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2)

溺愛 培根兔肉卷 2488 字 2020-12-29

前往沔陽的救援隊匆匆組建完成,大家均是滿臉沉重,隊員們一個接一個地上了車,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車慢慢地行駛上了山路。有一個救援隊員看了看窗外,和旁邊的人說:「烏雲這么多,好像要下雨的樣子,看起來不太妙啊。」

另一個人說:「要抓緊時間在下雨之前把他們救出來,不然到時候下雨了,就更加沒辦法救援了……」

他們突然聽到隊長在車廂後面發火:「誰把這個家伙弄上來的?」

有人好奇地往後看,就看見隊長拎著一個小伙的後領把他往外拽:「老周,停車停車!有個外人混上來了!」

那個人戴著不知道從哪里撿來的頭盔,臉上包著口罩,露出一雙明亮的黑色眼睛。他身材瘦削,一下子就被肌肉粗壯的隊長拎雞仔一樣拎了出來,他死死地抱著座椅,手腳並用地卡在上面。

隊長氣結:「你想找死嗎!你知不知道這輛車去哪里?」

有個隊員眼尖地認出了那個小伙:「這不是醫療隊的安醫生嗎?隊長,他不能說話的,你別凶他啊。」

隊長一下子就收斂了情緒:「哦,是醫生啊,醫生怎么不到後面的醫療車去?算了算了,繼續走!」

安逸塵趕緊扒拉回了座位,那個隊長手勁太大,差點把他勒斷氣。他本來是不能去沔陽的,醫療隊分布任務的時候把他留在了沔州市,他只好偷偷和別人調了班,自己偽裝了一下就溜上了其他的車。

似乎來到川蜀之後,他做的每件事都是原來的自己看起來十分「出格」的事情。可是他已經顧不得這么多了。

沔州到沔陽的路程是一個半小時左右,開了大約四十分鍾的時候,天上下起了瓢潑大雨,山路變得坑坑窪窪,車上的人都十分焦急,因為下雨會影響救援工作,也會大大降低被埋傷員的存活幾率。

安逸塵更是內心焦躁,他想起之前做的那個夢,實在是太真實了,真實到讓他覺得恐懼。他不敢想象如果寧致遠真的在這次救援中犧牲了,他以後的人生該怎么辦。

他一直覺得寧致遠是個禍害,都說禍害遺千年,他肯定不會那么容易死的。寧致遠可是大名鼎鼎的大少爺,閻王爺也不敢把他收進地府里去。

整個天與地都被籠罩在磅礴的大雨之中,巨大的雨點敲擊著窗戶,發出啪啪的聲響,模糊了窗外的景色。安逸塵的手指緊緊地捏著自己的褲子,終於車慢慢停了下來,隊長說:「塌方處就在前面!大家千萬小心,大雨可能會導致二次塌方,救援行動必須小心迅速!」

「是!」

大家立刻依次下車,安逸塵也裹著薄薄的雨衣下了車,雨衣並沒有什么阻擋作用,巨大的雨水幾乎瞬間就淋得他睜不開眼睛。面前是一條被從中間橫斷開的山路,山上無數的巨石和黃泥像是瀑布一樣沖刷斷了前方的道路,在路中堆砌成一個高大的土坡,已經有一些橙黃色的身影在那個土坡上開始挖掘。因為下雨和狹窄的地形的緣故,許多挖掘機械無法使用,他們只能靠簡單的工具或者自己的一雙手。

安逸塵已經被淋得濕透了,他抹了抹眼睛上的雨水,一步一步往前走,鞋子都陷進了濕潤的泥土里,形成一個小小的泥坑,污濁的雨水很快聚集在里面。安逸塵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到了塌方處,他看見泥土之下露出了車輛的金屬框架,他抓起一旁的鐵鋤頭就開始挖掘,濕潤的黃泥被他挖出來,堆到一邊。

有傷員被陸續救出,有活著的,也有已經犧牲了的。安逸塵體質不好,挖了一會就氣喘吁吁。他用鋤頭撐著身體去看那些救出的人,沒有寧致遠。

這是壞消息也是好消息。

這意味著寧致遠可能還埋在更深的地方,生存幾率渺茫,但是他也有可能還活著。

安逸塵還有期望,這一點小小的期望催促著他繼續工作。

雨越下越大,因為道路隨時可能再次塌方,救援工作不得不中途停止,所有的救援人員被督促回到了車上,每一個人都被淋得濕透,身上沾滿了腥臭的泥土。在道路中間臨時搭建的醫療點里,屍體一具一具被清理出來,有的人已經被壓得血肉模糊,辨認不出,只能靠軍裝上的編號暫時記錄下名字。

