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陳季川【新書上傳!】(1 / 2)

大楚開國4oo年,宣德6年。

天降流火、地陷山崩。

群魔亂舞。

匪患四起。

偌大上國一夜之間支離破碎。

同年。

始安郡永豐縣城被賊人攻陷。

城頭改換大王旗。

原永豐縣縣衙官員、衙役,悉數被打入大牢,至親連坐。

彈指,六年。

……

灰蒙蒙不見天日。

霧靄靄凄寒濕冷。

黑沉沉大地延綿起伏,一個個穿著破棉襖的礦工,如同螞蟻一般,手拿鐵鎬,叮叮當當開采礦石。

這種被稱作『厭鐵』的礦石呈現黑褐色,硬度極高,但韌性一般。

用鐵鎬重重一敲,碎成一塊塊拳頭大小,從中滲出少許類似油脂一樣的黑色液體,散腥臭氣味。

「呼~」

「呼~」

「呼~」

陳季川手持鐵鎬,氣喘如牛。

每一下都要用出全身氣力。

碎塊打在身上,打在露出小半截胳膊的破舊棉襖上。濺起腥臭的厭鐵油脂,早就沾滿,臭不可聞。

日復一日的勞作,整日與厭鐵礦、與這些氣味接觸,已經習以為常。

時而敲鑿。

時而歇息。

足足半天功夫,才勉強敲下小半竹筐,但就是這小半筐,也有上百斤。

干了半天重活。

手臂酸痛。

腰間酸軟。

陳季川剩下的力氣也只能背動百十來斤。

背起竹筐。

沉甸甸的,令他不得不彎著腰,佝僂著身子。

沉重的礦工生涯,令年僅十八歲的陳季川顯得滄桑,看上去只怕比前世三十多的中年還要老上幾分。

每日霧氣稍淡,陳季川就要出工。

待到霧氣濃郁,凄寒難忍,才能回去。

日復一日。

年復一年。

從十二歲開始,足足六年,將陳季川的身子摧殘的不成樣子。不僅是積勞成疾,更多的還是因為這如同地獄般的環境

霧氣朦朧,濕氣太重。

每到夜間,身上各處關節都在隱隱作痛,令人難入睡。

照這樣下去。

不用幾年,整個人就要徹底廢了。哪怕日後能回到正常世界,也要終年病痛纏身。

就這還是輕了。

要是都跟剛進來的那年一樣,將他們不當人,讓他們往死里開采這些礦石,陳季川都活不到今日。

這處私下里被礦工們稱為『黑獄』的地方,六年來不知埋葬了多少枯骨。

陳季川的父親、二叔、三叔、大哥、二哥、三哥

全都或累死或病死在這里。

六年後。

『黑獄』也改換了好幾任主人,任務清減不少,死亡率降下來。

陳季川跟弟弟陳少河這才能僥幸活下來。

但也不過是苟延殘喘。

……

「老五。」

陳季川看了眼身旁埋頭苦干的陳少河。

「四哥等會,就快好了。」陳少河哼哧賣力,喘著粗氣。

叮叮當當當。

揮舞鐵鎬,頭也不抬,干起活來頗為熟稔。跟四哥陳季川說著話,雖然有些疲累,但語調輕快,顯然未曾麻木。

陳季川看著比他小了兩歲,跟他一樣顯得老相,但實際上才僅十六歲的老五陳少河,總會不時想起六年前。

當年。

他們一家還在始安郡永豐縣。

父親、二叔、三叔都在衙門當差,雖然只是吏胥,但根基深厚,與縣中大戶、土豪都有密切往來。

算是地頭蛇。

陳家不是善茬。

在衙門那個臭不可聞的糞缸里,連只老鼠都是黑了心的,絕無半片白羽。

陳家也是一樣,如大多數衙役、官差,缺德事沒少干。

陳季川重生而來,雖有宿慧,但人微言輕,年紀尚小,根本無法阻止、改變。

本想著長成之後,另謀出路。

怎料到才剛剛十二歲,偌大的楚國說倒就倒,他所在的永豐縣也被賊人攻陷。

衙門官員、衙役,悉數被打入大牢。

連帶著他們這些至親也要連坐。

於是。

年僅十二歲的陳季川,還沒來得及大展宏圖,就鋃鐺入獄。緊接著,又被配到『黑獄』中,從此暗無天日。

但他畢竟活過一生。

前世事業美滿,身家頗豐。即便不算他車禍身亡的大筆賠償金、保險,單單在北上廣的十八套房產,就足夠贍養父母終老。

剛剛重生。

陳季川還有些擔心,一想到父母白人送黑人,心中就一陣陣抽搐。

但十八年過去。

什么都沖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死後重活的竊喜。

哪怕眼下如此不幸,但至少是第二次生命,不知多少富豪、權貴無法想象的際遇。更別說,他十二歲之前,家中優渥,在永豐縣更是無人敢惹,小霸王般的存在。

陳季川知足。

但是。

弟弟陳少河,如今才十六歲。擱在前世,初中剛剛畢業,卻已經在『黑獄』里過了六年。眼睜睜看著親人一個個死去,人生灰暗到了極致。

「一人作惡。」

「全家受難。」

這若是擱在其他人身上,放在前世,陳季川這個三觀不算正、『嫉惡如仇』的大齡憤青只會拍手稱快,叫好不迭。

但放在自家身上,這滋味

「四哥。」

陳少河不知四哥在想什么,他敲下最後一塊礦石丟進竹筐,一下子沒站起來,仰頭往陳季川看去。

這個十六歲的少年,力氣終究不如陳季川。

「來。」

陳季川回神,兩手扶著竹筐往上薅,陳少河借力,這才站起來。

兄弟兩個一道。

陳少河在前,陳季川在後,手上幫忙托著老五的竹筐,往監工處走去。

一路上。

不止陳季川,不止陳少河。

還有其他礦工。

或是單獨背著竹筐,或是挑著擔子,或是兩人合力抬著。

「四郎。」

「小五。」

不少相熟的礦工見著兄弟倆,也都笑著打招呼。

同為礦工。

一樣的腥臭,一樣的灰撲撲。

誰也別嫌棄誰。

「王叔。」

「趙哥。」

陳季川也一一笑應著。

『黑獄』的日子苦則苦矣,但這些年下來,大多數礦工也已經習慣。

日子還要過。

總不能整天苦哈哈的。

而且。

這『黑獄』外頭的大人們還給了希望

只要做滿十年。

且每旬的考績不能低於兩千斤。

就能放出黑獄。

十年不短。

但總也是個奔頭。

如陳季川、陳少河這些第一批進來的礦工,這奔頭更是肉眼可見。

也因此。

現在多數礦工都期盼著『黑獄』千萬別再換主了,否則來了新『大人』們,也不知這個規矩還奏不奏效。

可笑的是

陳季川也是這樣想的。

……

監工處在北區礦倉。

陳季川跟陳少河忙碌一整天,來回兩趟,各自背了兩百一十斤礦石,算是完成今天的任務。多出十斤的零頭,積少成多,不論是用來休息還是跟礦監衙門兌換糧食蔬菜油鹽葷腥,都是極好的。

