和拔刀殺人的時候一樣穩當,沒什么分別。戚隱有些失落,昧著良心分辯:「不是!有根草在你頭發里,我把你拿一下而已。」

扶嵐迷茫了,這里明明寸草不生。

戚隱翻身下了石頭,蹲在黑貓邊上,沒好氣兒地問:「干嘛?」

「你看這個,像不像一張人臉?」黑貓指了指岩壁。

岩壁凹凸不平,黑貓指的那地方正好凸出一大塊兒,隱約是個人臉的輪廓。

「巧合吧,我看木紋也常常看出一張臉來。」戚隱道。

「老夫剛睡醒,就見這張臉瞪著老夫,不挖挖看看,老夫心里不舒坦。」黑貓用爪子摳岩壁。也罷,左右閑著沒事兒。戚隱把它拎開來,用歸昧劍撬石頭,扶嵐也來幫忙,不一會兒石灰滾滾,石頭噼里啪啦落下來。戚隱掩著口鼻,等灰塵散開,登時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