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風波再起(1 / 2)

嘈雜的耳邊七嘴八舌說啥的都有,朦朧中,掃見他們穿著紅的綠的衣服齊齊聚在東屋,沉浸在一片喜悅的歡笑聲中,於是書香深吸了口氣。而就在他干噎著,眨巴淚眼正想跑出去時,耳邊又傳來了父親的聲音:「瞅你吐的!丟不丟人?!」

白瓷磚鋪就的地面因書香的嘔吐而變得一片狼藉,那刺鼻的氣味散發出來,他就在「呃」了一聲過後又張開了嘴。嗓子發癢,胃在劇烈地翻騰抽搐,以至於他不得不把腰彎下來,用以減輕痛苦。整個過程,楊書香那冰冷的左手隨著血液流動不停地顫抖著,漲漲呼呼,腦袋也越發顯得昏沉,由腳底板涌上來的寒涼在一個激靈過後,他陡地打起了冷戰。

對於一個鄉下人,一個十七歲少年來說,此時的楊書香還不知「心理衍射」這個詞到底是個啥意思,但彼時的他卻知曉世界上有個叫多米諾骨牌的玩意。那東西只要觸碰到第一塊骨牌,便會牽一發而動全身,然後依次嘩啦啦被推倒一大片。然而就算骨牌擺在那里沒有動,也會時刻讓你處於一種緊張狀態,讓你心思不屬,徘徊不定。其實他知道,早在看到那張比基尼照片時就已經塵埃落定了,之所以會在有意無意間走神、胡思亂想,多半的原因也是因為那張相片引起來的,只不過不願面對罷了。

「秀琴戴這對兒金耳環還真漂亮……」馬秀琴被一眾鄉里堵在屋內,說笑間有人就注意到她耳朵上戴著的東西,繼而便一臉羨慕地指說出來。這一嚷嚷,大伙兒的注意力便都轉移到馬秀琴的身上,見此趙伯起笑著挺了挺胸脯,從口袋里不疾不徐地掏出了香煙,讓煙的同時,他看到眾人眼里的羨慕之色,當然,也有眼紅的成分夾雜其內,這內心里不由得便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眨眼功夫身邊的陳雲麗和柴靈秀都走出去了。和鄉親們分說完,馬秀琴打人群里往外踅摸,看到楊書香的那一刻,她也擠開人群,從上房走了出來。

「這小家伙倒不認生,比她爸可沖多了……」屋內,其中一人回轉過頭把目光盯向楊顏顏,沖著楊剛不斷誇了起來。楊剛笑而不語,側身朝門外看了看,似乎也在踅摸,無奈屋子里太吵了,他只看到兄弟小偉站在門口,不知叨咕啥呢。這時,趙解放插言問起了楊庭松老兩口:「都不在家,叔跟嬸兒這多半年在城里過得咋樣?」

楊庭松點了點頭,把預備出來的吃食讓給眾人:「好是好但就是地界兒窄巴了點,沒有咱家院子寬敞。」隨之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頗為感慨地說:「好在上下樓稍微能活動活動腿腳,人不至於待懶了。」

他這一說,眾人紛紛點頭,趙伯起順勢把煙讓給楊庭松:「叔和嬸兒本來就不是那閑得住的人,活動一下挺好,夏天前兒我爸就愛鼓搗個地,也總說人不能待著。」

這話剛落,一婦女就吵吵起來:「昨兒派出所抓人來,聽說可沒少逮,說是把秀娟家都給端了……」

「怎吐了?這臉怎么……這么燙!」從屋里出來,陳雲麗奔上前,見楊書香憔悴的臉上泛著病態紅,探出手來摸向他的腦門。楊書香晃悠起腦袋躲閃著,他一邊伸手擦抹,一邊卜楞著陳雲麗的手,甩了這么一句含糊不清的話:「不要你管……」隨之而來的便是奔出門外,半彎下腰站在泔水桶前,一只手按在牆上,另一只手捂在了肚子上。

風依舊在刮著,嗖嗖的吹打在楊書香的臉上,讓那張原本還略帶稚嫩的臉顯得更加蒼白,更加殷紅。

柴靈秀手腳麻利地把水打來,見丈夫站在一旁仍在嘮嘮叨叨,白了他一眼:「愣著干啥?還不把地歸置一下?」而後朝著陳雲麗聳了聳肩,努嘴朝著門外示意。若不是提前從小妹嘴里聽到了信兒,陳雲麗定會被楊書香那個用手抵擋的動作搞迷瞪,然而就算是現在知道了情況她心里也不免一陣掂量:三兒咋這反常呢?正忖思著,屋內拜年的人便陸續走了出來,熙熙攘攘的。

這個時候,楊書文兩口子和楊書勤正好從門外走進院子,見楊書香窩在房檐底下,不約而同喊了一聲:「三兒你干啥呢?」

風灌進楊書香的脖頸里,早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當他聽到哥哥和嫂子在喊,強迫自己回頭看了一眼,嗚哩嗚突地回了一句:「干啥呢?你兄弟快棍兒了都!」回轉過來,眼前便遞來一杯冒著熱氣的白水,耳邊再次響起呼和聲時,除了柴靈秀,他眼里便再沒有第二個人了……

外面的風勢不減,吹打在燈籠使得其搖晃得更起勁了,那一片紅如此耀眼,像是在歡呼著啥。

屋子里暖洋洋的,楊廷松早就砌好了茶,他一邊喝,一邊朝著楊書文兩兄弟交代:「該拿的夜個兒晚上我跟你媽在套間里弄出來了,都放在門口呢。」朝著窗子外面打量著,又叮囑道:「我看這風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下來,帶著孩子趁早去。」

