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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啦這小伙子?」讓過座,王大夫把楊書香叫到了身邊。

柴靈秀便把情況跟王大夫簡單說了說,又把兒子來時試過的體溫告訴給他。王大夫拿出聽診器,又讓楊書香張開嘴「啊」了兩聲,檢查過後笑道:「沒啥大事,葯不也吃了嗎,打一針悟出汗來也就好了。」他知道楊書香這小伙子皮,給他打了退燒針,完事又捋著手骨讓楊書香來回握緊拳頭:「不來是不來,一來准是傷著的,又登梯上高了吧?」楊書香沒再嬉皮笑臉,他不言不語地從那抓捏著拳頭,倒是安分起來。

「沒傷著他骨頭吧?」看著王大夫從那給兒子檢查傷勢,柴靈秀追問著,她見兒子一聲不吭,推起楊書香肩膀:「哪不得勁兒跟你王大爺說出來呀!」

老大夫松開了楊書香手,指著他笑道:「這十七八正是淘的歲數,還有不磕磕碰碰的?」

前一句還迎合著楊書香的心里說呢,後一句便打趣起來,「下回接著這么干,皮糙肉厚禁得起折騰!」說得楊書香直呲牙。柴靈秀也跟著一快笑了起來:「要是記得住就好啦!」

「沒什么大事兒!」這邊跟柴靈秀念叨完,王大夫起身從櫃子里拿出了個瓶子,他從里面弄了點膏狀物給楊書香抹在了手背上:「這東西啊我看專門就給你預備的。」塗抹過後又用紗布給楊書香把手纏起來,末了還不忘逗這小伙子兩句:「回介好好歇著,啊,消停個倆禮拜吧。」說得楊書香張嘴「啊」了一聲:「倆禮拜?」

看情況也差不多完事了,柴靈秀就把圍脖套在了兒子脖子上:「你啊什么?大過年的凈折騰你王大爺了!」又把帽子給他遮在了腦袋上。

「行啦!有個一禮拜不耽誤你玩,趕緊家走吃肉介吧!」王大夫拍了拍楊書香的屁股,又沖著柴靈秀笑著比劃:「看他這身板,一晃又高出了半個腦袋。」

「這大過年的麻煩老哥哥你了!」柴靈秀跟王大夫客套兩句。

王大夫擺了擺手,笑道:「誰還沒有個災兒病?」

從王大夫家走出來,楊書香回身掃視著院子里和王大夫說話的媽媽,顰笑間見她神采飛揚,一時有些發愣,直到被她捅了下身子才意識到,該回家了。

柴靈秀跨上車,楊書香也順勢把腿一岔坐在後座上。他用右手一摟媽媽的腰,又把臉貼在了她的背上,片刻間沒來由地問了一句:「媽,琴娘搬來時我睡哪?」

甫見兒子主動開口說話,柴靈秀攏了攏頭發,並沒有立馬回應。「去後院睡?」

自顧自念叨完,楊書香又卜楞起腦袋:「我不去!」緊接著,話匣子就一股腦敞開了:「要么我跟你作伴兒從東屋睡,要么,」卡殼似的皺了下眉,他想到琴娘家蓋房之後煥章跑去姥家的事兒,嚷嚷出來:「要么我就去我姥家。」

「家里又不是沒地兒睡。」

「那他回來我睡哪?」

「睡哪不行?你媽還讓你睡大街上?」才剛和兒子說完,柴靈秀便和路人打起了招呼。八九年兒子摔了胳膊,柴靈秀就是這樣騎著車馱著兒子過來的,彼時此時,兒子已長高了,說話的聲音也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轉變,但就是性子軸,也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媽,」楊書香叫了一聲,支支吾吾道:「你有沒有過那種經歷……」

「哪種?」

「就是不上不下,反正我也說不太好那是個啥感覺……」

「不知你說什么呢,我可告你,回去躺下歇著把汗發出來就好啦,還有,還有這幾天給我老實點,別甩那手。」從街口過馬路時,柴靈秀說了這么一句。追溯起來,這樣的話在五年前她也是這樣說的:「媽在你這歲數也愛沖動,不沖動就不是年輕人了,對不?」舊話被重提出來,楊書香把頭抬了起來。天還是那個天,還是那么藍,一切如故卻又都在改變著,唯獨此時此刻最真實,讓他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孤獨的人。

