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集、一字當頭,一諾千金(1 / 2)

荒草萋萋,長河盤繞,伊水河分支蜿蜒曲折地從老橋頭繞了過來,在夢庄西面的小樹林坡下鋪了一層白花花的地毯,若不是熟悉這片地界兒,乍一看還真分不清哪里是河,哪里是灘。

朔風吹打,憶起當年的往事,顧長風回頭拿眼尋睃了一下東南方向,似乎想要看些個啥,那臉上便自然而然流露出一抹回味的笑容。

趁著來人還未走近,顧長風收了心思,問了楊書香一句:「我聽煥章說,你把曹幸福給摔了?」

楊書香「嗯」了一聲,笑嘻嘻地說:「你教我的霸王扛鼎!也是扛著我點高,瞎貓碰死耗子撿了便宜。」

顧長風「哦」了一下,臉上帶笑,細細打量起眼前的這個孩子。

娃娃臉,眉眼間和自個兒心里的那個她有著七分相似,留著中分,尤其是那對炯炯有神「內雙眼皮」的大眼,幾乎不差分毫地隨了他媽,這一晃就過去了好幾年,讓極少慨嘆的顧長風都禁不住回想起八二年帶著楊書香跑到良鄉縣城吃年糕的場景。

顧長風記得,那時楊書香只才五歲。

「顧哥,你嘗嘗駱駝!」

見顧長風盯著自個兒有些愣神,楊書香嘴角一揚,一邊嘻笑,一邊打量著他。

踅摸到顧長風手里的煙燃盡了,忙從口袋里掏出了白駱駝遞給了他。

「哦——呵呵,還記得顧哥喜歡抽這個牌子?以後別弄了,又沒工作呢,可別從我靈秀嬸兒的錢包里偷錢!知道嗎!」

嘴上說著,顧長風還是很痛快地把煙接了過來,點著了吸了一口,深深回味了一下。

這種舒暢感讓顧長風閉上了眼睛,似乎在追憶一些什麽舊事,又似在捕捉著空氣里的清新味道,他猛地睜開眼睛,盯向了身前蕭索的樹木,微微皺起了眉頭。

轉悠著眼珠子想了下,顧長風吐出了煙圈,而後他看到楊書香給自個兒手底下的人一一派煙,忙喊了一嗓子:「都點上,這是我老兄弟的一點意思。」

煙讓到王紅起時,一個村的,自是不陌生了,楊書香喊了他一聲「紅起哥」。

王紅起胡擼一把楊書香的後腦勺,瓮聲瓮氣地沖著左右說道:「哥幾個照照,這是咱家老兄弟,以後得管著點!」

眾人和楊書香相互寒暄中,雷子等人把車靠攏過來,他下車湊到顧長風的身邊耳語了兩聲。

顧長風點了點頭,看著磨磨蹭蹭過來的人還有他身後的那三個蛋子兒,笑眯眯地擺了擺手:「過來過來,上這邊來。有底氣?嗯!我給你們時間碼人!」

瞬間被人識破了心里,曹幸福臉上頓時顯出尷尬之色。

因身後跟著小舅子和他的發小,曹幸福的心里雖說嘀嘀咕咕,怎麽著也不能讓人看出慫來,就挺了挺胸,咳嗽了一聲壯膽。

「顧哥——」

叫了一聲,曹幸福偷眼打量著顧長風,見其和一旁的年輕人有說有笑,旁邊竟然還靠著個如花似玉的女人,根本連撣都不撣自個兒這邊,曹幸福心里有氣,暗罵小舅子怎麽惹上了顧長風這個瘟神。

好在曹幸福也不是嚇大的,見著正主之後,聽顧長風那口氣居然還寬松自個兒時間,心里就多少輕松下來:不就是了事來的嗎,到時候等著我老叔帶人過來你們一個也甭想走,肏,敢跑到我家門口鬧事來,媽屄的真以爲自個兒只手遮天了。

許加剛可不知道二姐夫心里想的是啥,他在給抓出家門口時,已經給挨了兩個大耳瓜子,打得他暈頭轉向,一看門外站著不少黑衣人,二姐夫也在里面給抓來了,真的是給嚇壞了。

此時此刻,當許加剛站在小樹林深處時,見三班不少人都在看著自個兒,而且一旁還有五大三粗的漢子提著家夥事在虎視眈眈,他身體打顫,見大奎和皮三也是哆哆嗦嗦,哪還有從前的那股硬氣。

