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1 / 2)

嫁魔 楊溯 3829 字 2020-12-28

</br>「不必。」戚靈樞拿出另一個小一號的八寶白玉函,打開蓋兒,倒了一點血。他看著那血滴,眼眸黯了黯,「這是他給我的,他原本就做好了為巫郁離獻身的打算,乞我在他身死之後,將這血交予白鹿大神,為雲嵐造一個孩子代他伴隨左右。卻沒想到……」

「別說了。」雲知打斷他,「傷心的事兒就不要提了,現在我們的首要任務是找到黑仔。」

血滴匯入羅盤,鐵銹一點點融化,兩個人的腦袋湊在一塊兒,一眨不眨地盯著那指針。指針微微顫動,卻沒有騰挪。

戚靈樞的心落了下去,道:「他不在人世了。」

「不,血羅盤平日指南,黑仔恰巧就在南方,指針才不動彈罷了。」雲知托著羅盤轉了轉,指針蜂子一般顫起來,果然又轉回了方才那個方向。雲知掉過眼看了看南面,那是鎖陽關的方向,墨綠色的大山如同蟄伏的猛獸,蹲踞在大地之上。雲知問:「南疆?他去哪兒干嘛?」

兩個人望著南天盡頭,迢迢天風裹著細雲,蟹殼青的天色陰沉如水。

「復仇,」戚靈樞低聲道,「他是去復仇。」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大王寨里席面排了滿場,妖姬在桌上起舞,妖嬈地扭動肉胴胴的軀體,大半裸露的胸脯上下搖晃,燈籠暈紅的光瀉在細膩如玉的肌膚之上。酒香四溢,各部族的首領兩頰吃得紅紅的,醉醺醺地笑,伸出手去夠妖姬筆直修長的腿。朱明藏坐在龍骨王座上,鐵刀插在腳邊,手里圈著一個美艷的妖姬,盈盈眼波遞過來,媚眼如絲。

所有妖魔都在歌唱,慶賀朱明藏的壽辰。

「恭祝將軍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諸妖魔齊聲道。

朱明藏滿意地點頭,朝四面敬酒。扶嵐身死,魔刀鎮守九垓,人間道法衰落,他自可以高枕無憂。他含著笑,再次舉起酒觴,「諸君滿飲!」

「將軍,」山雀族的族長捧著羽觴站起來,他原本是扶嵐的擁躉,現在必須表明自己的忠心,「往日是我等有眼無珠,不識將軍胸懷。將軍說得不錯,扶嵐那廝乃是異族,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們山雀小妖,竟然寄希望於他為我們保衛南疆。現在他死在無方,倒也正好。人間道法衰落,正是我們南疆奮起的好時候!將軍何日領兵出戰,我們山雀一族必定緊隨其後,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底下妖怪紛紛附和,朱明藏笑笑,道:「族長客氣了,屆時我必定委托重任予以族長!」

「我更有一議,相信大家一定同我有一樣的想法,」山雀對著四面舉觴,「南疆不可無主,將軍雄才大略,妖力深厚,不如我們擁將軍為新皇,俯治南疆,揮師人間!」

「陛下萬壽無疆!」有妖怪率先大喊。

其余妖怪紛紛大吼:「陛下萬壽無疆!」

朱明藏坐在山呼萬歲當中,眯起了雙眼。所有妖怪齊齊跪在他的腳下,矮進了氤氳的泥塵里,他看見他們的肩背和漆黑的頭顱,潮水一般的贊美和呼頌涌向他的耳邊。原來這就是皇帝,坐在龍骨王座上,所有妖魔對他俯首稱臣。他掌握著他們的命運,接受他們的臣服。權力握在手中的滋味,比美酒和妖姬更讓人心醉。可惜扶嵐那個小子不懂得什么是皇帝,他擁有力量,卻沒有野心,合該死去,爛成土爛成泥,然後拱手把這一切,讓給他朱明藏。

就在這時,他望見遠處的青石台階上緩緩上來一個人。妖魔的呼聲忽然停了,因為他們感受到了那股氣息,陰沉、冰冷,像冬日紛紛揚揚的雪,似乎只要呼吸一口,就會凍住胸腔和肺腑。

妖姬停止了舞蹈,首領們暫停了歌唱,朱明藏眯起陰鷙的雙眼,盯住了這個不速之客。

先露出的是漆黑的風帽,然後是被風帽掩去的半張臉。只看得見一點輪廓,卻能感到孤刀一般的清冷堅硬。男人一點一點走上來,直至踏上最後一級台階,出現在群妖的眼前。一身黑衣,連靴子也是黑的,背著一把刀,一把劍,垂著頭,默然不語。

「你是誰?來投誠的?」朱明藏問,「你的氣息為何如此怪異?」

這氣息雖然陌生,細細分辨,當中卻有幾分熟悉的味道,他似乎在哪里嗅到過。

一陣風吹過,吹開了男人的兜帽,朱明藏終於看清了他的臉,所有妖魔都瞪大了雙眼。麥色的臉龐,輪廓猶如刀刻,每一筆皆印著冷漠與孤獨。這張臉那樣熟悉,卻又那樣陌生。因為月光下,他的眼瞳竟是銀灰色的,而那一頭白發,燦爛如銀。