拿到竹籌。

兄弟倆往回趕,路上還討論著剛才監工大人的話。

「四哥。」

「這礦場還有的采,怎么好端端的讓我們換到其他礦山?」

陳少河有些奇怪。

他們眼下所在的這處礦山,多是露天礦,開采容易,而且也沒有諸如礦洞塌陷的危險,算是好活。

這要是換到其他礦山,可不見得安全。

陳季川也覺得古怪。

監工沒跟他們解釋,只是讓他們這些十九號礦山北區的礦工,明日一早集合,一起去新礦山。

「可能是有新人進來,給他們讓位置。」

陳季川想不到其他可能。

這『黑獄』中,多是那種腥臭無比的『厭鐵礦』,聽以前進來的新人說,這『厭鐵礦』可以煉出『厭鐵』,雖然過剛易折,但是用來打造箭頭、槍頭卻是極佳。

黑獄中。

除了厭鐵礦,還沒見過正常的鐵礦、銀礦、金礦

也許有其他礦種。

但陳季川沒見過,又或是『黑獄』外頭那些大人們沒想著開采。

所以。

換礦種的可能性不大。

這樣的話。

調換礦山,大概率就是給新人騰位置。

六年來。

陳季川雖在『黑獄』中,不清楚外頭變化,但也知道混亂還在延續,秩序尚未完全恢復,常年都有大戰。每一次戰起,總有戰俘,其中不少被貶入『黑獄』服苦役。

露天礦場容易開采。

新人剛進來,大多都是開采露天礦。容易適應,免得死傷太多。

「新人?」

「該不會是黑獄又要換主吧?」

陳少河一個咯噔,有些擔心的看著四哥。

「擔心這些沒用。」

陳季川搖搖頭,看向有些彎腰駝背、略顯老相的陳少河:「回去收拾東西。記住了,明天不管換到什么礦山、生什么事情,都別冒頭。」

「我知道。」

「出頭的椽子先爛。」

陳少河點頭應聲,之後又沖四哥擠眉弄眼,鬼祟道:「有命才有前途嘛。」

陳季川一見,頓時笑了。

老五生在黑了心的吏胥家中,又在凄寒絕望的『黑獄』中長成,至親一個個故去。若是放任自流,心底必定陰暗,對人生也注定絕望。

幸好。

陳季川前世看過不少仙俠、玄幻,這些年孜孜不倦說給陳少河聽。

在一個個玄奇故事里,夾雜無數『私貨』

導人向善,塑造三觀。

又特意將主角描述成土生土長、苦難出身,但堅韌不拔,最終機緣現、時運至,一飛沖天。

其中多得是二三十才嶄露頭角的主角。

甚至不乏七老八十的存在。

這是為了給『機緣』、『時運』足夠多的時間,讓陳少河不管到了什么年紀,都不至於絕望。

事實證明。

效果顯著。

哪怕在『黑獄』中,陳少河心中也始終存了希望,夢想著跟故事中的主角一般,歷經苦難之後大放異彩。

將這些苦難當做磨煉。

甚至。

不僅僅是陳少河。

這些虛構的故事也在激勵著陳季川,對陳季川的幫助,不比陳少河差了。

陳少河勝在接觸的事物少,容易被忽悠、容易被塑造、容易被激勵。

而陳季川

則是因為自身本就是『穿越重生』的。

「不死總會出頭。」

「活著就是希望!」

陳季川像是激勵陳少河,又像是告誡自己,強自站直,漆黑眼中放出光彩:「流水不爭先,爭的是滔滔不絕!」

……

第二天一早。

霧氣稍散。

陳季川跟陳少河收拾好家當,往北區礦監衙門趕去。

說是『家當』,實際上只有兩床棉被,是用父親他們身上的棉襖拆來縫補而成。

這也是兄弟倆最珍貴的財產。

除此之外。

還有竹筐、鐵鎬、鐵鍋、碗筷等極少數的必需品。

至於糧食

『黑獄』外頭每旬會送一批陳米、油鹽進來,還有蔬菜甚至葷腥。

陳米油鹽有配給。

但蔬菜、葷腥卻不白給。