隊長在清點人數的時候發現安逸塵沒有上車,他朗聲問車上其他人:「有沒有見到安醫生?」

有人說:「應該是回到醫療車上了吧。」

「你們等一會,我去確認一下。」隊長說。

隊長頂著大雨又下了車,醫療點的醫生們正在收斂屍體和將傷員抬到空出來的救援車上。隊長晃了一圈,每個人都被淋得濕透,頭發亂七八糟地貼著臉,他也辨別不出哪個是安逸塵,他只好四處詢問:「有沒有看到安醫生?」

所有人都搖頭,還有醫生說:「他不是留在沔州了么?夏隊,你是不是記錯了!」

夏隊長懵了頭,不可能啊,他還拎了安醫生的領子,安醫生人怎么不見了呢?

安逸塵完全不知道大家已經撤退了。

大雨混淆了他的視聽,他聽不見之前的軍人在吼些什么。他只是不停地麻木地揮舞著手上的鋤頭,把泥土一抔一抔地挖出來,他找出了三個人,兩個已經斷了氣,其中一個還有微弱的呼吸,安逸塵不停地擠壓著那個人的胸膛,把嘴唇貼上去給他渡氣。他站起身來想呼喊其他人過來幫忙,他才發現四周空無一人。

他站在茫茫的大雨之中,天與地都被雨水銜接,大雨的巨響回盪在他的耳畔,四周除了崖壁就是泥土,還有屍體。

他好像被世界遺忘了。

安逸塵重新趴下來,貼在那個軍人身上聽他的心跳。

他瘋狂地按壓著那個人的胸膛,捧著他的頭給他做人工呼吸,就這樣不停地重復著這樣的急救措施,那個軍人最終還是沒有挺過來,呼吸停止了。

安逸塵弓著身體,他靠著那具屍體,感受到最後一點點溫度從他掌下流逝,內心那一刻的絕望鋪天蓋地地吞噬了他,他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他想叫,想嘶吼,想讓這該死的老天爺看看,有多少人死在了這場災難之中,但是他是個啞巴,他沒有超能力,不是救世主,他甚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微薄的生命就這么輕易地從他眼前消逝了。

他渾身冰冷,手掌已經被鋤頭粗糙的把手磨破了皮。因為用力過度,手掌現在還會無意識地發抖。他把三具屍體並排放著,整理好他們的軍服,把自己的白大褂蓋在他們的臉上。他們的死亡最後不過只是會被歸為記錄上那個龐大數字的其中之一,甚至連名字都不會被世人所知曉。安逸塵只是想讓他們最後離開得體面一些。

然後他在巨雨中站了起來,腳步堅定地走向了土坡,繼續挖掘。

就算所有人都放棄了,他也不能停止。

漫長而枯燥的挖掘過程中,安逸塵開始回想一些往事。

人在面臨死亡的時候,一生的經歷就會像那些老舊的膠片電影,一幀一幀地浮現在腦海里。他有著痛苦又乏味的童年,每天回家對著空盪盪的房子,學會了對鏡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語。後來他的父母終於互相撕破臉皮,在家里大打出手。他有時候在卧室里睡覺,被父母爭吵的聲音驚醒。他的父母拿著一張薄薄的離婚協議書,一臉冰冷地看著安逸塵,讓他接受現實。那個時候的安逸塵不肯接受現實,他以為父母只是不愛彼此,他沒想到父母甚至沒有愛過他。

所以他抓著茶幾上的煙灰缸,嘶聲吼道:「你們要是真的要離婚,我就自殺給你們看!」

父親說:「世傾,爸爸可以把你接過去一起住,你可以和世軒好好相處。」

母親說:「世傾,你也可以和媽媽走,樂顏妹妹很喜歡你的。」

他們都不說,世傾,爸媽不離開,我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不,不對,他們都有自己的家,只有安逸塵沒有。

安逸塵醒來的時候,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他的父母在他昏迷的期間,辦理了離婚手續,他徹底成為了孤家寡人。

他的生活開始陷入了孤獨和他人同情的目光之中,那些目光讓他覺得恥辱,別人都知道他是個啞巴,別人都知道他是個沒爹疼沒娘愛的孩子。

他活得自卑又窩囊,像個卑微的小蝸牛,恨不得永生龜縮在自己的殼里,不與任何人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