「手要是打壞了可咋辦?」這話的語氣絲毫沒有半分埋怨的意思,亦如多年前的場景再現:「就不疼?」

「還有個不疼的?」楊書香咧著嘴說。彼時他內心波瀾起伏,震驚之余這一拳頭打出去,盡管以卵擊石,卻把心態表明了。此時他摩挲著自己的左手,右手摟緊了柴靈秀,幾乎都快把她的身子攬進懷里,直弄得柴靈秀輕吒一聲:「媽都快讓你摟岔氣啦!」楊書香這才不得不松了松勁兒,終於憋不住屁似的吭哧出來,把腦袋貼近了柴靈秀的後背,叫了一聲「媽」,滾動著喉結讓吁氣上下流通:「晌午我掂著喝點酒。」

「喝屁,手傷著了還喝酒?」不答應的同時,柴靈秀搖了搖頭。烈風拂過她的臉頰,飄逸了頭發也把那臉蛋秀了出來:「你就傻!一點都不知道心疼你媽!」

看得出,她那顆心其實並未完全踏實下來,她身後坐著的那個人其實也是這樣,不然的話,也不會作出一系列反常的事兒。

拜年的人散盡之後已臨近晌午,老兩口就簡簡單單把剩菜熱了一下。小妹回來之後從她嘴里聽到孫子沒有什么大礙,李萍和楊廷松這心里終於穩當下來,然後楊廷松就把事先預備好的梨湯熱了一遍,親自送到了前院。

見小妹開火下灶,李萍忙問:「香兒他沒說想吃點啥嗎?」

柴靈秀搖了搖腦袋:「說沒胃口,我尋思給他下碗面。」

給兒媳婦打著下手,等面下到鍋里,李萍把手叉在腰上,腦子里憶起清早發生的一幕幕,她面色愁苦又夾雜著一絲惱怒,嘴里就嘟噥起來:「小偉他發啥神經?」撩簾正准備去前院看看,卻被柴靈秀叫住了:「媽,我爸不過介了嗎,你甭擔心。」

兒媳婦越這樣說,李萍心里就越不踏實,直等到熱面出鍋盛在碗里,心早就飛到了前院。

「香兒睡了?」甫見到老頭子時,李萍也看到了躺在床里頭的孫子。楊廷松搖了搖腦袋,指著盛梨湯的碗,小聲道:「才喝了兩口就不喝了。」

「香兒你吃口飯,哪能空心肚子睡覺?」坐在床頭,李萍用手推了推孫子,又順勢回身把卧了雞蛋的碗從兒媳婦手里接了過來。見此,柴靈秀沖婆婆笑道:「哪有那么嬌軀!」

又朝著兒子喝了一聲:「香兒,你爺你奶都過來啦!」

楊書香「嗯」了一聲,也知道自己做得有些過火,就起身把枕頭墊在了胸口上。李萍朝著柴靈秀擺手示意,俯身看向楊書香:「把面條吃了,熱乎乎的出了汗病就好了!」

這時,楊廷松扯了扯老伴兒的衣服,朝外扭頭示意。李萍看了看老伴兒,又看了看兒媳婦。柴靈秀扶著李萍站起身子:「媽,這里有我,你跟我爸都回介吃飯吧!」

「回頭你也過介!」李萍沖著柴靈秀念叨完,忙又叮囑楊書香:「趁熱可都吃嘍!」楊廷松指著桌子上的梨湯,也念叨起來:「香兒,回頭把它也喝了。」

老兩口這才轉身離開,行至堂屋,楊廷松用手碰了碰老伴兒的胳膊,言道:「雲麗怎還沒過來?家那邊來戚了?」渾然不知這道利箭一樣的聲音已經撩撥著弓弦射了出去,瞬息間啪嗒一下,從里屋傳來了這么一響。

看到楊書香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繼而又耷拉下腦袋來,太陽伸展著胳膊就把手從窗外探了進來,怕他凍著它竭盡所能地給孩子身上又蓋了一層厚厚的被子,它可從沒見過楊書香在這個日子口蔫頭耷腦,也不樂意看到他心事重重一臉不快的樣子。然而世事難料,李萍說些什么楊書香一個字都沒聽見,「岳不群」這三個不合情理的字卻從他心底里跳將出來,霎時間心里空盪盪的,連湯碗里的面條都跟著一起糾結起來。