「瞅我爸這心操的,他就怕今兒忙乎,夜個兒晚上就給弄好了。」楊剛沖著母親笑道,轉回頭又把賈新岳和趙伯起交代的情況跟二兒子講了出來:「小二,回頭你跟佳佳他爸說道說道,讓他轉告一下手底下的別太為難人家賈新民和趙伯星,人家托付我了,不給辦不合適。」

陳雲麗和柴靈秀把顏顏該拿該用的都給整出來,李萍這邊已經給孩子裹嚴實了,送到謝紅紅手里,叮囑道:「尿她可還憋著呢,道上別忘了給她把。」掐了掐顏顏的臉蛋,笑道:「回老家變得不老實了,會磨人了哈,夜個兒不知折騰你奶到幾點呢。」這么一說,陳雲麗的臉上禁不住飄起一抹紅暈。見狀,一旁的柴靈秀也跟著笑了起來:「難怪我看她眼圈發黑呢,真鬧騰一宿呀!」

看著陳雲麗,楊剛拍著大腿,說道:「也怨我,昨個兒跟他們玩牌九一直推到三點多。」說話時,直顛著手。看著自己男人頗有些自責的樣兒,陳雲麗臉上帶笑:「過年不就是要熱鬧一番嗎!」盡管男人又年長了一歲,可在她心里永遠都是那樣高大,永遠都是那樣完美。

「夜個兒我合計著跟你爸一塊照看孩子,掂著讓你們兩口子多歇歇……」李萍一邊笑,一邊輕輕搖著頭,她看看楊剛又看看陳雲麗,最後把目光落在老伴兒的身上:「吃完葯之後啊,你說說,這再一睜眼都七點了。」

楊廷松笑道:「昨兒我倒是不困,躺炕上凈聽你們打呼嚕了,我這跟雲麗要孩子吧……」,話一頓,他拿起桌子上的香煙點了一根,愜意地吸了一口。

目光所至先是看了看楊剛,目光一錯而後又鎖定在陳雲麗的身上,笑著說道:「雲麗她心疼我讓我去睡,呵呵,睡倒是睡了,可翻來覆去在炕上得折騰了一個多小時,後來感覺迷糊了吧,呵呵,天就亮了。」那娓娓道來的勁兒像平日里講故事那樣,說得如此婉轉而又隱晦,別人不知內情卻聽得陳雲麗心里一陣惡心,她輕咬著嘴唇,掃了楊廷松一眼,恨不得當著眾人的面上前扇他一耳瓜子,戳穿這老東西的嘴臉讓他下不來台。

「直跟你說晚上少喝點茶,喝那么多睡得著才怪!」李萍一邊說,一邊比劃,拉住陳雲麗的手都忍不住笑出了聲:「讓來讓去的你這宿也沒歇好。」

「齊聚一堂難得三十晚上鬧騰鬧騰,心里也高興。」楊廷松老懷惝慰,他翹起二郎腿,把手放在了膝蓋上輕輕摩挲著,似是慨嘆,又似乎是發表看法:「把孩子給雲麗時我就在琢磨,以後的路任重而道遠,趁現在還有把力氣,能多幫一把就不能閑著。」

楊廷松說話時,楊書香的腦子里嗡嗡作響,捏著杯子的右手禁不住都顫抖起來。他挨坐在楊廷松的對面,說是在吸溜吸溜地吹著熱水,實則越吹心越煩,若不是隨後他把杯子放到茶幾上,恐怕這杯水都得打翻了。那周遭一切如故,氛圍和諧,每個人的臉上似乎都在洋溢著笑。仿佛置身在一個虛幻的世界里,只有楊書香一個人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我爺他心細,又閑不住,跟我奶在城里就沒少給我幫忙。」這邊楊書文剛念叨完,那邊就看到老兄弟從椅子上鼓秋著身子,忙問:「三兒你行不行?要不哥先拉你去醫院瞅瞅?」

披上外套時,楊書勤也看到了兄弟在那蔫頭耷腦,也跟著問了起來:「我這也合計著要帶三兒看看介呢!」

「該去姥家的去姥家,該上女朋友家去女朋友家。」沖倆哥哥揮著手,楊書香有氣無力地說著,末了又補充一句:「外面風大,嫂子你給顏顏護緊著點,可別讓我侄女跟我似的。」他這剛囑托完,楊偉便冷哼一聲,甩出一句:「你還有臉說別人?!」這不和諧的聲音響起來,有那么個呼吸的間隙,屋子里變得一片沉寂。楊廷松見老伴兒和二兒媳婦臉上均露出了不悅之色,他瞥著二兒子哼了一聲:「小偉?」後面的話沒再說,但眼神里的東西已經傳遞過去。

右手撩著嘴角,楊書香白了父親一眼,而後看到的都是爺爺那一臉和藹可親的樣兒,如不是昨晚上窺視到他的另一面,還真難以想象,爺爺他老人家居然這么會演戲。

「香兒,把體溫計夾上啊!」擺在茶幾上的體溫計被楊廷松拿在手里,他看了眼刻度,遞到了楊書香的眼前,「准是出去時衣服沒裹嚴實,受了風寒。」那體貼而又專注的模樣落在楊書香的眼里時,讓他本就刺痛的心變得愈加凝重,什么叫頓挫感,什么叫無力感,哪怕就算是滿腔怒火,此時在親情面前也被迫變成了妥協。

「不行的話讓伯起開車帶著三兒去醫院瞅瞅。」就近正好有車,楊剛穩了穩,他看到侄兒臉上倒是有了點血色,問道:「三兒,感覺好點沒?不行的話一會兒大直接帶你去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