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1 / 2)

嫁魔 楊溯 2990 字 2020-12-28

</br>「是巴山。」戚隱道,「不同角度的巴山。」

這里面幾個人,只有戚隱和女蘿去過巴山。畫上墨色濃郁,茂密的樹林攢在一起,樹葉攪覆,似有長風拂過。細細看才能發現,這上面的樹全都是椿木。樹林盡處皆是灰白,但並非尋常留白代替的蒼天白水,而是因為巴山椿木林被白霧神侍籠罩,沒有人能夠進去。

「他在調查巴山,難道他找的是我哥?」戚隱心中一團亂麻,有什么線索浮現在腦海,「巫郁離是不死之身,可他並非天生如此。他曾將我哥送往一個高高的地方,說我哥或許會醒來,或許永遠也醒不來,我哥的身世便是他不死的秘密!」

巫郁離能死而復活,這是不是說明……扶嵐也可以?戚隱的音調在顫抖,心里一下有了希望,像微微的火苗,照亮方寸幽暗的心海。他問道:「慕容長疏最後去了哪兒?他消失的地方是不是就是巫郁離口中那個高高的地方?」

「他有沒有留下道論什么的,或許有些線索。無方那幫人最喜歡寫道論,什么雞毛蒜皮大點兒的事兒都能說出一沓紙來,小師叔的道論集子摞起來能到我腰上。」雲知說。

戚靈樞忍無可忍,道:「你閉嘴。」

樹梢上的女妖沉默無言,大家發現了不對勁兒,齊齊望向她。女蘿立在樹梢上,居高臨下望著他們。這個妖艷的女姬似乎有了些許的不同,她的肩背挺得筆直,昳麗的臉龐變得肅穆漠然,猶如廟宇里低眉垂目,俯望芸芸眾生的神像。她素白的臉上似有無邊的悲憫,又似是與人世相隔的冷漠。

「你不是女蘿,你是誰?」戚隱問。

「吾乃大神白雩。」

女蘿的背後,數雙眼睛緩緩睜開,雲知和戚靈樞第一次看見這等場面,都露出了驚異的神色。戚隱站起來,遙遙與神祇的眼睛對望。

古老的神祇在女蘿耳邊低語,女蘿一字一句復述她們的言語。

「來找我,戚隱。我在古澤的深處,時間的罅隙。我會在那里等你,將你送往那個為諸神所棄的孩子身邊。」神祇向他伸出手,「你必須盡快,罪徒即將找到我的藏身之所,你的時間不多了。」

第117章 神隱(一)

「狼大爺,跟我們一起走唄。」雲知盤腿坐在劍上,揣著袖子道。

戚隱決定要前往雲夢古澤,即使那勞什子大神說的不明不白,也不知道是不是個圈套。但思來想去,目前只有這么一條線索,還是得去探探再說。

狼王搖頭說不去,雲知掻了搔額角,道:「人間現在不太平了,我那好師叔四處放妖蛾子,外面都是行屍,你真的不跟我們一塊兒走?」

狼王喉嚨里低低笑了幾聲,「早先見你這師叔,老子就知道他不是個好東西。一個大男人長得白白嫩嫩,能是什么好玩意兒?虧你小時候還偷偷跟老子說長大了要娶他當新娘子。」

「哈?」雲知懵了,「我說過這話兒?」

「你剛來的時候以為他是個小娘們兒,迷得五迷三道,見天往人家懷里鑽。幫你治了倆月的斷臂,你才知道他是個帶把的,跑我這兒吹了一晚上風,說你人生第一場歡喜無疾而終,從此立志清心寡欲,一心向道。小賊,那時你不過七八歲的光景,就是個小色胚了,倒頗有老子少年的風范。」

再讓他說下去,雲知的底褲都得被掏干凈。尷尬地回頭看了眼戚靈樞和戚隱,戚隱將黑貓裹在包袱里背著,沒什么反應,這廝現在一副心如槁木的樣子,就差要立地飛升了。戚靈樞的臉籠在樹翳底下,看起來莫名有些陰郁。不知為何心里咯噔一下,雲知忙制止狼王,道:「你真不再考慮考慮?」

「得了吧。」狼王將下巴擱在岩石上,倦倦地閉上眼睛,「老子年紀大了,活不了多久,不陪你們這幫年輕小子折騰了。若外頭真鬧翻天,經天結界可以屏障妖魔,這里只怕是人間最後一方凈土。你們去吧,老子遠遠看你們就好。」他又掀開眼皮,瞧了瞧戚隱,道,「戚隱小子,他日老子去泉下見了你那牛鼻子老爹,你可要我帶什么話兒?」

戚隱望著遠方綿延的山林,道:「便說我平安喜樂,子孫滿堂,不必掛心。」

三人同狼王告別,御劍沖天,女蘿等在外頭,為他們引路。夕陽西下,紅霞猶如滾滾天火,摧枯拉朽地燒了半邊天。遠遠望鳳還,起起伏伏的九座山巒隱在白雲盡頭,漸漸暈成一筆潦草的墨跡。雲知回望半晌,心中有淡淡的蒼茫之感。

人去山空,萬事皆休。

一路西行,眺望劍下,城鎮破敗,行屍集結成群游弋山道。剩余仙山宗門在荊楚北面沿著山谷天險築起結界,瀲灧光牆橫亘大地之上,嗡嗡妖蛾和行屍逡巡其下,乍一眼望去,大地上仿佛裂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疤。戚靈樞臉色沉郁,一路都抿著唇不說話。

