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集、入世(1 / 2)

入世一望無際的麥田泛著金黃色,層層波浪翻涌有如伊水河與青龍河拍打兩岸的心聲,在人們的心底訴說著他們的情懷,這是一種喜悅之情,正如此時楊書香臉上不時掛起的笑,欣喜歡快而又自然,特別純粹。

他看到了果實,看到了希望,他歡呼雀躍,大聲疾呼,一個箭步竄出去,身體也跟著變得清逸起來,就加快了腳步向前奔跑追逐,從村東頭的麥田一直跑到村子里。

來到自家門外,透過門縫楊書香看到了柴靈秀,見她背對著自個兒正在院子里收拾衣服,就喊了兩聲「媽」,想把自個兒在村東頭的所見所聞告訴給她,張開嘴就又馬上閉上,覺得有些不妥,凝神間朝著門縫里觀望,好在院里的女人並沒有聽見他的呼喚。

楊書香吐了口氣,很有種逃脫後的欣喜,朝後退了兩步,猛地弓起身子一個彈跳躥了起來,不想這一下躥得太猛撞了,倒把院子里的人給驚動了。

楊書香低頭去看,卷曲的騎馬穗遮在媽媽那光潔的額頭上,從被單上露出了冰山一角,盡管那雙炯亮的眼睛沒有直射過來,楊書香仍覺得自個兒現在的樣子肯定給媽媽看到了,不由得心里發慌,奇怪莫名,就像一個猛子潛入水里,手刨腳蹬,用怪異的漂死人泳姿向後滑動,他都詫異自個兒怎麽用這種高難度的動作潛水。

心口撲騰起來,氣越來越短,直到楊書香躥騰出自家的西角門,心里這口窒息感才稍稍平緩下來。

後退著,不容楊書香喘息,身子就攸地一下從半空中墜入到三角坑里,卻不似直接從樹梢跳下去那種有備而來的感覺,失重感讓他心如擂鼓,咚咚咚響個不停,一忽而過霎時間又被一股暖流遍及全身,融入到水里感覺非常舒服。

定了定神,柳綠花紅的倒影里楊書香伸手卜楞著垂在水面上的柳枝,朝前鳧去。

守著青龍伊水河,不會水的人簡直太少太少了,盡管學游泳時沒少挨媽媽的打,楊書香終究練了一身水里功夫。

他往前游著,並不在意水爲什麽那麽黑那麽渾濁,幾十米遠的水路眨眼間就游了過去,夠到了煥章家下坡的菜園子處。

潛伏於此,楊書香偷偷看了看里面,瓜架里除了一口老井顯得特別醒目,根本沒有別的什麽活物,他不放心,左右來回游了幾遭,眼睛踅摸著,確認瓜架里確實沒有二人,心里不免一陣竊喜。

正要從水里爬上來,忽見煥章和小玉有說有笑摟摟抱抱的從園子里冒了出來,楊書香心里一餒,趕忙又把腦袋縮進了水里,從水里觀望著外面的世界,朦朦朧朧間他又看到了自個兒的琴娘……上半晌柴靈秀把家里的衣服被單通通洗涮了一遍,忙了半天,做了個年前清理。

她知道兒子晌午不回來就草草吃了口中飯,封了爐子又跑到褚艷艷家里,知姐妹兒一個大肚子女人行動不便,怕褚艷艷再閃了身子,就把活兒全攬到了自個兒的身上,一直忙忙乎乎了小半天,把她家該洗的都給鼓搗了出來。

褚艷艷留柴靈秀在自個兒家里吃飯,讓她回家去喊兒子過來。

因自個兒家里醒著面,還有衣服也沒收拾呢,柴靈秀婉言相拒不待多留,抽了根煙就跑回了家里。

把爐子打開,通火。

被單大件兒扔在院子里,其余小件兒衣服抱進堂屋搭在了晾衣繩上,見兒子躺在床鋪上呼呼睡得正香,心里還挺納悶:他啥時候這麽老實過,居然在家睡起了覺…自夜個兒起,柴靈秀就發覺兒子有些異常,她知道兒子沒歇過晌兒,今個兒又看到這個現象心里難免一陣腹誹。

到了這歲數再去約束,一味強加,效果甚微,她也知道自個兒對兒子的這種約束完全是來自於一個母親的形象和影響産生出來的,換做從前她敢打包票兒子絕不敢違拗自個兒,可如今兒子到了叛逆期,她心里就沒底了。

湊到近前,見兒子的肩膀子都露出來了,忙給他蓋好了被子,心說話:「大白天睡覺怎麽還脫了個精光呢?」

見兒子鼓秋了一下身子又老實下來,難得能清凈片刻,就盯著他那細乎乎的臉蛋仔細打量。

正因爲柴靈秀很少看到兒子能有那麽一絲老實氣,就在心里琢磨起來:就得給你板板性子,不是媽總嚇唬拿你出氣,我什麽都由著你來就把你慣壞了,以後你要在社會上生存,不能忍哪成啊!又覺得這段時間自個兒是不是對兒子管得太嚴了?轉念一想,心道:「他就得聽我的,他是我養活出來的,再怎麽嚇唬他也是我兒子,大不了晚上我把他娘娘給他買的鞋子拿出來讓他歡喜歡喜,省得他埋怨我不給他自由。」