趙煥章往人群里一站,見許加剛來了,頓時來了精神,湊到顧長風的旁邊忙說:「顧哥,就是那幾個屄養的欺負我們。」

「香兒,那個曹幸福哪只手打你來著?他後面的三個蛋子兒也都動手了吧!罵沒罵街你跟顧哥說。還有,是不是罵我靈秀嬸兒來著?」

楊書香瞟著曹幸福,見他身後畏畏縮縮的三個人,照著他們啐了一口。

一見楊書香這個表現,顧長風笑著走到了曹幸福的身前,在其不明所以的情況下厲聲喊了一嗓子:「土鼈!」

嚇得曹幸福闖闖後退了兩步,還以爲顧長風要動手打人呢。

「看你這慫揍性,你個巴佬!」

顧長風哈哈一笑,把手揚了起來。

楊書香知道顧哥要搞動作了,看到他伸出的手比劃了一個夾煙的動作,想也沒想就把駱駝香煙塞在了他的手指間。

點著了煙,顧長風對著曹幸福的臉噴了一口,用手指著曹幸福的身後,提示著他。

曹幸福回頭看了一眼,已然看到了路北疾行過來的一行人,見里面許建國帶著幾十號人過來,媳婦兒許飛燕老丈娘沈愛萍也都跟過來了,頓時臉上露出了笑容。

與此同時,顧長風又示意曹幸福看了看南面。

約摸十來輛黃面包車也正往這個方向趕過來,而且後面還有若干輛十人轎,弄得曹幸福一臉疑惑,臉上的笑容漸漸僵硬下來。

這呼吸功夫,顧長風單手摟住了曹幸福的脖頸子,把另一只手猛地往前一伸,煙就戳在了曹幸福的嘴頭子上,疼的他「啊呀」一聲抱住了嘴喊了起來。

「先給你來口煙兒抽,一會兒再好好陪你玩!」

雷子又湊了上來,他沒再遮遮掩掩,對著顧長風說道:「顧哥,這回咱們的勞保我看得多給他們來一車了,大心小華他們這不已經過來了,道口那邊的派出所也留了人盯著呢。」

不等顧長風言語,顧長風身後的那個女人說話了:「給彪子去個電話,讓他回去再弄一車,就正大光明送過去,甭理會別的。」

雷子立馬接過了大哥大,打了過去。

得著二嫂子和侄女送來的信兒,本來許建國不樂意帶著她倆過來,這不添亂嗎,但架不住二嫂子沈愛萍那磨人勁兒,擰著頭皮只得勉強答應下來,隨後跑到副業廠拉著廠里二十多號年輕人,見這人手也差不多了,就風風火火繞著北道緊跑過來。

到得近前,一看是顧長風,許建國心里一顫,忙上前拉住他的手,洋溢著熱情主動寒暄起來:「哎呦,這不是長風兄弟嗎!怎麽不說去家里頭坐呢?我還以爲…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

「老許,我聽說這幾個蛋子兒當中有你親戚?」

顧長風打著哈哈說道,隨之拍了拍許建國的肩膀,又說:「哎呀,你瞅瞅這事兒鬧的,你還帶了不少人過來,惦著火拼?這麽著吧,賣你個臉兒,咱們就在這小樹林里把事兒辦了!」

「誤會,純屬誤會!走走走,這地界兒也不是個說話的地兒,咱去家里說,酒都備出來了,有啥事兒沖哥哥的面子。」

顧長風哈哈笑著,嘴里連連叫著「老許」,一剎那間冷下臉兒來,伸出手指戳道:「我在進南口時曾問我自個兒,要不要照顧一下你的情緒。嘶——我一想啊,咱們也打交道好幾年了,不能壞了規矩!老許啊,今天既然我親自出馬了,那我就得把事兒辦了。這樣吧,看你這家里人也都跟過來了,估摸著你們自己也不好下手,那就由我替你們執行家法!」

話音剛落,黃面包車和十人轎可就趕了過來,車子一停,從里面烏泱下來了一百多號人,每個人手里都端著一根多半米長、對穿鋼釘的狼牙棒,上來就喊「顧哥」,那氣勢滔天毫無遮掩,一下子就鎮住了許建國。

把手一楊,顧長風制止住那群剛下車的手下,走到曹幸福的身前,輕輕拍著他的臉問道:「打我兄弟了吧?紅起、建生…」

這一喊,王紅起和劉建生把椽子交給了身旁的同伴,走上前來,不由分說便一左一右架住了曹幸福的胳膊。

「老叔,救我啊!」

曹幸福這麽一喊,那邊的許飛燕心里著急,嚇得也跟著叫嚷了起來。

這陣勢擺明了就是來打人的,又看顧長風皮里陽秋一副陰陽怪氣模樣,許建國的臉兒實在掛不住了,把手一揚,皺起眉頭異常尷尬地問了一句:「長風,許哥的面子一點都不給嗎?」

「這麽多年交情了我是應該得給你面子,可我這顆心偏偏不答應我!你說我怎麽辦?」

顧長風聳著肩,一臉痛苦模樣,又搖著腦袋不停嘆息:「很多時候人就是這麽矛盾,既要顧全這個又要顧全那個,魚和熊掌都要兼得?你說可笑不可笑!」

說著話,顧長風把楊書香摟在身邊,仰天閉起眼睛自言自語道:「這是我兄弟,我嬸兒的心尖子!他挨了欺負,我紮心啊!」

「哦哦——這不是,這不是柴蜜…柴姐的少爺嗎!哎呀——剛子的侄兒,侄夥計啊!長風你看看你看看,這可絕對是個大誤會!大侄子你說句話,沖在你大大的面兒上,你提啥要求我都答應你!」

