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無言(2 / 2)

看著大伙一陣的寒喧,李平悄悄退了出來。此時病房外的走廊里也全是忙碌的人影。在轉了幾個彎後,累了一夜的男人找到了個清靜的地方,舒服的坐下,閉目養起神來。

朦朧中,感覺有人在自己身邊站著。李平睜開眼睛,見梅玉正一臉關切的看著自己。

「我……」

「該走了。」梅玉輕輕的一句,打斷了正想解釋的李平。

這時候毛呢、毛喃和一個不認識的女人也走了過來。兩個小家伙見到李平,親熱的一左一右拉住他的手,左邊的小家伙笑嘻嘻的說道:「是我先找到你的,見你睡著了就沒有叫你。後來我跟媽媽說了,媽媽說這樣你會著涼的。剛好車也要走了,媽媽就和我們一起來叫你了。」

李平的心里有些熱熱的,他抽出手,愛憐的摸了摸小家伙的頭,心里暗道,小刺猥也能關心人啊!而他的目光卻看向了母親。

感覺到李平眼中的含義,母親翹起嘴角,飛起一絲得意的笑容,隨著還俏皮的晃了晃頭。

李平的心也跟著猛烈的晃動……幸好有兩個小女人拽著,要不然又……

——其實男人發傻,百分之百是女人惹出來的!

出了醫院,吉普車上的司機已經換了人。

上了車,梅玉告訴李平,剛才金花已經通知他母親,他母親叫他直接去她單位就行。說完又對司機交代了幾句,車子就開出了醫院。

可能是分別在即,大、小女人們都似乎回避著和李平說話,只是幾個女人在不斷的交流。而李平也樂於清靜,坐在一邊聽起了不用劇本的對白。幾分鍾里他就知道了和小家伙一起找他的女人是老莫的妹妹,然後和她們一起暢游了呼和浩特,又轉到……最後是口紅、衣服和……

女人們的對話好象才剛開始,車已經停了下來。

「我們到了。」平淡的語氣中有一絲絲的不舍。母、女三個收拾好東西,小家伙把一直抱在懷里的大衣還給李平。李平想說點什麽,可又什麽也說不出來,只是默默的抱著大衣。

大女人打開車門先下去了,兩個正准備下去的小家伙,突然回過身來,抱著李平使勁的親了一下,然後異口同聲的說道:「我們會想你的——木頭!」

看著車下揮著手女人,本想下去的雙腿好重好重……

車到了稅務局門口,李平拿好東西下了車。從十六歲以後就再沒有見過面的母親,在記憶里的樣子已經有些模糊,現在該是……

邊走邊想的他有些失神,剛要上台階,就差點和一個穿著稅務制服的女人撞上。在女人的責怪聲里,李平一邊道歉,一邊說出了目的。女人看了一眼這個走路不長眼睛的家伙,「你在這等著,我進去給你說一聲。」女人說完就匆匆的進去了。

他剛把行李放下,就被一個雪球擊中了,回頭一看,幾個背著書包的女學生靦腆的站在面前。

「對不起,我沒注意。」其中的一個怯怯的向他道歉。

「啊,沒事……」

還沒等他說完,幾個女孩子就嘻嘻哈哈的跑開了。

望著跳動著活力的背影,李平微微的笑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快到李平身後時慢了下來,最後停住。李平轉過身來,那心中模糊的影子在台階上逐漸清晰,慢慢的在眼前重合——是她(他)!那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覺,讓兩個人久久的凝望卻相對無言。

這時,已經很晴的天空飄起了雪花,雪花隨風舞動著,在陽光的映照下閃著晶瑩的光。終於,雪花清涼的落在兩人的臉上、身上,情景就象多年前的送別。

************

雪的清涼讓兩個人回過神來。想要說點什麽,可嗓子好象沙啞了一般,發不出一點聲音。想讓臉上帶一點笑容,僵硬的肌肉一點也不聽使喚。李平艱難的咽了咽吐沫,想把那個在心里壓了很久的聲音說出來,不知道為什麽,還是……

媽媽——這個稱呼,也許今生只能在心底深藏了。

「你……來了。」母親的問候,簡單而又悠悠的的飄來。

「嗯——」聲音從喉嚨里滾了出來後,李平又點了點頭。

「那你先等一下,我去跟單位的人說一下就來。」台階上的女人說完,轉過身向里邊走去。

一種怎麽也說不清的感覺讓女人有些茫然:『二十二歲,他應該是二十二歲了!』可是,心里對兒子最深的印象卻是二十二年前的黎明……

那也是一個冬夜,自己做了個夢,夢見一條巨大的青蛇在面前的天空飛舞,自己的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什麽也看不清,天地間只有這條青蛇為自己起舞,在舞蹈的最後,青蛇向自己飛來,將自己緊緊的纏繞。奇怪的是,自己一點也不害怕,只是想一生都和他這樣擁有。

就在這時,劇烈的腹痛讓自己醒來。一天一夜,就在自己筋疲力盡的想要放棄一切時候,小家伙出來了。突然一下的輕松,卻好象把自己的心也跟著帶了出來。

沒有哭聲!為什麽他沒有哭?可當時自己連動一下的力氣也沒有,只能在心里呼喊。

這時一個女人進來了,她抓住小東西的小腳丫,把他倒提起來,在他背上用力的拍了幾下。「哇——」渾身已經變得青紫的小東西哭了。自己深深的看了一眼,就在這哭聲里笑著睡了過去。

在醒來後的一個月里,看著這小東西在自己的懷里貪婪的吃奶,看著他哭、看著他睜著圓圓的眼睛咯咯的笑出來。母親的感覺是幸福!是短暫。

那在這以後呢?兒子的臉一下子就模糊了起來。他是什麽時候上學、什麽時候長大……最後與他見面是有五年……不,好象是六年?為什麽會?……

「李姐、李姐——」滿是心事的女人被叫回了神。

「噢……烏蘭,我今天有點事,先回去了……下午也要請假,你幫我說一下吧。」沒頭沒腦的說完,也不管別人要和自己說什麽,女人一轉身,留下了滿臉詫異的同事。

「我們回家吧。」和兒子說完這句,女人在前面走了。

「嗯——」兒子應了一聲,拿起東西跟在後面。

模糊的影像終於清晰了。以前,不論是在多美的夢里,都是那朴素,纖麗的身影和永遠都輕柔的問候。

『你回來了。』

『你放學了。』

『你……』

可是不管自己怎麽努力,卻總是看不清她的臉,而記憶中的話語也只有那麽幾句。重和後的人影依舊是朴素。

然而,歲月並沒有給她劃上多少印痕,時間只是讓她脫去青春而變得成熟。美麗在成熟中展現,更加動人心魄。李平有些明白為什麽那幾個女人會大驚小怪了。這樣的人,二十幾歲的兒子?換了是誰都會難免如此感慨了。

家離母親的單位不是很遠,也就步行七、八分鍾的樣子。三樓、三室一廳的房子,這在當時是很少有人能住上的。而家里則是朴素大方,但卻價值不菲。

母親打開一間臨街的卧室。「你就住這吧。」

兒子走進自己以後的天地。里面的一切一看就知道全是新的,可是:粉色的窗簾,女人喜歡;卡通的床單,是未成年人的選擇;幾張不知是誰的明星畫和一些『兒童』用品穿插的擺設……

看來,母親很下了一番工夫。可怎麽看,怎麽就……

『我是男人。』

『我已經二十二歲,我……』

李平無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