說到自由,柴靈秀自個兒都忍不住笑出來了:「當初我跟爸不也這麽說過嗎,說他不給我自由…」

笑著笑著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把目光看向兒子,這心思一波三折也變得敏感起來。

怔怔地看著兒子的臉,柴靈秀的心里頭變得有些猶豫。

她在想,要不要晚上給兒子把新衣服拿出來?雖說表面看起來只是拿與不拿的問題,實則就是擔心被兒子黏住沒完沒了。

哎,他那性子也不知都跟誰學的,手腳一點都不規矩,可不能再讓他得逞隨意妄爲了。

她倒撇開了干系,把寵溺兒子的責任推得一干二凈。

也難怪柴靈秀不知不覺,當年她青春綻放時落地開花生了孩子,年華還未從容施展就硬生生把那好動的性子收斂起來,一副心思用在相夫教子上。

後來丈夫去念大學,偶有回家也是聚少離多,她和兒子多少年的相依爲命早就浸透到她的骨子里,兒子就是她的命,身在局中又哪能一時半會兒說得清這多年糾纏盤繞在一起的母子情。

不管怎麽樣,反正就是得把兒子捏住了,將來他成了家,把他推給兒媳婦管,自個兒也就省心了。

話是如此,柴靈秀這心里又酸酸的開始生出一股惆悵。

走出房間來到堂屋,還嘀咕呢:將來你兒媳婦要是嚇唬你兒子,你受得了嗎?想那些問題似乎有些爲時尚早,卻不由得從一個母親的心里盪漾出來。

之所以會在柴靈秀心里有了計較,讓她萌生出那種患得患失的感覺,純粹是因爲趙伯起家里明年要蓋房的原因導致的。

蓋房子娶媳婦這都是腳前腳後的事情,因爲一旦畢業走出校園,時間會過得相當的快,再折騰個一二年也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也就該給他准備婚事了…這方面柴靈秀的體會頗深,當年她就是給這樣安排的,所以心里會生出惦念,胡思亂想。

搖了搖腦袋,柴靈秀都覺得自個兒這心操得太多了,她相信兒子不是混人,也肯定兒子婚後不會欺負女人,更不會被女人欺負,便歡快地拾掇起柴火,忙乎乎地把醒好的面從鍋里端了出來。

醒來時天色已黑,楊書香軲轆起身子緩了一氣,他聽到堂屋傳來的動靜,腦子轉悠個圈,這才穿衣下床,來到堂屋沖柴靈秀言語:「媽,煥章沒把書包送回來嗎?」

一時間覺得自個兒的媽媽變了樣,楊書香捕捉不到那是一種怎樣的情懷,卻知道媽媽身上有股自己忽略掉的味道,就暗自啐了自個兒一口,把頭轉向一旁。

「你不給他輔導去了嗎,怎麽問起我來了?我回來就看你躺著睡覺呢,哪知道他過沒過來啊!」

「看我這腦袋睡蒙了都…我現在就去琴娘家里拿。」

心里發虛,楊書香撩開門簾沖了出去。

柴靈秀想到了什麽,忙呼喚:「飯都快揍熟了,可別從你琴娘家里吃啊…」

想起兒子剛睡醒就跑出去,又喊道:「你背背汗再去,別凍著…」

哪里還看得到人。

撩桿子跑出來,楊書香三步並作兩步沖下西場,那樣子真有股龍虎之勢,他腳下實打實踩著冰,冷風一吹精神抖擻,如不是天黑背眼,那天王蓋地虎的容光煥發一准兒會隨著他那翹起的嘴角展露出來,被人看到也肯定會誇他兩句,這小夥子夠標致。

跑到北頭的菜園子時,楊書香望著黑布隆冬光禿禿的腳下,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一片灰土地。

一旁的老井給木頭板子蓋著,冷冰冰的井沿兒麻麻紮紮,哪有什麽生機可言。

稍作駐留,迎著西廂房窗子的亮光迫近煥章家門口,楊書香長吁了一口氣,真實存在的感覺在冷風中讓他知道,這前兒仍是冬天。

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身體,楊書香不敢再往深里去想那個夢了,就像他把目光從媽媽身上移開一樣,由崩馬秀琴面對柴靈秀所産生出的心虛是一方面,早前夢的延伸又是另外一個他打心底里不願面對的局面,後者准確計算的話,更應該說是從他第一次窺視到爸媽做愛後就已經出現了,如春芽得著雨露,某些神神秘秘的東西恍惚著就從他的心里覺醒出來…看到楊書香跑進來,趙永安招起手來。

自那天挨打之後,他變得更加小心翼翼,尋思了不知幾百回,最後得出了結論:眼前的人看似還是個孩子,那表現出來的性格很大程度上跟他大大一個模子,平時溫順如水,霸道起來那是一點情面不講。

這是趙永安不樂意看到的,也是打心眼里怵怕的。

楊書香歪著腦袋沖趙永安打了聲招呼。

他越是這樣,趙永安的心理就越是嘀咕,而且朝後退了兩步,生怕楊書香暴起再給自個兒臉上勺那麽幾下,打也打不得,又不敢拿他跟馬秀琴說事兒,一時半會兒這心情沮喪到家了。

院外頭沒看到趙大的車,楊書香的心里活了起來,提著書包走出去堂屋時,回頭蔑視了趙永安一眼。

下午經由馬秀琴的解釋算是稍稍解開了心里的疙瘩,對於趙永安的猥瑣楊書香懶得計較,只要他趙永安不再去禍禍琴娘,咋都好說。

朝著西廂房走去,楊書香不忘回頭掃上一眼,見趙永安鬼鬼祟祟正偷偷看向自個兒這邊,朝他伸手一指,就把趙永安嚇跑了,趁著這心情舒暢的勁兒,楊書香撩簾兒走進廂房。

馬秀琴正做著飯,忙叨叨的剛把雞蛋下了鍋,就給身後的人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