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周恪一回家的時候,剛好凌晨兩點。
周父近段時間都在出差,周母外出進行教育培訓,家里只有他一個人。
他走上樓,樓梯燈是亮的,有個小小的影子蜷縮在門邊。
「沛沛?」
周恪一輕手輕腳地靠近,卻還是在距離她一米左右的時候驚醒了她。
她抬起頭,迷迷糊糊地喊了聲:「哥哥……」
她叫的不是他。
周恪一走過去,在她面前單膝跪下,「你怎么坐這兒?」
「等哥哥。」沛沛小聲說,「他一直不回來。」
周恪一看著她青白的臉色,有些心疼。他從沒見過沛沛的哥哥,但從她說起他的語氣可以聽得出來,她很在意他,甚至極度依賴他,就像沒有安全感的貓咪依賴著自己的主人。
沛沛托著自己的下巴,轉著眼珠子,大大的眼睛里,生出這個與年紀不符的灰敗。
「周哥哥,你說,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樓道里很安靜,聲控燈暗了一剎,幾秒的黑暗過後,重新亮起。
沛沛抬著頭,笑了笑,一派天真,「他怎么一直不回來?周哥哥,你知道他為什么不回家嗎?」
笑聲是咯咯的音,異常刺耳,像有人拿鋒利的刀在黑板上用力地劃過去。
夜里有風,刮過周恪一的衣角,不知怎么的,他望著眼前熟悉的女孩,一晃而過的竟然是背脊發冷。
他抿抿唇,低聲說:「你先回去睡覺,明天哥哥就回來了。」
沛沛抬頭,瞳孔很黑,皮膚很白,彎著唇,平白讓人聯想到遠古的暗黑童話里,吃人的邪祟精靈。
「騙人。」她的笑容無邪,「他喜歡上別人,不喜歡我了,他不會回來了。」
周恪一勉強笑了笑,說:「怎么會呢,他是你哥哥啊。」
沛沛挺直脊背,拉了拉他的衣角,「那你幫我去找他好不好?」
周恪一只好點頭。
他問:「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沛沛頓了片刻,向他投來奇怪的一眼。
「他叫盛嘉霆。」
*
第二天的清晨,從肆意蔓延的香水味開始。
嗤啦。
柑橘味的尾調有幾分纏綿的木質香,從甜蜜里漏出來,像極了花朵般青澀的女孩,渾身一股動人的清甜和拒人千里的冷淡。
陸沉沉把手背放到鼻子下聞了聞,抬眼看余霽,「我昨天可沒抽煙。」
余霽蓋上香水蓋,滿臉似笑非笑,「噴點,免得蓋不住你身上那股男人味。」
陸沉沉撇開眼,伸手搭過余霽的肩膀,坐到她的身後。
「說說為什么吧。」余霽從後視鏡里看她,「喜歡或者不喜歡,總要有個理由。」
陸沉沉摸了摸自己的手指,像回味著他的溫度。
「和他在一起很開心,也很輕松。」
余霽笑了:「就這么簡單?」
陸沉沉說:「簡單嗎?我覺得開心是件挺難的事兒,至少對我來說挺難的。」
透過後視鏡,她瞥見自己的眼睛。
眼型是桃花眼,細長且眼尾上翹,少了幾分鈍感,反倒顯得銳利,搭配上明艷的五官,就有些過於濃厚,欠缺留白。
她這樣的人,眼里沉淀下來的從不是天真的清澈,窺其底部,都是暗黑物質。
她身在泥潭,唯他是光。
陸沉沉喃喃道:「能一直開心就好了。」
「瞎感嘆,人就在你邊上,還能跑了不成?」余霽嘖嘖兩聲,「女人啊,你的名字叫矯情。」
陸沉沉被她逗笑了。
余霽自己也笑了。
她們從街道穿過,越過夏日纏綿的光,匯入踩點上課的學生人流,壓著鈴聲進校門。
陸沉沉在後門與余霽分別,背著書包走進去,沒走兩步,被擋在門口的人攔下。
陸星沉的臉色可以稱之為很難看,壓著情緒問她:「昨天怎么回事?」
昨晚她從婚禮逃跑,連陸歆的面都沒見到,自然不會知道她當時的表情都多難過失望。
她穿著婚紗,站在她夢中的婚禮上,卻笑不出來。
葉家奶奶的拐杖差點把地都戳穿,滿臉的鄙夷和不屑像鈍刀子割肉,叫人疼痛又反感。
陸星沉:「說好的事情,為什么要跑?」
關於陸長河和陸歆的事,他不做評判,也無法評判。
四個人的故事里,陸星沉夾在中間,其實他才是最難受的那一個。陸沉沉至少還有陸長河,擁有著完整的父親,但他沒有,他作為「認祖歸宗」的「繼承者」,沒辦法完整地擁有任何人。
陸沉沉無法理解他的表情為什么一瞬間看起來如此悲傷,她只覺得荒謬。
「放你鴿子怎么了?」陸沉沉冷冷道,「我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你管的著嗎?」
陸星沉皺眉,「你非要用這種態度和我說話?」
陸沉沉直接從他身邊走過,「是你自己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地出現,莫名其妙地接近,莫名其妙地做著不知所謂的事。
陸星沉站在她身後,沒有追上來。
他的聲音很平,說:「沉沉,我是你哥哥。」
陸沉沉咬著唇,她感受到他情緒低落,有些愕然,也有些心慌,但她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如果再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她還是會跟周恪一走,跟他一起逃離南港,即便前路不明。
所以她控制住了自己,淡淡地回望他。
清晨的光影里,能清晰地看到空氣中的飛塵,他站在交錯的明暗中,身影也像成了一道光,照在陸沉沉的眼中,照不亮過往的灰暗。
她搖頭,字句清晰,輕聲說:「早就不是了。」
*
陸沉沉走到自己桌前就停下了腳步,她往邊上瞧了瞧,任晴雯對她露出了一個尷尬的笑容。
田菁琳坐在她的座位上,正在和周恪一低聲交談。
聽見腳步聲,她抬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不知有意無意,湊得離周恪一更近。
陸沉沉喊了一聲「喂。」
周恪一抬頭,看見她,起身給她讓座。
「你們聊什么呢?」
周恪一把桌上寫著一堆歌名的草稿本遞給她看,「在選歌,月底就是文藝晚會了。」
陸沉沉一時怔然,她都忘了,他還有節目。
她問:「定好唱什么了嗎?」
周恪一搖頭,說:「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