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夜花火·其七】(1 / 2)

</br>「——那你抱我起來,我看一眼,就不出去了。」

答案自然毋庸置疑,阮秋秋穩穩坐在安德烈肩上,對著窗外皚皚雪景看了個盡興。

他沒有選擇余地,唯有牢牢扶住她的腰肢,如同抬起一支裊裊婷婷的鳶蘿,將自己半身供她攀附,這談不上是個完整擁抱,更近乎於托舉。

外衣隔絕了滾燙掌心,阮秋秋只感受到他渾身肌肉緊綳,正以極小幅度顫抖著。

「……可以了么?」安德烈問道,呼吸一聲重過一聲,似乎正在忍受著某種緩慢磋磨。短短半天時日,在數次試探之後,他的情緒經歷大起大落,已然瀕臨失控。

阮秋秋的目光沒有從窗外收回,她一面縱眺遠方山巒起伏,一面輕車熟路地撫了撫他的頭頂,以示安慰。

微涼的指尖觸上硬皮,沿著顱後起伏紋路細細摩挲,仿佛新雪傾倒,覆蓋熾熱體溫。那是蘊藏在她掌中的魔法,能夠輕易馴服所有浮躁。

安德烈起伏的胸口逐漸趨於平緩,唯有眉心仍然保持緊皺狀態,直到阮秋秋的手指順著額間滑下,強行舒開了溝壑,甚至略顯放肆的繼續向下探索,一路落在吻部前端。

他垂下眼簾,喉結滾動,同時屏氣凝神控制著鼻息,以防熱氣噴灑在那雙白嫩手掌中。

這樣親昵的距離中,暖甜香氣從她的腕間涌出,源源無斷絕,撥撩得令人心馳盪漾。可安德烈早已被恐懼攝走神智,赤瞳不著痕跡抬起,他在忐忑不安中望向阮秋秋,從她緊閉的雙唇中臆度著即將發生的糟糕未來。

於是每一秒都無限延伸漫長,在焦慮情緒的碾壓下,他唯有依賴這份柔柔撫摸化解。

也不知是幾秒亦或幾分後,阮秋秋終於發聲,結束了他的苦難。

「好啦好啦。」她拍了拍對方那只結實臂膀,擺動小腿示意對方松手,「放我下來吧。」

安德烈頓時如釋重負,忙不迭想要將人抱下,可她動作更為靈巧,胳膊堪堪挪開,就俯身一個躍跳,有驚無險地落在他身側。

阮秋秋揚起臉頰,姣好面容上神情溫和,「走吧。」

而安德烈卻在原地踟躕,小心翼翼地問道:「……去哪里?」

「當然去植蔬培育室啊,不是都說好了么?」她歪了歪腦袋,眼角彎出淺淺弧度,巧妙掩去所有失落,「而且你說的對,凍傷才好,還是過段時間再出去吧……不過你要記得陪我堆雪人呀。」

想要外出念頭一半源自長期困居室內,一半因她出生南方,對於雪境有著天然向往。獨自駛入高蘭時,所見皆是灰蒙霜雪,不如此刻的靜好風光,值得留念。但對方的反應令她止步,她捕捉到那副龐然身軀下因恐懼而不斷生出的裂縫,於是心頭為之一軟。

所以阮秋秋並不著急出塔,亦不願深究安德烈反常行為後的端倪。倘若她是克里奧帕特拉七世那樣的風流人物,必然清晰意識到對方已然淪為裙下臣,她可以隨意牽動蜥人的喜樂而不受任何指摘,世間情愛殘忍之處莫過於此。可實際上,她單薄的人生經歷沒能賦予自己這種特權,兩人同樣踏足泥沼,千絲萬縷的情愫交纏其中。

反正等下次雪停再說。抱以一種得過且過的態度思考著,她朝前方走了兩步。

植蔬培育房位於中央區域,是間占地廣闊的玻璃溫室,采取無土栽培技術,相當便利輕松。然而距離播種還為時尚早,除了需要維護長年失修的供液系統,他們還要篩選因凍害而產生衰敗的種子,本是件繁瑣之事,但阮秋秋樂在其中。

當離開溫室時,約莫已近黃昏,回程路上望向那方窗口,雪倒是漸漸密集了。

起初只是天色黯下,隨後落起了細細蒙蒙的薄雪,隨後風也呼嘯,獵獵穿過荒原,帶動一場紛飛肆虐,半盞茶的功夫,就恢復了舊時模樣。

阮秋秋眼底映著灰白景象,喟嘆般開口:「真是短暫,又下雪了。」

她以為安德烈會如先前那般阻攔自己對外的好奇,可一通電話截斷了他的動作,安德烈獨自走去別處,對著電話另端低語幾句。她聽得不甚分明,也懶得探究,趁機收斂收斂心思,專注於室外風光。

很快他折返回來,意外的沒有任何催促,而是與她一道看了落雪。

也許是錯覺——阮秋秋隱約意識到對方情緒上的微妙轉折,正朝著輕松的方向發展。是那通電話么?她實在搞不清緣由,胡亂琢磨了一陣,嘴里卻輕悠悠說著:「這里好靜啊,連呼吸都能聽見。」

「向來如此。」安德烈輕聲回復著,語調難得溫和,生怕驚碎這場靜謐。

此時此刻,他的心情歸於平和,甚至顯露些微歡喜跡象。

在應付完總部的問詢後,一切外力因素消弭,事情終於塵埃落定。她將成為被惡龍珍藏在掌心的玫瑰,與自己在荒野中迎來漫長雪期。

兩人一路同行,轉上旋梯,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阮秋秋的雙腳,看她後跟抬起,足尖點地,循環踩在冷硬地板上,踏踏作響。瑩白燈光照耀下,影子倒是拖得細長,他悄悄側頭,旁側的纖瘦身影便與自己的影子相融,密不可分。