「小師叔,在想什么呢?」雲知問。

戚靈樞的眸底有化不開的隱痛,「雲知,我有時候總覺得無論怎么走都是錯,每一步都進退維谷,走來走去,總在囹圄之間打轉,逃脫不開。」

雲知笑了一聲,道,「說到底,人世不就是一個大囹圄么?咱們若是走得脫,不早成神仙了?」他看了眼前面的戚隱,「就算是那些當神仙的,好像也還在囹圄之間困著嘛。有些事兒咱能辦就辦,不能辦就算了,沒有必要硬往肩上扛,多累。」

戚靈樞默了會兒,道:「你素來想得開。」

打小就被那幫哭哭鬧鬧的弟弟妹妹歪纏,雲知每日從睜開眼開始,就要聽桑芽流白他們四處嚷嚷「大師哥,桑芽把我床板蹦塌了!」「大師哥,我褲衩被四師弟燒了個洞!」,要是想不開,早沒命了。

雲知抱著手臂,長嘆了一聲道:「小師叔,天下蒼生那么多,不是想救就能救的。更何況,有的人連自己也救不了。有時候不是命沒了才最慘,命還在,其他的什么都沒了,才最凄慘。」

他話說完,兩個人都沉默了。他們倆的前方,戚隱御著斬骨刀飛,飛揚的白發亮地刺目。他一路迎著夕陽,那沉默孤寂的黑色背影像一把刀,扎進滾燙的業火。日落西山,星子像凍結的冰碴子掛滿天的時候,他們到了幕阜山的上空,山脈彎彎處含著一泊浩瀚的大澤,像一團銀月鑲嵌在山脈的邊緣。在上古,這大澤遠比今日更大,南臨長江,向北直達隨州,幾乎占據一半的荊楚之地。

「下面就是雲夢了,」女蘿說,「我的神對我的指引就到這兒了,里面我也沒進去過。《海內中州志》記載,從前的荊楚百姓在水上搭建神殿,泛舟前往大澤中心,樂舞娛神祈福。每年還要向大澤中心獻祭百十個人牲,乞求風調雨順。若找到人牲的遺骸,想必就離神殿不遠了。」

戚隱道:「這種地方一向古怪,我先下去,你們在這里等我。」

「要去一起去,誰也別落下誰。那句話怎么說來著,生同衾,死同穴。」雲知說。

這廝慣會說怪話兒,戚靈樞默默看了他一眼,就當沒聽見。

「隨你。」斬骨刀徐徐下降,戚隱向水面靠近,「既然這樣,我打頭,小師叔殿後。狗賊,你和女蘿走中間。」

他不動聲色看了眼雲知,雲知瞬間會意。師兄弟這么些時日,這點默契還是有的。戚隱大概不信任那個叫白雩的勞什子大神,也不信任這個叫女蘿的女妖。安排成這個陣型,表面上看起來是保護,其實是將女蘿團團包圍住。萬一有什么變故,兩邊也好互相策應。

戚隱率先下潛,墨綠色的水淹沒眼前,靜謐的水下仿佛是另一個世界。古澤遠比想象的要深,幾乎可以達到冰海天淵的深度。一行人無聲地下潛,沒有人說話,仿佛是害怕驚擾了遠古的魂靈。

下潛到最深處,墨綠色越發濃厚,幾乎看不清彼此。雲知點亮燈符,符咒的微光盈盈亮起,光芒像金黃色的灰塵,在水中曲折地漶散。他們已經潛得很深了,耳膜像蒙了什么東西上去,悶悶的難受。戚隱背著黑貓,游在最前方,四處一片毫無聲息,像來到了死亡的地界。

行進了三丈遠,戚隱揮了揮手,做了個暫停的手勢。大家悄無聲息停在他身後,望向前方,不由得在心里倒吸一口涼氣。

人,全是人。

幽綠的水底,泥濘的淤泥里,跪著數不清的人。一眼望過去,全是烏泱泱的人頭。所有人匍匐在地,雙手交叉按在額下,向著前方虔誠地叩拜。正前方不遠處有一艘枯朽的大船,桅桿斷折,一半船身埋在了泥沙里,龍骨上刻著細細密密的符咒,已經黯淡了光輝,磨損得幾乎看不清。這腐壞的古船魁偉又年老,不知在這靜謐的水底渡過了多少年。

「在水上搭建神殿,意思是神殿建在船上么?」雲知小聲道。

女蘿點頭,「應該就是這樣。」

戚隱要往前走,戚靈樞按住他的肩膀。戚隱拂開他的手,道:「沒有活人。」

的確,這水中沒有半點心跳,只有幽幽的水波摩擦岩石,發出細微的聲響。戚隱步入跪屍群,所有屍體的皮膚都呈現一種詭異的鐵青色,讓他們看起來像是青銅雕鑄的雕像。

「他們的身體里灌了鉛,」雲知抬了抬一具屍體的手,「你看,重得很。他們應該是活著的時候被灌鉛,鉛水雖然燙,卻不會把他們的內臟焚毀,而是將他們瞬間凝固,讓他們保持這種跪拜的姿勢。再沉入江底,鉛水凝固之後很重,風浪再大,他們也浮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