仔細觀瞧,許建國認出了楊書香,心說話,自個兒的侄兒怎麽惹到了他的頭上?見楊書香鐵青著臉一言不發,許建國心里暗道一聲揍了,趕忙朝著二嫂使了個眼兒叫她不要言語,腦筋急轉著,在想應對之策。

「這位大兄弟,算我們錯了,你大人有大量,別計較行不行?」

前幾天兒子挨打沈愛萍帶著許加剛跑到鄉里找柴靈秀質問,要柴靈秀給個說法,還當著婦聯眾人的面嘴里不干不凈,小浪逼長小浪逼短罵個不停。

此時,見小叔子遞過來一個眼神,終於逮著了說話機會,也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便軟話央求起來。

這沈愛萍吧,自從七年前死了爺們之後就變得悲哀起來,性子也變得豪橫起來,好在她小叔子許建國時常過來安慰,一番眉來眼去,叔嫂之間便滾到了一起。

雖說如今已經四十八了,但屁股大咂兒大,又經長期口服液用著,保養得倒也不錯。

尤其她那叫床聲,折騰起來叫得相當銷魂,以至於左鄰右舍聽到了都覺得臉上發臊,後來被人知道了細理便給她嚷嚷得滿村皆知,不過都是背後談論,知道她潑,也知道許家人不好惹,誰也不敢把這事兒搬到明面上講,就越發助長了沈愛萍那囂張氣焰。

而今看到了顧長風,見他笑里藏刀連自個兒小叔子許建國的賬都不買,簡直混蛋得不能再混蛋,沈愛萍有心去派出所告狀,一想那一大幫子拿家夥的混蛋們,立時沒了脾氣。

「見外了不是!剛才我讓彪子給你那副業廠送一車勞保,年關了也該給群眾謀謀福利,這事兒咱就不提了,太粗俗。還是緊著眼麽前的正事兒辦。」

顧長風這話說得輕松,連看都不看許建國身邊那個濃妝艷抹的女人,緊接著他就跟一旁的女人笑道:「這年輕人打架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當年我就是愛惹事,誰叫咱這歲數血氣方剛呢,對不對!」

女人臉上嘻嘻笑著,沖一旁的曹幸福努了努嘴,說道:「挑了他?」

看著顧長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樣子偏偏說得煞有介事,許建國差點沒吐血,他生怕二嫂說錯了話惹惱了顧長風,就把沈愛萍拉在自個兒的身後。

許建國和顧長風也算是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了,每個月顧長風都會給他的副業廠送勞保,倒也是互幫互助有業務上的往來。

許建國沒法報案,也不可能因爲這件事去冒險,只得瘦驢拉硬屎,拿楊書香做文章:「誰說不是,咱們這才叫不打不相識呢!不瞞你說,我和他媽多少也認識,和他大大楊剛更是過命的交情。他們小字輩兒玩玩鬧鬧咱們大人就甭摻和了。你聽哥哥的話,咱鄉里吃飯介,我做東,不醉不休!」

「嘿,你這一說我還真就得蹭你一頓了,誰叫你是東家呢!」

顧長風抱住了身邊的女人,嘴上朝著許建國答應著,卻一副嬉皮笑臉樣兒。

早就知道顧長風這個人喜怒無常,聞聽他吐口答應下來,許建國的心里顛了一下,他摸不准顧長風這話的真實意思,心里就一個勁兒地安慰著自己個兒,這絕對是正話,絕對沒有反著說。

曹幸福一直仰仗著許建國,見顧長風同意吃飯了事,以爲逃過了一劫,忙沖著媳婦兒許飛燕露出了笑臉。

甚至於他身後的許加剛大奎等人也以爲事兒了了…顧長風一巴掌抽了過去,著著實實打在了曹幸福的臉上,他不顧曹幸福的慘叫,談笑風生般沖著瞬間變臉的許建國說道:「老許,我安排在這里已經給足你面子了,你侄子和這個幸福摩托車欺負到我兄弟身上,說別的影響咱們之間的感情!一會兒辦完事,我肯定要過去宰你一頓!」

說完,顧長風把眼一閉,竟露出了笑臉,須臾間自言自語起來:「我這輩子啊欠了別人一條命,我早也想晚也想,就想怎麽回報一下,可我沒機會。」

聲音越說越大,猛地睜開眼睛,顧長風把手指向了一臉驚恐的曹幸福,然後聳著肩哈哈大笑起來:「我得感謝你啊,本來計劃是得挑了你的手筋。那我就放你一馬吧,可別說我不夠意思哦,咱就打折你一條胳膊也算是感謝你成全我這一次。」

「顧哥你聽我說,聽我說,我錯了,我真的錯啦,看在丁棍兒哥的面子上就放兄弟一馬,我絕…」

眼見失去了保護傘,曹幸福又把丁棍兒搬出來了,往地上一跪,匍匐著向前,痛哭流涕哀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