每旬出兩千斤部分的礦石,合計『工錢』,可以用來采買蔬菜、葷腥,雖然不成比例,能買到的極少,可對於『黑獄』主人來說,卻能多得許多礦石。

是個大好買賣。

激勵式的勞作可比單純強制性的勞作有效率的多。

這個賬不難算。

陳季川跟陳少河年紀小力氣小,每日累死累活,一旬下來也就勉強完成任務額度罷了。

很少有富余。

即便有。

也要留著給頭疼腦熱的時候備用。

因此手上余糧不多,蔬菜沒有,只有兩條咸魚,算是難得的美味,被陳少河用洗干凈的破布包著,藏在裝陳米的口袋里。

兩人緊抱著棉被,背後竹筐丁零當啷亂響。

趕到的時候。

北區礦工已經來了小半。

這個時間趕到,人不多不少,很不起眼。

北區共有十個分區。

陳季川跟陳少河在北二區,找准自家分區的熟人,排成隊列站好,就原地等著人齊,等礦監大人們過來。

場中沒人說話。

這些礦工彼此之間大多都是熟人,要聊天什么時候都行,沒必要在這個時候說些閑話。

陳季川抱著棉被背著籮筐。

也不說話。

等到北區礦工到齊,這處兩年前被陳季川他們這些礦工平整出來的『礦監署理衙門』前的空地上,已經站的滿滿當當。

一共五十列。

共計五百人。

第十九礦山有東西南北四區,足有兩千礦工。

當然。

這是滿額的情況。

黑獄礦工這兩年雖然死的少了些,但每月依舊有人離世,一般很少及時補充進來,所以每一處礦監也很少有滿員的時候。

陳季川靜靜等著。

人齊之後。

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總算有人來了。

人群先是一陣騷動,轉瞬就安靜下來。陳季川努力直起身子去看,看到從礦監衙門里走出十來個著黑甲、持兵刃的甲士,心里一緊。

這些甲士就是『黑獄』的武力。

鎮壓近萬礦工。

前兩年曾有新入黑獄的礦工蠱惑數百人沖擊礦監,就被這些黑甲殺的一個不留。那一役,也不過就是出動了二十名黑甲罷了。

「黑甲。」

「什么事值得黑甲出動?」

陳季川暗自疑惑,心底警惕起來。

黑甲的威名。

不止陳季川一個人知道。

這從黑甲一出,場上連更細微的聲音都沒有了,就可以看出來。

陳少河站在陳季川前面位置,看一眼黑甲,又馬上低下頭來,牢牢記著四哥叮囑:「不要讓人看到你眼里的光。」

心里默念著。

低下頭。

在黑甲之後,又魚貫出來幾個著長袍的人物。這是礦監官員,為的那個陳季川不認識,但站在稍後的那個中年,陳季川知道,是北區礦署典署『馮墨』。在他身後,還有北區的署丞、錄事,以及常打交道的十個監工。

北區礦署大人們都在。

能站在馮墨前面的,肯定是礦監的大人物。

這些人出來。

臉上或是明顯或是不明顯,但或多或少都有厭惡神色。

陳季川他們這些礦工整日與厭鐵礦打交道,身上腥臭無比。自己不覺得,彼此之間也都是一樣的腥臭,也覺不出來。但這些大人們整日坐在衙門中,一個個都精貴的緊,跟礦工們冷不丁一個照面,頓時就被熏著。

哪里會有什么好臉色。

一句話不說,就讓監工們領著各分區出。

一路寂靜。

大人們遠遠在前。

礦工在中間。

十二名黑甲看護左右前後。

大半日後。

按著腳程,應該有二三十里地。這一路上,入目所見,全都是黑蒙蒙令人壓抑的山石。

山是黑色的。

路是黃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