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1 / 2)

嫁魔 楊溯 3994 字 2020-12-28

</br>宗瀾掉著眼淚,哽咽地說不出話兒。戚隱看他渾身發著抖,手也冰得像冰塊似的,問扶嵐要了外裳,雖然沾滿泥巴,將就著能穿,給宗瀾披上。鍋里還剩點兒蘑菇,又放在他手里給他吃了,乾坤囊里半袋水,也被他咕嚕咕嚕全喝光了。黑貓很是心疼那些蘑菇,卻又不敢說話兒。

這老人家該是在這地方窩了五十余年,幸好修道之人辟谷養生,吃食不是問題。看他這蓬頭垢面的模樣,該是待得快瘋了。戚隱安撫了他幾句,穩定他的情緒,然後不著痕跡地問他其余十一人的去向。說到他的同伴,老人渾身又打起擺子來,他蹣跚地轉到洞穴的邊緣,在岩壁上數出十二張骷髏臉,「他們都在這兒……」

「他們為什么會在這里面?」戚隱駭然。

「這牆里有個大妖怪,它吃人。」宗瀾環視四周的屍骸,「這些人、妖還有魔物,全是他吃的。我一直在躲它,躲到今日,終於等到你們來救我了!」宗瀾直勾勾盯著黑貓,咽了咽口水,扶嵐忙把貓爺抱進懷里。

「妖怪?什么樣的妖怪?是不是長著很多手?」戚隱問。

宗瀾搖著頭,「我也不知道,我只看過它的一部分。你看這隧道,這里面四通八達,像個迷宮一樣,這就是它打的洞。不必太害怕,它沒有眼睛,它來的時候只要你不動彈,它就發現不了你。我們要在它來之前,盡快找到出路。」

戚隱心里咯噔一下,道:「前輩,您的意思是,這隧道里頭也沒有出路么?」

「沒有,當然沒有!」宗瀾驚恐地道,「所有隧道都只通往一個地方,就是那個妖怪的老巢,我從來不敢靠近!」

這可真是見了鬼了,為今之計,難道只有回去和鬼手一拼高下了么?戚隱撓了撓頭,又問:「那前輩您是怎么進來的?」

「我是怎么進來的……怎么進來的……」宗瀾靠著牆蹲下來,丑陋的臉龐扭曲著,「我的腦袋里住了個妖怪,是他引我們進來的。我原本奉師門之命,探尋巴山神殿,找尋挽救道法中衰之法。但走到半路,便有妖怪住進了我們的腦子。一開始我沒有發現它……我以為那是我自己……它日日夜夜向我說話,向我們每個人說話,我們按照它的吩咐進了這巴山月鏡。它說……它說要找巫郁離的秘密。巫郁離是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定要找到他的秘密。一定要找到!」

「你找到了么?」扶嵐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宗瀾發著抖,「後來我慢慢發現了,那不是我自己的念頭,那是妖怪在我腦子里!我不想聽它的話兒,我想回無方。可是每次只要聽見它,我就身不由己。有時候,我甚至能感覺到它……你知道么,它就在我的腦子里!」

「所以你……鑽了你自己的腦殼?」戚隱遲疑著問。

「沒錯,」宗瀾扒著頭皮給戚隱看,「你看,這都是我自己鑽的。還有腦門子,是我自己撞牆撞的。我要把這個死妖怪揪出來,我要殺了它!」宗瀾捂著臉,痛哭流涕,「我的同伴都死了,被那只大妖怪殺死了,這里只有我一個人,孩子,帶我回無方,我想回家。」

宗瀾說的住在腦子里的妖怪,應該就是女蘿說的那些神祇。雖然這老人家說的話兒顛三倒四,但戚隱還是聽明白了。看來所謂神祇的低語,是一種篡改別人意志的術法。類似於攝魂,但是比攝魂更加高明。它似乎可以讓人誤以為是自我自主的選擇,但這術法仍然存在瑕疵,宗瀾經過數十年的面壁,終於學會了抗拒低語帶來的影響,雖然人也差不多快瘋了。

戚隱盡力安撫他,「您放心,我們一定將您帶出去。實不相瞞,我父親戚元微乃是無方上任執劍長老,論輩分,我該叫您一聲師叔祖。」

「好孩子,好孩子,」宗瀾流著淚道,「你叫什么名字?」

「晚輩戚隱。」

宗瀾一愣,喃喃道:「戚隱……」

忽然間,隧道的盡頭震動起來,像平地打起了驚雷。戚隱穩住自己和宗瀾,道:「地震了?」

「不,是妖怪來了!大家快別動!」宗瀾推了扶嵐一把,讓他抱著貓躲在一顆石筍邊上,自己和戚隱躲在另一邊蹲好。

所有人矮下身,不敢動彈,只見黑魆魆的隧道口探出許多墨綠色的東西。表面滑亮,像是藤蔓,依稀能看見里面流動著靈力的螢光經絡。末端炸了花兒一樣分開叉,像是小巧的人手。戚隱看著覺得熟悉,驀地想起來,難不成那些鬼手就是這玩意兒?大約是他們在沼澤里斬巫屍的動靜太大,吸引了這些藤蔓。