他感到有種莫名暖意包裹住心臟,不同於體內常年的高熱,那是前所未有的安定,一如胎兒卧於母親子宮,無盡愉快促使他偷偷靠近了那團甜甜軟軟的源頭。

抬起一截手肘,他借助衣料隆起的弧度形成小塊陰影,影子便呈現出依偎姿態來。

然而指尖無意觸上那頭漆墨長發,青絲纏繞其上,異樣的牽動感使得阮秋秋下意識轉頭。

安德烈正看得入迷,卻不想對方驀地頓住了腳步,一時間未能反應過來,額角猛然撞上鐵質大門。

「安德烈——」她的尾音染著笑意,將尚在愣神的蜥人從門前拉回,「已經到啦。」

手掌迅速垂下,安德烈往後退了兩步,拉開一段距離。

「在想什么呢?」阮秋秋踮起腳尖,地上交迭的人影愈發相貼。

安德烈沒有回答,他余光瞧見那兩顆慢慢靠攏的頭部,在它們定格在親吻之前,胸膛開始猛烈起伏,最終倉皇地推開了大門,逃也似的躲入房屋深處。

一場小小插曲沒能激起太多漣漪,假期似靜水無聲浸過,而日子在流逝中趨於緩和穩定。

值得一提的是,阮秋秋總在下午出沒於溫室,挑揀那些適合培育的芽苗——這對於新手而言富有挑戰性,雖然過程磕磕絆絆,卻也緩慢推行著栽植進度。

至於晚間時分,她則准點蹲守電視機前,近來正播放一部校園喜劇,由於幾名主演頗具國民熱度,令她頗為沉迷。而安德烈時常與她同坐一處觀看,他對那些青春題材毫無興趣,斷斷續續的信號也使人煩躁,只是為了那份親昵溫存。

隔閡於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然減淡,但他不敢擅自貼近,總與對方各坐一端。只有尾巴不受控制,時常有意無意湊攏過去,偶爾會偷偷搭在阮秋秋赤裸的腳背上,待她察覺之時,又悄然移走至原位,在那疑惑的注視下佯裝冷靜。

一來二往,阮秋秋居然琢磨出了規律,索性踩住尾尖,不讓他挪開半分。

這時安德烈便會因為壓制而陷入慌措尷尬,想要抽走,反會引來對方略帶惡意地輕碾,圓潤粉白的腳趾故意順著尾巴內側向上攀爬,越是靠近根部,越是敏感難熬,在因陣陣麻癢而起身躲開之前,阮秋秋適時的松開約束,稍稍側頭投來一瞥,將他的窘迫盡收眼底。

盡管科莫多蜥人天生黝黑,卻總掩蓋不了那副躲躲閃閃的赧然模樣。

「別捉弄我啦……」他半垂頭顱,聲音低沉含糊。

委屈似的語調從那尊魁梧身軀里滲出,兩者反差強烈,但他無疑是喜悅的,在這浩浩盪盪的曖昧洪流中,一點微不足道的折磨叫他甘之如飴。

阮秋秋亦為此感到趣味,偶爾心情愉悅時,她會拍拍大腿,朝對方喚道:「過來吧。」

這是安德烈最喜歡的環節,起初也會感到局促,可身體格外馴良誠實,腦袋輕輕抵在她的膝頭,如同猛禽安靜伏於主人懷中,雙眸愜意眯起,眼角迭出細密皺痕。

水蔥一樣的手指拂掃而過,馥郁氣息遍布他的額角、側臉與耳廓,於是他的快樂無法抑住。

嘴角忽然向上咧開,露出部分猩紅口腔,形成一個不曾見過的古怪表情。這是他暗自演練許久的笑容,可蜥人的面部構造並不適合這類細膩神態,致使呈現的效果可謂欠佳,生硬、誇張、且極不自然。

以常人視角看去,甚至宛如低成本獵奇片里的反派角色。

所以阮秋秋僵怔原地。

在觸及那道錯愕目光之時,他的笑臉一如海上泡沫消散於晨曦。

大概是嚇著她了,安德烈想。他不知該用什么方式才算示好,唯有盡量表現柔軟,竟起了反效。他囁嚅著,想要解釋自己沒有惡意,阮秋秋卻突然掩唇發笑。

「在還是第一次看見你笑呢。」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似乎是被這份笨拙所打動,淺褐眼波里流淌著瀲灧微光,曇花般層層迭迭舒開,卻又轉瞬即逝,沒有留給他觀摩的空余,「再笑一笑?」

可安德烈別過腦袋,將臉頰盡力貼近她的雙腿,好似為先前的表現而感到難為情。

「笑一笑嘛。」阮秋秋鍥而不舍,戳了戳他的滾燙耳腮。

回應她的是一陣來自喉間的哼哼唧唧。

阮秋秋啞然失笑,安德烈實在越來越容易害羞了。或許這么形容有失妥當,畢竟誰也無法將凶戾巨蜥人種與那些詞匯進行關聯綁定——盡管他此刻乖覺趴在膝上,任她隨意撫摸。

她只將這當作枯燥日常中為數不多的樂趣,安德烈同樣耽溺其中。

他們還太過稚嫩,沒能從中及時醒悟,不知彼此擁有著發育成熟的年輕肉體,困居在封閉環境下,是件多么危險的事情。

仿佛伊甸園中將墜未墜的禁果,蓬勃旺盛的欲望肆虐生長。

只待夏娃張開紅唇,打開深淵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