他緩緩抬起了眼,銀灰色的雙眸里仿佛在下雪。

「戚隱,恭祝陛下萬壽無疆。」

第112章 白發(二)

夜風在大王寨里靜謐地流淌,所有妖魔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銀眸白發的青年。沒有妖魔知道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他的氣息變得寒冷又恐怖,細細分辨之下似乎還有往日他作為凡人的味道,可是它們再也無法將他同那個慫頭耷腦的蔫草梗子相提並論。

妖魔們不自覺地退卻,妖姬膽戰心驚地從席面上踮著腳尖爬下來,似乎害怕驚擾這個白發的怪物。朱明藏眯起眼注視他,道:「窩囊廢,你怎么搞成這樣了?」

「我的氣息和我哥的像嗎?」戚隱平靜地問。

「不像。」朱明藏吸了一口氣,「你的氣息雖然變了,但和那個龜兒完全不同,老子分不清你的族類,你們都是怪物,而你的氣息……」他沒有把話說完,可所有妖魔都知道答案。

戚隱的氣息,遠比扶嵐恐怖一萬倍。

扶嵐的氣息溫和清雋,像雨後大山,像踏過迢迢密林遇見的茫茫煙水,安然又恬靜。而戚隱的氣息卻讓他們想起深邃的凜冬,百草枯折,萬物無聲。沒有人能在這樣的寒冷里存活,戚隱是飄盪在大雪里的鬼魂,渾身上下帶著雪粒子的冰冷。

那個白發男人沒再說話,大王寨里鴉雀無聲。他似乎只是一個路人,經過它們熱烈的壽宴,順道來討杯酒喝。他或許還不知道扶嵐真正的死因,九死一生回到了大王寨,朱明藏這樣想著,從龍骨王座上站起來,放開嗓子笑了幾聲,像要打破寨子里的寂靜,又像是要打破縈繞心里的不安。

他道:「你這個小子果真命大,無方山誆殺扶嵐,老子還以為你也沒命了。你怎么現在才回來?老子派一幫小妖四處尋摸你的蹤跡,奈何無方腳下被行屍圍個水泄不通。幸好你回來了,無妨,小子,雖然你是個凡人,但大王寨永遠是你的家!」

「路遠,費時。」戚隱淡淡地說。

他轉過身,走到一張席面邊上,低頭看了看滿桌美酒佳餚,道:「你們好像很開心。」

朱明藏尷尬地笑笑,「戚隱,我們替扶嵐戴了七日的重孝。南疆規矩不比凡間,戴七日已是前所未有的大禮。他雖然走了,可我們的日子還要朝前看。」

戚隱踱著步,慢慢走向中間燒著的幾口油鍋。大火嗤嗤作響,將鍋底舔舐得通紅。熊熊火光映在戚隱沒有表情的臉上,卻並沒有讓他的臉龐暖上幾分。隨著他接近油鍋的腳步,妖魔們心中惴惴,互相看了幾眼。他走向的鍋里燒著人肉,手臂和大腿亂七八糟混在一起,人頭被燉得面目模糊。戚隱站在旁邊,略略看了一眼,又掉開步子,走向下一個油鍋。妖魔們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氣,抹了把汗。這氣氛壓抑得像鐵,沉重得壓在心頭。朱明藏咬了咬牙,額上青筋隱隱爆突。

「那只肥貓呢?怎么不見它?」朱明藏問。

戚隱這次沒有回答,他停在一口油鍋旁邊,直勾勾盯著里頭的肉。

里面是幾只雞,毛被拔得很干凈,鮮嫩的肉滋滋冒油。

他認得它們,挪走童屍之後,扶嵐又買了一籃子小雞。每天天不亮戚隱就起床喂它們,扶嵐會接山上的清泉水給它們喝,每只小雞都長得油光鋥亮,嗓門兒叫得尖脆清麗。扶嵐擅長養小雞,戚隱以前自己也養過,總養不活,扶嵐卻能把每只小雞都喂大喂胖。可它們現在死了,還沒有長大,就被放進了油鍋。

他緩緩地轉過頭來,注視著朱明藏,道:「你們殺了我哥,還殺了他的小雞。」

朱明藏眼皮子一跳,眸中虎狼般的凶光一閃而過,「戚隱,你這話從何說起?」

戚隱默默盯著他,這個男人的眼神平靜得像一口枯潭,分明看不出什么威脅和殺意,卻讓朱明藏感到一種惶惶的不安。

朱明藏不再遮掩,一雙陰鷙的雙眼殺氣畢露。他壓下心里怵然的騷動,像壓住不安分的夢魘,道:「怎么樣,戚隱,你有了什么樣的奇遇,變得有本事了么?看看你以前的樣子,握刀都能砸到自己的腳,現在卻敢同老子叫板了么?」他看向戚隱的身後,「斬骨刀、歸昧劍,你背的都是死人的東西啊。你要用你父親和兄長的遺物同我打么?很好,老子同你打這一場!拔出你的刀,拔出你的劍,讓老子看看你現在的本事!」

戚隱站在那里,搖搖頭,「你不配和它們戰斗。」

朱明藏額上青筋一跳,怒喝道:「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