藤蔓鬼手向著外面逡巡過來,遇到火堆瑟縮了一下,掉轉方向,朝戚隱這邊蛇行過來。戚隱連大氣兒都不敢喘,十分緊張地盯著那藤蔓。忽然覺得腦後火辣辣的,一回頭,正瞧見宗瀾陰森地盯著他看。他暴突的眼珠子布滿血絲,猩紅地可怕,有種虎狼般的狠意。

這廝魔怔了?戚隱心里咯噔一下,便聽這老瘋子咬著牙惡狠狠地道:「戚隱,你這個小混蛋,和妖怪狼狽為奸,害我困在這兒數十年!那妖怪在我腦子里不停說,一定要保你平安。我偏不,我就是死,也要送了你這條狗命!」

宗瀾大吼一聲,一把把戚隱撲倒在地。戚隱暗罵那些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神祇,拼命掙扎,宗瀾不知哪來的力氣,死死抱著他不放。那邊扶嵐想來救人,卻慢了一步。只見藤蔓鬼手蛇信子一般一探,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飛速把兩個人一起卷進了隧道。

第95章 神語(三)

一路拖行,戚隱裸著上半身,後背磨在粗糙的岩石上,火燒火燎的疼。戚隱使勁兒伸手摸乾坤囊,摸到歸昧劍,可隧道狹窄,歸昧劍根本施展不開。忽然想起藤蔓接近火堆的時候瑟縮了一下,心里有了主意,忙不迭地摸出符咒,也不管會不會燒著自己,立刻點燃,往頭頂一塞。藤蔓果然跟見了鬼的,紛紛松開戚隱和宗瀾,縮往深處。

戚隱打了個滾,爬起來就想逃。扭頭看宗瀾還躺著,糾結了一下,又回去拖他。斜刺里一根利箭似的藤蔓猛刺過來,戚隱沒反應過來,眼看要被刺個對穿。宗瀾忽然撲過來,擋在他的身前,藤蔓將他整個刺穿,胸腹登時深紅一片。

戚隱愣住了,像個木偶似的呆著。

宗瀾哇地吐了一口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腹,悲哀地道:「我不想救你……可是那個妖怪的低語……我控制不住。我想……我想回山……回無方……」藤蔓一縮,將他整個人卷進了隧道深處,片刻間便沒有蹤影了。

他臉上那種身不由己的悲涼像個烙印似的,烙在戚隱的腦海。那些神祇到底在搞什么,戚隱弄不明白,他們為什么要宗瀾保護他,他又慫又狗。神祇要和巫郁離作對,不是應該弄死他么?女蘿說神祇派過無數部屬前往月鏡,統統沒能回來。難道這些所謂部屬,就是用低語控制的可憐蟲?他們一個一個不畏艱險地來到這里,死在這里。

戚隱心里壓了塊碑似的,悶著難受。坐起身想回山洞,卻發現他正待在一個岔路口,身邊有五個方向的通道。辨不清他打哪兒來的了,低頭找地上的痕跡,卻發現這隧道詭異得很,石灰岩壁上布滿手臂粗細的墨綠色脈絡,靈力螢光猶如細細的蛛絲,交叉橫亘,在里面緩緩流淌。所有的脈絡像是有心跳,一下下搏動。戚隱快崩潰了,他該不會呆在那大妖怪的肚子里吧?

怕引來藤蔓鬼手,不敢高聲喊扶嵐。宗瀾消失的那個方向肯定有妖怪,不能去,戚隱隨便挑了個方向,割下褲子上的一塊布,放在那個路口。往前不知爬了多久,竟然發現岩壁上鑲了青銅燈座,里頭還燃著人魚膏長明燈。這地方顯然是有人來過的,細細觀察岩壁,果然在一處縫隙上看見「大神姜央神巫小月牙到此一游」。

姜央是白鹿,這個小月牙又是何許人也?在上古,神巫相當於僧侶,是出家之人。在被遴選為神巫那一刻便要拋棄俗家姓氏,終身成為神明的侍者,所以神巫都沒有姓。對於有身份的人,上古百姓習慣在名字前面加上他的職業,譬如庖丁,「丁」是他的名字,「庖」代表他是個廚子。巫郁離、巫狩也是一樣,「郁離」和「狩」都是他們的名,「巫」表明他們巫祝的身份。

