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夜花火·其三】(1 / 2)

</br>「謝謝你救了我,剛才誤會了……」

女人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她輕輕仰頭,含笑注視身前蜥人。那一頭長發如藻類蔓延,略顯凌亂的覆蓋住面龐,掩去原本青春好顏色,只透出病態蒼白。

而面對她的致謝,安德烈一言不發,甚至迅速移開目光,退後了半步。

這舉動無疑加劇了兩人之間的窘迫,連空氣也陷入凝滯。女人眼中的微光閃爍,很快蒙上一層黯然,她無助地攥緊衣袖,不知該用怎樣高明的話術來緩解尷尬場面。

「之前不是故意踢你,我不知道那是在急救……總之,很謝謝你。」

她眨了眨眼,那濕漉漉的柔軟神情再度浮現,眼底泛著粼粼水波。

這是安德烈生平第一次受人感激,可他只覺自己不配。

不過是正常的履行職責、奉命行事罷了,西九區湊巧剩下他一人,又湊巧位於最近的一條路線,這才湊巧成功完成營救,換做其余員工,也會做出相同行動,得到相同結果。

實在不值得感謝。

依照正常社交邏輯,他應表露溫和態度,再熱情解釋招待,以此打消對方一切顧慮……本該如此,理當如此

可他依舊選擇了在沉默中退離。

一方面想要把自己從那陣香甜氣息中拉扯出來,一方面是從對方惴惴不安的表情中窺見了些許憂慮。

——被困雪原無法離開,與一名全然陌生的雄性蜥人作伴,即便有著正規站點員工身份,也無法抹消兩者天然的體力差距與潛藏的危險性,心中惶恐可想而知。

他全然理解,在過往人生經歷中,每每面對異族時,他們總會格外警惕抗拒,即便同為站點員工,那些同事也盡量減少與他接觸交流,規避可能發生的矛盾沖突。與他個人言行無關,只因身體流淌著凶戾血脈,就足夠成為恐怖源頭了。

所以還是離遠些比較好,至少她不會害怕。

然而最終效果適得其反,女人只是安靜地垂下頭顱,長睫在面上映出淺淺陰翳,唇瓣被牙齒咬住,委屈之感愈發濃厚。

而那股香甜卻如無形之手肆意攪動情緒,伴隨女人眉眼間的水色加重,他也愈發心煩意亂。

兩人在緘默中微妙對峙,終於在那滴晶瑩將墜未墜前,安德烈硬生生啟開了話題:「吃點東西?」

所謂萬事開頭難,可一旦有了開頭,一切便水到渠成。

廚房空間狹長,安德烈立在盡頭,拉開寬大櫥櫃,露出堆積其中的各類罐制食品。

雪期將至,食物儲備自然充裕,不必擔心短缺問題。他仔細挑選了份什錦燉肉罐頭,倒入鍋中,進行簡單加熱處理。

眼下已過傍晚,自白天將人救回站點,約莫過去七八個小時,以普通人類身體素質而言,早該處於飢餓狀態了。

秉承負責到底的優秀員工思想,他決定認清現實,先安頓好對方再說。

食物經過高溫烹飪,激發出肉類特有的油脂味道,裹挾軟爛蔬菜,一齊澆在米飯之上,形成雪原里難得的佳餚。他端起晚餐走進客廳,女人正好奇地四處張望,打量屋內陳設,見他過來,連忙端正姿勢,乖乖巧巧等待安排。

「吃吧。」安德烈遞去碗筷。

女人客氣而拘謹地接過,再一次輕聲致謝:「謝謝。」

安德烈依舊沒有回應,甚至沒有過多注視,他留意到女人性格中的敏感機警,一旦察覺到他的目光有所停留,便會踧踖不安如坐針氈。

他遠遠坐在沙發另端,雙手支頭,長臂圈出一塊封閉獨立的私密世界,開始沉思是否應讓出卧房,那里早已淪陷,盡數沾染香甜氣息,不再適合居住。或許搬去空置員工室是個不錯選擇——但轉念一想,緣該由她過去,而非自己。

即使習慣漠然面對人生順逆,對於挪窩一事,安德烈仍抱有強烈抵觸心理。

腦中進行一番天人交戰後,抗拒感很快敗下陣來,他最終選擇暫時讓出居住權。

飯後他帶著對方在屋中巡視一圈,簡單交代了電器使用與注意事項,方便熟悉環境。

大抵是腳上凍傷刺痛,女人步伐虛浮搖晃,總要緩緩行進,方不至於難受。安德烈仍然保持一段安全距離,沒有任何上前攙扶的意思,直到重新走進卧房,忽地蹲下身子,沖她說道:「腳。」

女人不解其意,看著身前高大蜥人伸出手掌,重復一遍:「把腳給我。」這才恍然,倚靠床邊坐下,稍顯靦腆地抬起雙足,交由對方檢查。

傷處纏得松散,已然脫落半截紗布,好在安德烈動作老練,幾下便固定好松散部位。

兩人身形相距甚大,對方一只手便能牢牢包裹住她的雙腳,粗糲五指無意間摩挲過紅腫肌膚,刺癢感覺令她不禁弓起足背,發出吃痛抽氣的聲音。

不過疼意很快散去,她眼中浮起清淺笑意,像極了一泓靜水,襯得姿容愈發娟好溫婉。

「謝謝啦。」

比起先前的忐忑緊張,第叄次的道謝是如此自然而然。

在安德烈小心翼翼放下雙腳,准備起身離開之前,她伸手輕輕拉住他的袖子,「我姓阮,我叫阮秋秋,你可以叫我秋秋。」

女人念出一個屬於東方之國的名字,笑容肆意舒展,熱烈綻放在他眼前。

安德烈呼吸驀地一窒,剎那之間,意識被不可抗力拖曳纏繞,沉進深邃糖水之中,而身體居然脫離控制,開始擅自行動。他聽見自己聲音平靜,向對方回應介紹著自己,又替她換好嶄新被褥,最後站在門前,相互作了晚安道別。

對方含笑的眉宇掩在門扉之下,鏡頭一幀一幀慢速播放。

直到那道清脆的反鎖聲響傳來,他才猛然掙脫迷蒙,自渾渾噩噩中吐出一口濁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