可這個「小月牙」既然是神巫,那他應該叫巫月牙才對。就算刻名於此,也應該是「神巫月牙到此一游」。「小月牙」,讀起來更像個跟班兒。罷了,白鹿那性子,什么事兒都干得出來,封個跟班當神巫,不稀奇。

戚隱熄了燈符,跟著青銅燈座往前走,眼前豁然開朗,竟是一處鍾乳石洞穴。石筍下擺了許多破舊的棺材,四周還堆了許多發霉的椿木。轉過一顆大石筍,一個石台上還擺著一張月牙桌,一把苫漆交椅,桌上放了一盞香爐,爐里的香已經燃盡了,堆滿了香灰。桌下並排放了些箱籠,並幾個青砂罐兒,不知放了什么。

他一看棺材就發憷,繞著它們走到石台上,去掀那些箱籠。鎖已經銹死了,掰了兩下沒掰動,戚隱拔出歸昧劍,用力一砍。鎖頭斷開,戚隱打開箱籠,里面放了些衣裳。這衣裳不知道什么料子,竟然還能穿,他挑了一件鴉青色的中單穿起來。又開另一個箱籠,里頭放了許多圖紙,翻了一翻,圖紙很脆,一摸就碎,他小心翼翼挑出幾張看,全是人體穴位圖,人體經脈圖什么的。

戚隱站起身,望向石台下那些棺材,想起女蘿埋在吊腳樓下那具屍體。老天爺不會這么開玩笑吧?這些棺材里的,難道都是和扶嵐一模一樣的人?他略略數了數,足有二十多口。二十多個哥哥,真是大豐收。戚隱無語半晌,決定開棺看一看。

挑了一口棺材,上面竟然沒有敲釘子。倒省事兒了,戚隱先敲了敲棺材,里面沒動靜,便開始動手挪棺蓋兒。黑漆漆的棺板一點點挪開,里面躺著的東西顯露在青色的燈火下。戚隱只看了一眼,便感到毛骨悚然。里面是一團黑乎乎的玩意兒,長了三頭六臂,已經被燒得焦炭似的,看不清楚模樣。戚隱用劍撥了撥它那三顆腦袋,眼睛已經被燒得融化了,沒有嘴唇,露出一排白色的牙齒。

幸好不是和扶嵐長得一樣的家伙,戚隱還沒做好准備收獲那么多哥哥。又去開別的棺材,

全都是長得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有的兩個頭,有的腦袋跟肉瘤似的,郎當掛在脖子上。滿洞窟都是怪物屍體,戚隱不想在這兒待了,拎著劍出洞窟,剛爬出一尺,便見隧道盡頭懸著一條直僵僵的人影。

忙退回洞窟,心臟在腔子里跳得砰砰響。那絕對不是扶嵐,那黑影身材短小,像是個矮子。腦袋別樣的大,像頂著個大錘在脖頸子上。最重要的是它兩腳不著地,懸在空中。娘的,該不會是個鬼吧?戚隱小心翼翼探出半個腦袋,打眼一瞧,登時悚然一驚,那鬼影竟然朝他這兒飄過來了。

我的個娘誒。戚隱躡手躡腳往回走,雖說他有術法傍身,但遇見這種不能理解的東西,還是先躲為妙。洞窟里一眼能望到底,沒地方可以躲。戚隱急得冒冷汗,忽然看見一口空棺,想也不想躺了進去,順便把棺板拉上。

屏息靜氣,從側面的棺板縫兒里往外瞧,那一條瘦伶伶的大頭鬼影飄忽忽到了洞口。別進來,別進來,戚隱在心里默念。只見那邊垂下的兩只小腳懸空一轉,鬼影進了洞窟。

日你大爺。戚隱暗罵。那鬼影進來停了半晌,不知在做什么。縫隙太小,戚隱只能看見他穿著黑靴的一雙小腳。鬼影動了,它向棺材堆靠近,緊接著一聲尖利的「吱呀」響起,是棺材蓋挪動的聲音。鬼影停了片刻,移向下一具棺材,又是一聲「吱呀」,棺板挪動,鬼影飄向另一個棺材。

它在干什么?戚隱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明白他做錯了一件事。他躺錯了棺材,這只大頭小鬼走來走去,是在找它自己那具棺材!剎那間像墜入了冰窟,戚隱從頭到腳發冷。鬼影看完了將近半數棺材,離他越來越近,眼看就要挪到他這兒。他閉了閉眼,忽然心生一計。

一抹青光透過縫隙,打在戚隱的鼻梁上。戚隱盯著那雙小腳,捏著嗓子,陰森森地「咯咯咯」笑起來。

鬼嚇鬼,嚇死鬼,老子興許打不過你,老子嚇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